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闪一黑的白炽灯下,女人歪着脖子,一只手拿着筷子,一只手端碗。一双漆黑无底的眼瞳静静盯着萧矜予。她的嘴角大大地咧开,咧到了脸颊边,面部肌肉因此而僵硬无比。可她似乎丝毫不觉得难受,依旧开心欣慰地笑着。 就如同那歪着的脖子,此刻裂了一个巨大黝黑的豁口,气管、声带、食道、软骨组织好像被什么一刀砍断,全部暴露在空气中,只有一侧薄薄的皮连接着这摇摇欲坠的脑袋,让脑袋搭在肩膀上,勉强没有掉下去。 可她在笑。 她在很高兴地,为自己的儿子而笑。 “唦唦……” 说话的声音刚吐出一半,就从断裂的气管里飘了出去。 望着这一幕,黑发青年手指捏紧,瘦削的指节被捏出泛白的颜色。 不知过了多久,萧矜予再次抬起筷子,将那根掉在桌上的青菜夹到一边:“掉桌上了,就不吃了。” “唦唦。” 这是一个无比诡异又无比温馨的家庭共进晚餐画面。 妈妈一边吃饭,一边关心孩子的学校生活。孩子一边回答,一边将一块块从妈妈断开的食道里掉出来的食物,夹到一旁的垃圾桶里。 吃完饭,将碗洗干净。萧矜予走到客厅,看着妈妈笼罩在黑暗中的背影。 良久。 “妈,我先睡了。” “唦唦。” “别看太晚,早点睡。” “唦唦唦。” 又是平凡而普通的一天。 *** 萧矜予第二天醒来时,电视机已经关了,客厅里也没了妈妈的踪影。 但是妈妈卧室的门是关着的。 他知道,妈妈也是要睡觉的。 只是吃饭不大方便而已,还能睡觉看电视。别人的妈妈似乎也是这样。 简单地吃了点早餐,在锅里又留了一碗温着的小米粥。系上一条厚厚的白围巾,萧矜予打开门,向地铁站走去。 似乎是经历了气温骤降,一夜极寒,空气中透着肃冷的白气。路上行人纷纷裹紧大衣,匆匆疾行。临到地铁口,一整条步行走道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自行车、电瓶车。所有人都在这里换乘地铁,前往自己想去的城市区域。 中都市是华夏最早有地铁的几个城市之一,线路交错复杂,因此有的线地铁埋得极深。 萧矜予走进地铁口,深不见底的扶梯如同直行的长蛇,一路下行,探进幽邃的地底深处。扶梯上站满了人,有人打着呵欠,有人大口囫囵自己的早饭。萧矜予盯着墙壁上发黄的旧广告壁纸看得出神,直到隔壁的上行电梯里,几个穿着制服、全副武装的地铁工作人员急匆匆走过,中间还夹着两个穿白大褂、全副武装的男人,行人的吸引力立刻被吸引过去。 “诶那两个穿白大褂的是医生?昨天晚上有人卧轨自杀的事听说没,我看和那个有关。” “人都死了,还要医生干什么,我看是修地铁的。” “都一晚上了,要修昨晚上就修好了。” “那你觉得那是干嘛的?” “反正不是修地铁的。” 不是修地铁的,那是干嘛的。 萧矜予的脑海里快速闪过这句话。然而没有细想,随着拥挤的人流,他走进了地铁。 早高峰的地铁里挤搡嘈杂,上百人像被塞进巨大的蒸笼,各种浑浊的气味夹杂在一起。一节小小的车厢里,早起的上班族疲惫地打着瞌睡,小学生背着沉重的书包,低头摆弄新买的智能手表。还有更多人是没有座位的,他们背贴背地挤在一起,也没人说话,都各自看着地铁提醒,希望能早点到站下车。 萧矜予就在其中。黑发青年一只手勾着塑料的地铁扶手,一边出神地看着地铁提醒灯。 忽然。 “哐啷啷!” 震耳欲聋的轰隆声骤然响起,像在耳边炸裂。萧矜予回过神,下意识地看向四周。然而就在视线触及周围环境时的那一瞬,他倏地愣住,双目睁大。下一刻,空荡荡的地铁车厢里,萧矜予迅速看向身旁同样抓着地铁扶手的男人。 “你……” 话音还没出口,一道清脆透亮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地铁车厢里响起。 “叮咚!白院子站到了。” 疾驰的地铁猛然停住,世界骤然寂静。 身旁仍旧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男人也抬起头,露出一张茫然错愕的脸。
第2章 萧矜予非常确定,地铁上的乘客是在一瞬间消失的。 空荡荡的地铁突兀地停在两座站台之间,透过车窗玻璃看去,两面都是墙。根本不需要特意去其他节车厢检查,就好像过年期间的中都市地铁一样,站在中间车厢向两旁看去,一眼就能看到尽头。 所有人都不见了,除了…… 萧矜予深吸一口气,平缓了因紧张而加速的心跳。他转过头,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身旁这个戴眼镜的男人。 除了这个男人。 萧矜予对这个男人还有点印象,因为两人是在同一站上车的。他们上车时地铁早已没了座位,两人都只能拉着塑料扶手,随波逐流地挤在人群里。 “怎么回事,人呢?!” 眼镜男个头不高,比萧矜予略矮半个头。他自然也一眼就发现地铁里突然只剩下他们两人。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能遇到这种怪力乱神的场景。这眼镜男一下子慌了神,不断询问萧矜予:“我刚才好像没睡着,人呢,这人都去哪儿了?”似乎这样连珠炮似的询问,就能缓解自己的紧张与害怕。 眼镜男的声音在空旷的地铁车厢里不断回荡。 面对突如其来的意外,慌张永远是最无用的应对方式。萧矜予的大脑迅速转动,胸腔里原本砰砰狂跳的心脏也静了下来。他彻底冷静了头脑,眸色深沉,镇定道:“这位先生,人确实是在一瞬间消失不见的。” 就好像溺水时抓住救命稻草,有一个人回答问题就能更加安心。“那现在是什么情况,这趟地铁我每天上下班都坐,从来没这样过,从来没有!” “你先冷静一下,先生。” 眼镜男猛地滞住。 见这眼镜男终于不再发问,萧矜予轻轻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首先先确认下,我的手机是没有信号的,你有吗?” 眼镜男赶忙也掏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眼,再抬头:“没!” 果然。萧矜予道:“正常在地铁里,我们的手机都是有信号的。这样的情况只能有两种答案。第一,有人在进行恶作剧。可能是什么特殊的整蛊综艺节目?用了信号屏蔽器。但是他是怎么让人在眨眼间全部消失的,这我想不到答案。” 人是一种从众动物。当一个人开始理智地分析局势,其他人也会为了合群,加入其中。眼镜男的嘴唇依旧有些哆嗦,但他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也分析道:“或许,是有人用什么迷幻药把咱们都弄晕了,然后把其他人弄出地铁,只留下我们俩?” 萧矜予看了他一眼:“先不说有没有这么神奇的迷幻药,就算有,那他做得太细致了。” 眼镜男疑惑道:“细致?” 萧矜予打开手机:“现在是早晨8点45分,我是8点20分离开家的。从我家到地铁,步行需要十分钟,等了两班地铁我才挤上来,那大概就是8点40分上的车。大费周章地把我们弄晕,还顺便把我们两的手机时间都调回正确的时间。” 眼镜男立刻看了看自己的手机时间,确实是8点45分。 萧矜予:“这样的综艺节目,或者恶意整蛊,都实在太耗费精力了。” 一件事是否值得去做,需要权衡做成它需要付出的代价,和达成它可以获得的利益。 也就是简单的四个字:权衡利弊。 萧矜予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值得别人这么兴师动众…… 突然,黑发青年双目缩紧。 妈妈?! 难道说,有人发现了妈妈的秘密,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是为了把他困在这里?! 等等,必须冷静,先冷静。就算是发现了妈妈的秘密,完全没必要刻意困住他。他上课的时候会一整天不在家,只需要趁他不在家上门就行了。而且被困在这列地铁里的人并不止他一个,还有…… 嘴角微微扬开,青年俊秀的脸庞上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萧矜予看着身旁故作镇定的眼镜男:“无论如何,我们已经被困在这里了。不如先自我介绍一下。”偏长姣好的眼眸弯出一个柔和的弧度,萧矜予笑道:“我叫萧雨,下雨的雨,怎么称呼。” 长相永远是人类不可忽视的重要优势。 一个清秀好看的年轻人对你释放善意,还是在这样一个让人忐忑不安的环境里,眼镜男虽然是个男人,也不由心生好感,对眼前的年轻人产生了一丝依赖。他忙不迭地介绍自己:“我叫赵知新,知道的知,新旧的新。” 萧矜予点点头:“赵先生,如果我们真的是被人整蛊了,那就得先了解一件事。” “什么?” “为什么选择的是我们?” 赵知新倏地愣住。 对啊,为什么选择的是他们两个? 赵知新虽然不算太聪明,活了二十多年,大学毕业后一直浑浑噩噩地上班混日子。但他不是傻的。萧矜予这么一说,他也立刻思考起来。 选择他,真的是毫无理由! 他家境平凡,父母都是普通人。从小到大,永远不是人群中最优秀的那个,也不是最不成器的那个。他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平均值。大学上了个普通的本科,工作也是中都市最常见的文职人员。就连外貌,都没有一点突出的地方。 等一下…… 赵知新突然警惕起来,他默不作声地向后倒退半步,盯着萧矜予:“说实话,我的人生普通到随便在地铁里一找,每节车厢能找出至少十个和我一样的。什么综艺节目、整蛊恶作剧,找我一点道理都没有,但是你不一样。你长得好看,一看就像明星。” 就这样?所以……和妈妈没有关系? 心中松了口气,表面上却没有任何变化。萧矜予蹙起眉头,沉思片刻,问:“你是以为,我也是整蛊的其中一员?” 赵知新:“不是吗!” 萧矜予:“当然不是。赵先生,我是中都大学的学生,和你一样,我的人生也是按部就班的,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不过有件事确实是我做错了,在这种时候,我们必须互相信任,所以我刚才有件事骗了你。” 赵知新紧张地睁大眼。 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萧矜予递给对方。 “我叫萧矜予,并不是萧雨,这是我的学生证。赵先生,和你一样,其实我也早就在怀疑你,所以没对你说出真名。但是聊了这么久,我觉得你没有撒谎。”青年眼神坚定地凝视着眼前的男人,萧矜予语气真诚:“或许你还是不能完全信任我,但是我真的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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