一夜大雨过后,天空万里碧蓝,空气格外清新,山谷就像洗涤过的玉石般晶莹透亮。 外面天气很好,白祈却不想出去,他像一块腐败的青苔,缩在角落里滋生着怨戾。他不再像从前那般遇事从容冷静,从昨晚开始压制不住的万恨千愁在心头交并,在寂静的空气中,一点点吞噬他的意志,化作浓稠的怨恨,层层积压在身上。 无法言喻,无法宣泄,他只觉得全身从上到下,每一根骨头,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细胞都像被巨大的怨念碾压着,碾压着,压得他透不过气。 直到天色渐黑,直到家中陆续有人回来,他紧绷的神经才缓慢放松。等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被千市搀扶着坐到餐桌旁的椅子上。 “白祈哥哥,我叫了你好多声了你都不回应我。”千市一脸担忧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 “没事。”白祈朝她无力地勾了勾嘴角,“只是昨晚没睡好。” 万城在一旁阴阳怪气道:“昨晚没睡好的可不止你一个人。” 白祈默默看了一眼餐桌,万城全家加上伊恩都在这里,都面色如常地吃着饭,没有谁没睡好的样子。 视线落到身边的座椅上,空荡荡的椅面反射着暗淡的灯光,刺得他眼睛生痛。 “白榤呢?”他问道。 “哎呦。”万诚挑起眉毛,怪声怪气地回应道,“不是你让他滚的吗,滚了自然就不回来了。” 白祈一怔,是啊,是他赶走了白榤,但这情况不是没有过,之前白榤不还是继续待在这家里面,不管他生不生气,不还是厚着脸皮围着他转吗?这次倒变得不一样了。 “他去哪了?” “我怎么知道。”万城头也不抬地道。 “我听百灵说白榤哥哥生病了。”千市满脸忧愁地回答他道,“据说昨晚淋了一场雨,现在病得半死不活。” 白祈心头一跳,不自觉捏紧手心,白榤生病?那么强壮的身体就因为一场雨病得要死?开什么玩笑? 最初的愤怒像一阵大风吹过,大风过后,只留下了一派萧瑟和莫名的情绪滋生。 “那人应该在医院,”伊恩难得对他缓和声色,“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过去看看。”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自己都弄不明的心情被当面揭破,白祈面上窘迫,加重语气道,“过去看什么?” “你是应该放心,他不用你操心。”万城哼笑一声,“有楚老师照顾着,他死不了。” “楚盉风?”白祈皱起眉。 “对呀,寸步不离地贴身照顾着他呢。”万城笑得意味不明,一副看好戏的心态。 白祈垂下眼帘,一桌菜肴色香味俱全,但他的胃似乎被其他东西占满了,胃口全无,他淡淡说了一句,“我吃饱了。”便起身离开。 “什么吃饱了,你根本没动筷子好吧。”万城在他身后张牙舞爪,“好歹是我万大厨做的饭,这么不给面子的吗?喂,多少吃一点吧,你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 白祈仿佛没听到他的声音,啪地把房门关上,四周安静下来,静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森冷潮湿的寂静缠住了心脏最不设防的地方。 他终于解脱了,结束了,那只被一次次踢开的狗,这次不会再回来了。
第63章 该回家了 一楼诊室内,沈辰把病历本递给白祈,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每天定时定点找他拿病历,病人明明在二楼病房躺着不是吗,实在关心的话上楼去看看不就行了。 但他每次提议白祈都不回答,只是默默翻看完病例,默默还回来,面色平淡看不出任何情绪。 “头两天确实严重,我想着风寒感冒不该是那样子,整个人虚弱得没有一点生气。”沈辰开口说道:“不过吊了几天针水,现在精气神好多了,他今天可以出院了,您不用太担心。” “我没担心。”白祈坐回椅子上转头看向窗外,他只是不确定白榤真的病倒了,那个受了重伤依旧活蹦乱跳的人,那个徒行几百公里看不出任何疲态的人,居然因为淋了一场雨下不了床? 他对自己创造的蚁种体质很有自信,何况白榤的身体素质远在同类之上,这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倒下?很多时候他想去二楼病房里看看究竟,看看白榤是不是在耍他,但每次到楼梯口便止步不前。 他有什么理由去见白榤?赶走白榤的是他,说再也不见的也是他。那时他气愤过头说了很多重话,但以后真的再也相见的话……他还真没想过这种场面。 “说起来,时间刚刚好呢。”沈辰在他对面坐下,面上带着不舍,“过两天就是猎捕组去蚁巢交易的日子,听千市说,您要跟着他们离开了?” “过两天?”白祈讶异道,这几天太多烦心事,他倒是忘记了回家的日子。这原本值得高兴的事,他现在却毫无波动,只惊觉时间过得这般快。 “是后天没错。”沈辰确定道,伸手与他相握,“这两个月真的太感谢您的教导了,我学到很多新知识。” 白祈抽回手表示无事,他有些习惯这个小山谷了,习惯这里人们热情爽朗的性格,也习惯和万城一家围桌就餐的气氛,只是这种生活马上就要结束了,他多少有些伤离别起来。 “那位队长也会跟你回去是吗?”沈辰惋惜道,“他挺厉害的,白医生您也厉害,你们要是能留下就好了,真的很可惜啊。” 白榤会跟他回去吗?要是前几天,白榤说过要一起回去,但是现在…… “我不知道。” 沈辰终于看出来问题来了,问道,“你们吵架了是吗?” 他一副过来人的经验对白祈说道:“有误会解开就好,在这种环境下人一辈子很短暂,若是不说清楚了,就怕没机会了,谁也不想带着遗憾离去不是吗。” 白祈心道这可不是什么简单误会,其中复杂性他无法向他人述说。 但确实如这人所说,有些事,确实应该当面说清楚,这也是接近白榤的一个理由。去问他还要不要回蚁巢,先不管答案是什么,至少知道他状态如何。 次日,白祈站在训练基地门口,他调整好呼吸,深深叹了一口气后,抬脚跨进基地,这里是白榤的落脚点,他出院后没有回万城家,而是到到基地住下。 四百米障碍跑道已经拆除,空荡荡的操场后面是一排低矮的木屋,有几名青年走了过来。 啊九就在其中,他贴到白祈面前,偏头笑道,“白博士来这做什么,难不成是来看我的?” 白祈无视这人,问其他人道,“白榤在哪。” 一个铁臂青年冷淡开口,“我带你去。” 白祈点点头,跟在这人身后,穿过空旷的操场,往木屋走去。 正午的烈阳照在白祈身上,被炎热的气浪包裹,心情如同烈火炙烤的沙漠,一点就着。 木屋近在咫尺,燥热的心脏一下接一下地狂跳起来,越是靠近,越是有掉头回去的冲动。 “我真后悔。”江天突然转过身,对他说道,“真后悔那天没在树林里一枪打死你。” 白祈沉浸在自身情绪中听不懂他说什么,下意识脱口而出,“什么?” “要是在那时杀了你,他就不会来这里。”江天抬起下巴指指面前的屋子,眼中闪过冰冷的恨意,“我讨厌他,真希望你们赶快离开。” 这青年的嫌恶没让白祈感到反感,这人敢爱敢恨的真性情反倒令他稍微动容,他回道,“会离开的。” 听他这么说,江天放下心来,很多时候他就像个固执己见的孩子,但表达出来心中不满后也不会做什么出格举动。就像现在,他把白祈带到目的地后,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白祈推开门,看到满屋的木架和工艺制品,这是一件置物室。他走进屋子,看到白榤坐在角落一张木桌旁,正低头写画着什么。 他脸色苍白,眼神憔悴,仿佛经历了无尽的疲惫和困苦,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虚弱不堪。 见到来人,那双暗淡的眼眸亮了亮,流光一闪而过,但也只是瞳孔震动了一下,剩下的,只敢僵坐在原地,动也不动。 白祈实在不敢把面前这人与几天前的鲜活男人作比较。他就像一只被打怕的狗,缩在阴暗的角落里,低着脑袋,视线游离,避免与主人进行眼神接触,可怜又可笑。 墙上的老式钟表发出滴滴答答的机械声,屋子里充斥着一股沉闷而压抑的气息,让人感觉胸口仿佛被重石所压,透不过气。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让人窒息的沉默。就在白祈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白医生能光临寒舍,真让我不胜荣幸。”楚盉风笑眯眯走了进来,“照顾不周,您请随意。” 白祈对他虚假至极的笑容感到无语,他不想与这人寒酸客气,冷着张脸沉默以对。 楚盉风倒也没在意,绕过他走到白榤身旁,附身看桌上的图纸,点评道,“山谷地势凹陷能够发挥出铁棘优势,像这平坦之地确实不适合铺设铁棘,有很多不确定性。你设计的这铁棘笼不错,隐藏在尘土中,巨狨一触即发,不错不错。” 他连声夸奖着,还抬手摸了摸他低垂的脑袋。 白榤缓缓抬起头来,扯出一个笑回应道,“也是经过你的指点,是你的功劳。” 白祈看着眼前这一幕,一股无名火在心底腾地窜了起来。自己来到白榤面前,亲自给他台阶下,而他就像没看见一样一声不吭,别人夸他几句,他立马回应还舔着个笑脸。 他把自己当什么了,笑话吗?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无法忍受的烦躁,被无视的羞恼直冲脑门,让他不自觉开口说道,“确实不错,窝在这破地方画几张破图纸,你比以前有能耐多了,会拿笔画图了,终归还是老师教的好。”话是对白榤说的,眼睛却直直看着楚盉风。 楚盉风放下图纸,他挑了挑眉,“谢谢夸奖。” “你想多了,我没有夸你。”白祈冷哼一声道,“ 只会摆弄破铜烂铁的平庸俗人,实在找不出值得夸赞的点。 “对对对,我是俗人哪能跟您相比。您高贵,您厉害,您是稀缺的精英人物,运用高超技巧您在地底下制造出无数新人种 ,这很了不起。”楚盉风看向白祈,眼神中透露出无法言喻的轻蔑。 “但你知道那些可怜人,那些蚁种我们怎么称呼他们的吗?我们称之为‘人肉铁棘’‘巨狨的点心’,说到底,你我都是造物主,区别在于我用一堆破铜烂铁保护我的家园,而你用的是骨血肉盾,活生生的一条条人命。” 他的言语像利箭,白祈有种被一箭射中心房的感觉,出于自我保护,他脱口而出道,“那是蚁人的职责,很多时候我们需要以大局为重。” “这是什么自我感动的语术,不过是掩饰自私自利的借口罢了。如果他们有权利选择,他们肯定会选活下去。谁不想活下去?谁甘愿去送死?”楚盉风接着说道,“不过这种事你也看多了自然就无感了,毕竟你们蚁巢是出了名的人口交易场,他们只是商品不是吗?商品本身就没有发言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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