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电话打不通……我想知道他在不在这里。” 洛川勉强地讲出来,手指撑着伞几乎僵直,一双漆黑透亮的眼珠盯着工作人员看,眼里透出的神情几乎带着恳求。 “您知道他的车次吗……或者姓名和证件号码,我可以帮您查一下。” 火车站的系统勉强能够运行,洛川报了温书郁的名字和证件号码,以及手机信息。 “您哥哥昨天已经到中南城了……前一天凌晨的车次,中午十二点从京城西到达中南东站。” “由于东站昨天受洪水影响闭站了六个小时,列车可能在西站停下,西站在市郊山区,距离这里十几公里……您可以在洪水之后联系那边的站点。” “……谢谢您。”洛川在那一瞬间几乎被钉在原地,他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大脑短时间里停止运行。 他抓住了工作人员的手腕,不知道自己面上的表情,心底像是无形之间变得空荡,失去了思考能力。 “西站……怎么去。”他唐突的问出来,带着几分焦急,嗓音细听之下有几分怪异,脸色在雨水之中泡了很长时间变得苍白。 “那边刚发生了山体塌陷,听说由于泄洪受了影响,您……” 洛川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重新回到了大雨之中。 以前他很喜欢阴沉沉的雨天,如今泡在雨水之中,只觉这浑浊的水似要把他整个人泡的腐烂,他身上变得沉甸甸的难以行路。 在城市边缘的高处,勉强能够看见一片灰蒙蒙的山,那里是新规划的市郊区,有一座菩萨庙,西站建在菩萨庙旁边。 雨势依旧连绵落下,洛川总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倒在下水道旁边,变成一团废弃物被雨水冲走,他脑海中晃出一道人影,雨靴踩在地上,身形化成一个深浅模糊的点。 他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身形在风雨之中摇摇欲坠,雨伞的边缘已经被吹的欲裂,路过残败的城市边缘,车辆陷入雨水之中,房屋被淹没。 有些地方淹没到他胸口的位置,他嘴巴里都是雨水的味道,混合着泥土的腥气。 脸颊被泡的苍白发青,他擅长想象,把陷入黑夜的天想象成一道从天而落的黑布,那么从山区到市郊的隧道就是黑布掩盖下的黑漆之地。 雨水淹没过车窗的位置,只剩下一部分车头从黑暗之中浮出,一整条隧道,几百辆车停靠在其中,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影。 天边最后一抹光落下,依稀的暮色,他的身躯被隧道里浑浊的水淹没,他脑袋里昏昏沉沉,大脑陷入了一片嗡鸣之中。 他得以在隧道深处看见一只垂落的手。 车窗只向下摇了一部分,露出副驾驶上的人来。那是一张被雨水泡的发白的脸,唇色已经青紫,青年双眼紧紧地闭着,脑袋向一旁倾斜,额角刺目的鲜血已经凝成深红色。 血水溅在车窗上。 俊朗的面容,刺目的鲜血。 洛川在那一瞬间仿佛听见了歌者的吟诵,吟诵声自远方而来,他眼前的世界变得混沌不清、一切陷入了混乱与无序之中。 “啪”极轻的一声,他仿佛听到了属于自己根茎断裂的声音。 天色陷入黑暗之中,沉冷的、污涩的,晦暗的暮色铺天盖地而来,几乎要把他淹没掀翻。
第49章 “据报道,中南城西部山区受洪水影响发生山体坍塌,道路受阻,受极端恶劣天气影响,相关救援部门行动受限,现省市各部门已经派出救援队前往支援,目前尚未统计出受难人数……” 暴雨侵吞着整座城市,噼里啪啦地敲击着窗户,洛川一直没有回来,宋晚在家里着急,问了邻居便利店的老板,只早上看到洛川出门了。 联系了警方,现在警方在忙着洪水救援,消息如同石沉大海。 一整个夜晚,宋晚都没有合眼。 寂寥的夜晚,风雨搔刮着耳膜,如同随时会把楼顶掀翻,老式玻璃窗的木边受风力影响在嘎吱嘎吱的晃动。 “喂,你好,是李老师吗……我想问问现在这个点学校还能进出吗……我家孩子不知道有没有在学校,能不能麻烦你问一下,这么晚了实在不好意思。” “学校早就锁门了,洛川吗……我可以帮你问问同学,他还没有回家吗?” 宋晚连忙道谢,半夜给李静雅打了电话,李静雅又联系了班上的几位同学。 分别是洛川的前桌宋小荣、班长廖延辉,叶兰,简修,以及孟磊。 宋小荣:“洛川不见了……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老师需要我帮忙吗?我知道洛川喜欢去学校的停车棚。” 廖延辉:“老师,我并不知道洛川同学在哪里,他平常很少和同学们交流……他是出了什么事吗。” 孟磊:“洛川………后排的小哑巴?没见过。” 简修:“您好,我没有见过洛川同学。” 小孩丢了的事整座楼层都知道了,帮宋晚找了一天,下雨天停电停水,加上暴雨不停,宋晚去附近的巷子找了好几圈,没有找到人。 凌晨回来宋晚忍不住掉眼泪,丈夫去世之后他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洛川有先天性的缺陷,他们家却没办法给洛川提供好的治疗条件,平常她也没有太多时间管洛川。 如果洛川丢了,她还有什么理由继续活下去。 “砰砰砰。”门被敲了三下。 凌晨四点钟,宋晚魂被抽走了,敲门声让她回过神来,她回神过去开门,脚下一滑差点摔下去,开门映出一道清瘦的身影。 穿着雨衣、浑身湿透,布满泥泞的儿子出现在她面前。 洛川脸色苍白如纸,那双黑漆的眼在雨幕中被夺去了神采,他像是一路跋涉坚持回到这里,见到宋晚之后他再也坚持不住。 整个人晕了过去。 “川川——” 宋晚触及到儿子的体温,碰到了一片冰凉,她那一瞬间险些晕过去,堪堪地扶住人,在大半夜背着儿子上了救护车。 夏天,暴雨,冰凉的体温以及没有心率的尸体。 洛川被推进了急救室。 漫天的雨水刮去了他身上的血迹,抹掉了他的行踪,更残忍地消抹掉了属于另一个人的痕迹。 他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见到了梦寐以求的人。 他从小喜欢的邻居家的哥哥,他们两情相悦,为了给他治病对方一直陪伴着他,为他攒够了去大城市的学费和生活费,他们一起规划着美好的未来。 在暑假约定好回来,对方为他的未来做铺垫,在他一次次地即将摇摇欲坠时把他拉回来,在他想要自杀的时候拯救他,在他难以支撑时牢牢地抓紧他,让他能够沿着虚虚的轨线不断向前。 哥。 如果上天眷顾他哪怕一点点,为什么不把他一起带走。 为什么要把他留下来。 他没有勇气活下去。 病房里发出尖锐的警报声,宋晚守在洛川身边,见到机器上洛川的心率一点点地变低,她眼泪跟着砸下来,抓紧了洛川的手。 “洛川——” 母亲的这一声呼唤如同隔世而来,落在他耳边形成了回音,他脑海里关于温书郁的一切记忆开始闪烁不定,明灭不断地变幻。 如同一座巨大的时钟在收缩倒流,一切的记忆沉沦消湮,温书郁的面容从青年到少年到青涩稚嫩,停留在最开始见面的那一刻。 心率停止的那一瞬,他死在人生中永不可战胜的夏天。 洛川醒来的时候在医院。 他在医院住了半个月的时间,这半个月天气不好,一直在下雨,细细密密的雨丝,阴天让人心情跟着不好。 他的主治医师姓许,许医生总是戴着眼镜,在桌旁看书,他的书桌上有一盆鲜艳的绿萝。 不知道是不是受阴沉沉天气的影响,绿萝也没有什么精神,叶子蔫蔫的垂着,叶片泛黄,一点点地枯萎了。 “许医生,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洛川问出来。 心率仪器贴在心口,他最近总是在吃药,吃完药之后会犯困,每次睡着都会做很久的梦。 梦到一个穿着白衬衫红围巾的少年,他和对方一起在医院里,在楼下公园,对方推着他,他们一点点地在围绕着湖畔散步。 没有高兴,也没有难过,什么情绪都没有,他陷入了一种平静里。 情绪稳定的话,他可以算是正常人,就可以出院了。 许医生:“……今天有做梦吗?” 洛川把梦境一五一十地陈述:“我在梦里交了朋友,没有看清他长什么样,只看到了一条红围巾,让我印象深刻。” 他说着,挠了挠自己的脸,从他生病住院之后,宋晚每天都会过来,在他病房前守着,每次过来眼睛都红通通的。 以前也不是没有住过院,他不明白宋晚的反应。 只记得自己晕倒之后被送来医院,怎么晕倒的自己已经忘记了。 最近吃药吃的他记不清很多事,经常刚吃完的饭,他到晚上的时候都有些记不起来自己吃了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记得,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许医生又问他:“你想出院吗?” 洛川安静了一会,他费力地思索,才开口,“……已经开学一周了,我还要去学校。” 住院部后面栽了一片棕榈树,棕榈树郁郁葱葱,在雨水之后依然傲然地挺立着,阴天的微弱光线从细密的叶子里穿透,落下一排细密的阴影。 他出院了。 出院的那天宋晚和沈丽丽来接他回去,他们市发生了洪水,医院的停尸房多了很多尸体,据说还有一些被洪水冲散了,甚至找不到尸体。 在极端天气下发生的交通事故也不了了之,没有办法追查,有些肇事司机能够安心逃逸。 洛川跟在宋晚和沈丽丽身后,出院的这一天难得是晴天,阳光温和地落下来,他一段时间没有见阳光,皮肤更加的白。 在阳光的照射下,透出一股病态的苍白。 回去的路上整座城市都令他有些陌生,他似乎之前都没有好好注意过,很多路开始重修,鲤鱼巷门口的便利店有一座红色的电话亭。 据说电话亭在下雨的时候坍塌了,现在重修,新刷了一层红漆。老式的电话上依稀残留着铁锈,上面的号码陈旧而崭新。 透出一种怪异来。 很像经历过病痛洗涤的人们,身躯重新地变得崭新,灵魂却已经留下了铁锈斑斑。 洛川盯着电话亭看了很长的时间。 他脑袋里一片空白,看了好一会才收回视线,如常地经过,不自觉地抓紧了手里的药瓶。 “妈妈,我明天可以去上学吗。”洛川问。 宋晚说可以。 他们家楼下有一辆老旧的自行车,在楼道里停着,大雨之后被冲过来的,他在回家的时候经过看到了,目不斜视地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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