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鹤道:“师兄永远不会忘记你。” 好久,锄云才闷闷应了声:“嗯。”
他们转身进船舱,所有热闹与声响都被厚厚的毛毡帘挡在外面,像进入另一个世界,锄云站在明亮的琉璃灯下伸了个懒腰,紧接着就好像又活了过来,神采奕奕道:“师兄,要不要喝点儿酒?我还从来没有……” 身后的人影突然靠近,用胸膛抵住他,锄云只来得及回了个头,脸都没看清,就被抱住推着挤到了舱壁上,急切而湿漉漉地吻住了。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静了下来,隐隐地雷声作响,分明刚才还是火树银花的夜景,可是瞬息之间人群便散了个干净。 锄云呼吸断续,头艰难地一偏,接住了一片滚烫的温度。
他们滚到后面的罗汉床榻上,程鹤一把扯下了帐子,抱紧他,夜已经很深很深了,琉璃灯被风吹灭,船舱陷入了彻底的黑暗,外面风雨交加,他们脱掉了彼此的衣服,程鹤看着他说锄云你真美,其实锄云想对他说一样的话,可是他发不出声音,他也知道这就是尽头了。
岁月在此时好像凝固了,他们仿佛漂流在海上,锄云是心甘情愿的,真的是心甘情愿的,身体在疼痛中自由地飞翔,越来越多的水把他包围住,后来他感觉到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始终紧绷着的一根弦突然断了,他跌进云层里,海水又淹没了过来。 真的很像眼泪。可能是因为就连这片命运之海也知道,他和大师兄再也不会重逢。
一切都消逝之后,锄云瘫在床上,累得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程鹤吻着他:“累了就睡罢。”
锄云问:“什么时候天亮啊?” 程鹤透过舷窗往外看了一眼,还是一片漆黑,转过脸来道:“太阳升起来,我会叫你的。”
锄云点点头,眼皮一颤一颤的,闭上又张开,程鹤便把他捞进怀中:“我不走。师兄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这下锄云放心了,乖乖闭上了眼睛,黑暗与海水的声音一起波荡过来,感觉自己如同晶莹的鹅卵石一样,渐渐沉入了时间的海底。
程鹤一直在旁边看着,锄云的呼吸细细吹拂着他垂在胸口的发丝,他们贴得这样近,终于融为一体。 .
然后,那个劫后余生的黎明到来了。来得缓慢,艰难,几乎能听见它推开两扇沉重生锈的大门的声音。
晨光映进船舱,锄云缓缓睁开眼睛,马上又被耀眼的朝阳照得“啊!”一声,滚到床榻里面,用被子蒙住头。 缓了接近一分钟,他才慢吞吞钻出来,掀开浮肿的眼皮往旁边看了一眼,见程鹤坐在桌边,正神色淡然地喝着茶。
“……师兄!你……”一开口,嗓子竟哑得跟破锣一样。 他才终于感觉到不对,摸摸自己的脸,眼皮滚烫,沉重不堪,身上更是一丝|不挂,没有什么粘腻感反而十分干爽,只是动一动后腰就一阵难以启齿的痛。
“……” 他睁大了眼睛,再看程鹤,对方面色淡漠不曾移动一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掀开被子,白皙身体上透出一种拼尽全力的红。
“师兄,你们……” 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怎么说都是苍白无力,嗓子又干,只能勉强支撑,从床上爬起来,程鹤这才像刚反应过来似的,投过来平静的目光。
“你醒了。”
“嗯。” 锄云套上衣服下床慢慢走到桌边,上面早已摆满了各种早点,屈膝想要坐下,不知怎么桌椅突然摇晃,他被带得趔趄两步,被程鹤伸手扶住,跌进圈椅里才愣愣地问道:“我们这是在哪儿?”
程鹤道:“画舫中。”
“……画舫?” 锄云从没坐过船,一听眼睛又亮了,雀跃起来,不顾身体酸痛,站起来就往外面走,程鹤连忙跟上。
打开舱门,凉爽的湖风吹来,视野陡然开阔:朝霞映水,湖天一色。船尾破开层层碧浪,离岸不远,尚能看到那些烟火人家。
正呆看,几只白鹭突然从水边的青石上拍翅而起,轻灵掠过清澈湖面,锄云惊呼一声,快乐道:“白鹭!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程鹤倚着舱门静静看他,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转身欲要回到舱里,手扶门框弯下腰,余光里瞥见锄云还在逗水鸟,出声道:“湖上冷,进去罢。”
锄云早已饿得腹中空空,回来后坐下直接抓起一块芙蓉糕塞进嘴里,感觉格外香甜绵密,鼓着腮帮子道:“好好吃。” 程鹤从另一盘点心里捏起一块递给他,“鱼茸方糕,味道也很好。”
锄云瞥了一眼,造型倒是精致,但他敏锐地听见了“鱼”这个字,摇头道:“不要,我说过不喜欢吃鱼。”
程鹤没有勉强他,收回手,拿在掌心里看了半晌,然后伸到嘴边。 锄云意外地转过脸。
程鹤只咬了一口,眼泪就掉下来了。
锄云停止了咀嚼和拿点心的动作,呆愣愣地望着,随后便意识到了什么,只有骨节的右手在桌面上蜷缩了两下,终究没有伸出去。 “对不起,”他说,“我真的……对不起。”
其实他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他能出口的也只有这声微不足道的“对不起”。 ---- 其实停在这里也算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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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不应
人间夏季将过,青云山上却并不十分炎热,恍惚还是春天。 花朵漫山遍野,草木蓬勃。
七夕过后第二天就是处暑,锄云跟着程鹤回了青云宗,站在山门口踯躅片刻,程鹤回过头来道:“怎么了?” 锄云看着苍翠青松掩映中的牌匾,道:“我之前是特别想去人间,现在回来却觉得还是家里好啊。”
程鹤眸色深深看了他一会儿,转过身:“进去罢。”
过了一片雕花院墙,快到暮春栖居的池塘。草堂遥遥在望,程鹤停住脚步道:“我去见掌门。” 锄云马上道:“我和你一起去。”
程鹤摇摇头:“你去,会受罚。”
锄云知道他说的是之前自己历劫时给望仙山百姓带来的那一场劫难,虽然在那之后他沉睡了十几天,但是当时那种深入骨髓的恨与痛还残存在他心底,就是因为知道会受罚他才想主动去认错,以期减轻一些身上的罪孽。
程鹤还是不同意:“你先回去休息。我与掌门商谈过了再叫你来。”
锄云只好答应,这个时候他也不太敢和程鹤争辩什么。 目送对方走远,他转身出了月洞门,时间还早,锄云不怎么想回草堂,桑儿那孩子一定会围在旁边问东问西,他看了看来时路,一抬脚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青云宗因为独占山间灵地,所以门内曲径通幽,走了不知多久,前方渐渐传来哗哗水声,温度也凉了下来,抬头一看,竟是崖壁间一道倾泻的瀑布,底下清潭回旋,岸边铺满落叶。 他慢慢走过去,仰头感受着溅到脸上微凉的水珠,体内那股之前总是疯狂涌动,等待着某一个时刻破土而出的魔气此刻淡得就像被稀释过一样,他很努力地去调动,也只能感觉到雾气般的一缕。
它们都被他释放在了那些无辜的百姓身上,他从没想到自己会有那么大的戾气。其实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他也没有遇到过多么痛苦困难的事情,之前那些也都是加诸于原主身上的情节,但他既然无故占了人家的身体,那就也有义务去替他承受那些苦痛。
只是原本笼罩在他头顶的那抹深情与爱意却如云彩一般渐渐消散了。
但这也是应该的不是吗?如果程鹤察觉了他的身份却不言明,仍然拿他当做原来锄云的替身对待,那他才要为自己痛哭一场。 只是……
锄云抬头看山间草木,偶有白鹤游丝一闪,这样蓊郁清净的仙门,他方才进来时,一瞬间竟有一丝近乡情怯之感。 对他而言,原来的世界越来越远,出去了想回家时想到的也是青云宗仙气凌然的山头,但他真的准备好了吗?锄云在心里这样问自己,他准备好一辈子都活在这个异乡的世界里,用另一个人的身份,与那些在原来的他看来都是虚无缥缈的仙法灵咒之类的东西永远纠缠下去? 即使这一辈子是未来百万年没有尽头的岁月。
天空无限高远,脚下水声潺潺,“原来你在这。”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锄云吓了一跳,回过头,还以为是明月,还好是萧顷——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失望还是庆幸。 萧顷永远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听说大师兄回来了,但没看到你,没想到小师弟是上这儿躲清净来了。”
锄云问道:“他还没从楠木真人那出来吗?” “没有,”萧顷走到他旁边,“二师伯当上掌门后可比师尊那时候啰嗦多了,一样的事他能多说半个时辰。”
锄云没说话,低头看着底下的潭水,萧顷道:“听说你三道雷劫皆已历完,要不要师兄考验一下修为有无长进?” 锄云静默半晌,回身后退一步,拱手道:“多谢师兄教导。”
说罢各自祭出元神之剑,山谷间一时风云变色,数道清凌凌的灵光划过,树叶又落了一地。 两人师出同门,但是路数却不尽相同,性格也相差甚远,尽管锄云等级远不如萧顷,但一开始招式之间也算有来有回,十数招宛如惊鸿的剑影过后,萧顷面色微微一凝,随即提剑再次飞击而上,剑气也不再悠游和缓。
不知缠斗了多久,锄云渐渐落了颓势,他本就心思不宁,魂体又因为刚回来而略有不稳,再加上后半段萧顷有意挑衅试探,一个错防,被对方一剑挑翻了剑刃,后退数尺,抵在了山壁之上。 锄云微微喘着气:“我不如师兄。”
萧顷道:“我比你早入门修炼几十年,若轻易叫你赢了去,还怎么当得起这声师兄。”
锄云垂眼瞥了一下抵在自己颈间的剑刃,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对方微眯起眼靠近他道:“你身上的那股魔气怎么没了?” 锄云呼吸一窒。
萧顷不依不饶,更紧地逼近了他,剑尖几乎割破锄云的皮肤:“大师兄明明……” 脖颈间一阵尖锐的疼痛,锄云忍不住大喊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师兄,你的剑你的剑!!”
萧顷:“……” 萧顷立即松了手,后退两步,道:“对不住。大意了。”
“怎么那么疼?”锄云捂着脖子,“不会伤到神经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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