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鹤见他一直看着自己不说话,心中越发没底,正要说话,锄云忽然向前一步,把脸对到他面前,温热的呼吸一下子扑了过来。 “谢谢你,师兄。”锄云看着他的眼睛,“我今天也很高兴。”
程鹤静了,眸光落在他脸上,带上了夕阳一样的温度。
他们继续朝前走,一前一后,锄云的手还在程鹤掌心里,他牵着他,从戏园里出来就没松开过,锄云望着程鹤的背影,拿另一只手摩挲了一下脸颊,才觉得手心都热了。 ---- 让孩子开个窍。
P.s:戏园里只是拥抱亲吻,没有聚众……
感谢阅读。
第67章 不休
人间的黄昏,日光依然浓烈,两人携手在长满苜蓿和青萸的小径上漫步。空气中弥漫着植物盛开到饱和后辛浓的香气。 锄云道:“师兄,你们上次是不是说咱们宗门要选新掌门了?”
程鹤:“嗯。” 锄云道:“是……二师伯吗?”
程鹤对他笑笑:“怎么猜到的?” “师兄你看起来比上次要轻松一些,”锄云晃晃他的手,“你身上的担子好像放下了。”
程鹤静默片刻,“继任掌门确实非我所愿,我也是后来才意识到。”停顿一下,“只是怕师尊对我失望。” “师尊不会怪你的,”锄云连忙说,“我们选择什么,他都不会责怪。”
程鹤转过脸看他,锄云指着自己:“你看我,这一百年毫无进益,师尊不也是一样疼我么?”
说完他沉默了一会儿,夏季微熏的晚风柔柔吹过脸颊,程鹤看着他,锄云抬起头来,突然冲他无助地一笑:“师兄,我好想师尊。”
程鹤只能更紧地握住他的手。墙上一丛蔷薇花垂挂下来,锄云为了避开花朵,朝外边侧了一下,几乎要撞进程鹤怀里,那一瞬间,程鹤甚至下意识张开了一点双臂,但是旁边有百姓挑着担经过,他又向后退了几步。
退开后,锄云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很快就消失了。 那一刻他心中的情绪几乎难以形容。
其实一直以来,他跟旁边这个人也没怎么分开过,但也是现在才意识到,不同的灵魂身上的气味也是不同的。 上次匆匆一面,一切都太过突然,又太过短暂,他来不及想些什么,感受些什么,陪锄云在客栈里走了一圈,小师弟这个人是当时他眼里唯一的所及之处。
可是现在不同,他不知道这次锄云会存在多长时间,一天两天?还是三天四天……他们说要一起过七夕,可是这个期限的距离想来其实非常遥远,他一直让自己不去想锄云最终还是会消失这件事,他也确实做到了,直到方才锄云突然向他靠近过来。 过往近百年岁月里最熟悉的那股气息转瞬即逝。
所有近在咫尺的思念突然喷薄而出,快要将他吞没,隐蔽在心底不敢宣之于口的感情毫无预兆地倾泻出来,天边晚霞被拉得无限漫长,绛紫色很快被暗红晕染替代,黄昏里的云不知去向,越发让人感觉到世事无常。 “锄云,”他还拉着锄云的手,片刻不愿松开,“我们去湖畔走一走好吗?”
锄云说好。
许多画舫游船泊在岸边,天色渐渐暗了,船上亮起灯光,程鹤领着锄云来到这里,见远远地一片湖风波荡,菖荻、芦苇都在晚风中飒飒摇摆,好一副祥和宁静的景象。 锄云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气中的清香,目光落到湖面上:“真好看。”
程鹤同样闭着眼睛,似乎是在细细感受这安静氛围,近处一只画舫上的灯笼突然亮起,朦胧火光映亮了程鹤的侧脸,锄云只看了一眼,感觉他眉间隐隐有红光闪现,那面具一般的沉静仿佛马上就要碎裂了。 锄云心里一惊,“红尘飘不到,时有水禽啼。锄云,”程鹤突然叫他,“想不想坐游船?”
他睁开眼睛,眸光恢复幽静温柔,好像方才的那一瞬间只是锄云的错觉,他下意识点了点头,想要抬手碰一碰大师兄的脸,但他已经走下石阶去问游船的价钱了。 “一个时辰二钱银子。”船夫拉着桅杆上的绳子,“可以自己划,也可以指一个舟子。舟子另收钱。”
程鹤问:“可否只租半个时辰?” “没有这个规定,”船夫看他两眼,放缓了拉纤的动作,“想要便宜的,那边有几只乌篷船,只是没有这个舒服。”
程鹤转眼朝那几只乌篷船扫了一眼,然后点了下头:“好。多谢。” 船夫见他果真不租了,怔愣一下,接着皱起眉头,“没钱问什么……浪费老子时间。”
程鹤脚步一顿,还没开口,锄云已经走过来了,十分自然地牵起他的手:“没事,我们不坐船,沿湖边走走吧。” 船夫便盯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阴阳怪气道:“带着个倌儿还这么穷酸,白穿得这么人模狗样的。”
锄云瞬间就感觉程鹤呼吸粗重了,掌心里的手攥紧,在他转身之前,锄云一咬牙,直接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 程鹤的身体骤然僵住,锄云努力让自己贴近他胸口,两手在他后背轻轻拍着:“师兄不要生气。” 程鹤不出声,锄云忍着羞耻把脸颊埋在他颈侧,温热细腻的触感好像同时烫到了两个人,程鹤立刻和缓了下来,半晌,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嗯。”
有零星几个人朝他们这边看过来,锄云到底脸皮薄,很快就松开了手,仰头看着程鹤的脸,问:“师兄你今天是怎么了,我从没有见过你这么容易生气。”
程鹤一时无言,他心中百转千回,突然得到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失去的恐慌同时拉扯着他的心,过去的一百年他几乎从未有过太激烈的情绪体验,却在这短短半年时间里骤然经历了所有,有时候感情的起伏越丰富,身心的防御就越脆弱。 自然,他不可能告诉锄云这些。
“如你所说,”程鹤垂眼与他对视,“突然想师尊了。若是以后我也做了师尊,只怕远远不及。” “师兄你还年轻,”锄云笑了笑,“肯定体会不了收徒的乐趣,以后老了再看那些孩子,你也会像师尊一样疼他们的。”
程鹤笑道:“你惯会哄我高兴。”
又围着湖边走了好几圈,说了许多话,情意忽然互通,彼此默契,言语间便没了隔阂与顾忌,锄云被羞得耳朵尖通红,走到一处寂静的水草边,见四周无人,忽然转过身来道:“我不说了。回去吧。” 程鹤道:“我还想抱着你飞过湖面到南畔看看。”
“……师兄,”锄云堵住他,“有、有人。”
“没有人,”程鹤看着他,“夜深了,他们都回去睡了。” “那我们也回去吧。”
刚要起身就被程鹤从背后一把抱住,风粗糙得很,粗鲁地撕扯着湖岸的水草,锄云耳朵更热了,听着大师兄喷薄在他颈侧的呼吸,咬着嘴唇不说话。 程鹤却什么都没做,只是抱紧他,抱紧他,紧得他心都痛了,但是谁都没松手,满天星斗倒映在湖面,好像撒了一把碎银,又如同破碎的琉璃,锄云眼泪都要出来,听见程鹤在他身后低声道:“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
锄云听懂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在他的怀抱里转过了身,把头埋进他的胸口:“没关系。”
他们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是四更天了,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程鹤看着锄云钻进被子里,渐渐闭上了眼,然后穿戴好起身走了出去。
他飞到望仙山上空,在微明的夜色中俯瞰脚下那一片焦土。虽然他来过这个地方许多次,但是却很少见到它凌晨时分,苍灰色的神情。不远处那座高耸的群山依然千万年不变地矗立在那,所有人都没了,它就成了一座天然的墓碑。
这种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候是很安全的,不太会遇上什么人。 他又飞得高了些,两手画符结印,然后抽出佩剑在手腕上一划,鲜血汩汩流出,冷漠瞥了一眼,随后便放任自己如同一只被打落的鸟一般急速坠了下去。
再回到客栈,早晨就真的来了,锄云醒过来看到他坐在床边,揉揉眼睛问:“师兄你总算回来了,你是出去看日出了么?”
那几天他们都是这样度过的。白天,他们在客栈大堂里吃过早饭,程鹤就带着他在这人间逛一逛,听评书,到郊外漫步,去那些名气比较大的酒楼里吃饭,还可以看到舞姬跳舞,或者在小巷子里走走停停,逗逗小猫小狗。到了傍晚,他们就去比较热闹的街市,在绚烂的灯火中相携同行,喧嚣拥挤的人群有时会把他们挤到一起,这个时候程鹤就会悄悄握住锄云的手,等走到寂静无人的地方再松开,锄云总是脸红,程鹤就把他堵在角落,长久但是轻柔地亲他。
有时候程鹤能明显看到锄云累了,脸上的疲惫像是梅雨季节长到台阶上的苔藓一般浸着他的神色,可他就是不肯说回去,总是要玩到后半夜,灯火寥落的时候,才会突然凝滞住目光,然后转过身看着他,有点艰难地说:“师兄,我困了。”
他们凌晨时分回到客栈,守夜的小二从未见过这么疯的客人,他们似乎不需要休息,每一夜敲响客栈的门的时候,都会对他歉意地一笑。尤其是那个少年,星光下眼睛闪亮,满脸放纵过的痕迹,嘴唇颜色淡得差不多了,但是精神依然很好。然后他们上楼,进屋,过了一会儿,另一个青衣公子会再次下来,经过他身边,叮嘱他帮忙看一下楼上的房间,已经好几天了,小二很想问问他去哪里或者去做什么,但是没勇气问出口,也没敢告诉他,每一次他出门后,楼上他们那间房就会重新亮起烛光,直到天亮。
某一天夜里程鹤出去后提前回来了,那时天还黑着,他在院子里看到了楼上唯一漏出朦胧光亮的那扇窗户,回到房间,锄云果然没有安静躺着,他只来得及将自己凌乱的衣服塞进被子里,枕头被当做娃娃紧紧抱在怀中,抬起头冲他笑笑:“你终于回来了。都没人陪我说话。” 程鹤说:“锄云,你什么时候变成坏孩子了?” “我知道,师兄。”锄云眼里有泪光一闪。
直到这个时候,程鹤才恐惧地意识到一件事,自他们从山谷中出来,住进这间客栈开始,锄云就没有睡过觉。 白天,他们在这人间四处闲游,寻访幽处,晚上,他带着锄云在夜市中穿梭,巷角里偷欢,人群中走着笑着的少年身影灵动,衣袍里鼓着风,好像马上就能飞起来。凌晨,他们回到客栈,自己去望仙山替那个历劫的“锄云”赎罪,安抚亡者魂魄。小师弟就会睁开假装睡着的眼睛,等着他,然后,清晨来了,他推门走进房间,看到锄云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对他说:“师兄,你怎么起这么早。”或者是,“我刚才在窗前看到日出了。”
78 首页 上一页 71 72 73 74 75 7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