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擦着头发过去,问:“你是又不困了吗,我也……” 话音一顿,看见他负手立于窗前,视线的落脚点是那一瓶开得正好的水仙花。
程鹤回过头来:“……嗯?”
锄云忽然失去了问些什么的兴趣。
温黄的烛光落在程鹤眼底,又因为屏风的遮挡在他鼻峰折下了一道浅浅的线,锄云蜷了蜷手指,垂下目光:“我困了,我先睡了……” “锄云。”程鹤叫了他一声。
锄云脚步一顿,但是没转身:“干嘛?” 程鹤道:“我买这水仙时说是承诺了一个人,你不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 锄云万万没想到他会主动说出来,这倒让他不知道该怎么问了,心里的沉郁淡了些许,踌躇一会儿,回头对他大方地笑道:“是谁?总不会是师兄你一直暗恋的某个人吧,在咱们宗门里?人家不会没答应你吧。”
程鹤听他调笑的语气,淡色的眼眸微闪,最终没说什么,又偏过了脸。
锄云不知道他是掩饰还是默认,这副平静淡漠的样子真是让人无处使力,他不想错过这次机会,只想再激一激他,看能不能逼出些心里话来:“我说对了?是我认识的人吗?” “是……和你很像的一个人。”程鹤道。
“……”我靠。 锄云在心里难得爆了句粗口,这、这是什么情况?菀菀类卿?可是宗门里那么多人他连一半都没有认全,上哪去找这么个和自己很像的人?
“师兄是说真的吗?”锄云看着他的侧脸,语气还是不敢置信,“和我有多像,他也喜欢吃火锅吗?” 不可能的吧……这个世界怎么会有人知道火锅这种东西。
“只是与你在容貌上相像,”程鹤道,“性情判若两人。” “本来就是两个人!”锄云纠正他。
程鹤却不再说话了,专注地看着面前贞静柔嫩的花朵,月影往西移去,在他仿佛冰雪雕琢的侧脸上投下模糊的光影。 锄云也跟着沉默,像是困了,也像是没话可说了,他撑在床沿,然后烦躁地锤了锤脑袋,不知道今晚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说了这些——心里的猜测是一回事,但是被当事人证实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把自己塞进被子里,放空地看了一会儿床帐,那边程鹤还在遗世独立地站着,锄云瞟了他一眼,生气地背过身,拿被子蒙住了头。
昏睡到半夜迷迷糊糊醒来,榻上仍然是空的,屋子里静得很,好像从来没有过另一个人住过的痕迹。 他没在这里睡?
锄云迷茫半晌,感觉心里突然空了一块。
大年初二到初六这几天是频繁地迎来送往,除了四大仙宗,修仙界还有一些不起眼的小宗,以及自己摸爬滚打上来的散修,也会趁各大宗门大开迎客的时候前来拜访,自荐枕席。 昆玉真人更喜欢在云游时自己发现一些有资质的少年,这几天又动了下人间的心思,左右宗门有楠木真人掌管各种事宜,看明月与青酒在各处来往忙得欢,自己也乐得清闲,于是稍微叮嘱打点了一番,便决定下山了。
临走时程鹤来找他,想与他一道,昆玉真人倒也没说什么,他是个十分宽容的老人,很多事情看在眼里,并不会过多参与。
锄云是在程鹤走了之后才在解多和齐江那里知道的,大师兄有意躲他,他能看出来,可是凭什么?他又没做什么冒犯的事。 出了正月以后,下了几场春雨,天气一天一天地暖和起来,青云宗后山上的草木抽了新枝,养出了些小小的树灵,楠木真人只让锄云好生照看着,不必过多接触。
萧顷已经成了草堂晚餐的常客了,路上总会带几支新开的春花过来,或是桃花,或是海棠,他其实是个挺有情调的人,只可惜没人欣赏他这种泛滥的情调。 有时候青酒不在他也会一个人过来,就食材和锄云的修为戏谑地调侃一两句,明月也会来,他跟萧顷“撞车”的时候倒也谈笑风生,不显露一点情绪。
向元墨初一来拜年时说过今年似乎不怎么太平,这话没说错,从三月份开始,人间各地就有起义和暴/乱,因为饥荒贫穷而卖子求生的事这些年屡见不鲜,青云宗就有不少弟子是走投无路被几位真人捡来的。 人间皇帝大约只是个守城之主,距离明君还太远,他所谓休养生息只不过是遵循老庄之道,清静无为,不与边境小国起祸事,自己从小信奉道法,继位后不想着励精图治,反倒整日炼丹修道,致使宦官专权,地方出了不少贪官污吏,在天灾面前,海样的银子布下去,百姓见不到一星半点,有些城镇甚至饿殍遍地,易子而食。
天下说乱就乱,许多起义军打着“灭道兴佛”的名义,见了道观便要毁坏,谁家里供着某位仙师的像更是随意打杀,香火供奉稀薄了,他们这些仙宗自然会受影响,前些日子锄云与解多他们在竹林里修炼的时候,能感觉到天地间的灵气都不纯净了,灵气入体气脉中通行的真元竟有一瞬间的滞涩。 “幸好师父和你大师兄在人间,”青酒翘着脚歪在小院中的躺椅上,“他们看见了一定会管一管的。”
锄云道:“可是仙凡有别,好像修仙之人过多干涉人间事会破坏平衡。还会影响自身。” “那如果是百姓主动求助呢?”青酒说,“这就是满足他们的愿望,保护人间,就是做到了仙人的责任。”
“你最有理,”锄云笑着,“来日你当了仙师,人间就没有祸事痛苦了,都叫你给平了。” 青酒恼得冲他扔了个糖莲子:“你闭嘴。”扔完又说,“我才不要当什么宗师,现在还只是个外门弟子,拘在群花谷修炼就已经够我受的了。”
“所以你逮着机会就往我这里跑,”锄云把糖莲子丢进嘴里嚼着,手上仍是拿净布擦着剑,“最好真是修炼辛苦想要躲懒,可别是为了背地里躲某个人才来的。” “……躲什么?”青酒的眼神一下子闪烁起来,他这个孩子太不会隐藏情绪,“我什么人都不怕。”
“是是是,”锄云敷衍几声,剑擦好了放在一边,然后抬头看了他一眼,坐直身体,“青酒,这也没其他人,我现在问你一句,你和萧顷师兄……到底是怎么回事?” 青酒不说话。
锄云犹豫了一下:“是……他缠着你吗,他喜欢你?” “……是从前的事,”过了一会儿,青酒才静静地开口,“我在人间唱戏时,在一个非常幽静的巷子里,那戏院有个很美的名字,叫花里馆,其实就是个窑子。萧顷师兄他来过,点过我。”
锄云:“……啊?” 青酒挤出一丝笑:“但也就只有那么一次。我客人很多,没几个能记住脸长什么样,过去那么长时间,我早忘了。”他抬起眼,脸上呈现出一抹奇异的红色,“但我没想到他还记得我。”
“……” 锄云没想到是这么个原因,一时间愣住了,不知道说什么,反应片刻,看他神色不正常,不由得问道:“那你……对他是什么感觉?” 沉默片刻,青酒摇摇头。
锄云松口气,又问:“那明月师兄呢?” 这回他沉默的时间久了些,但还是没回答,半晌,又摇了摇头。
“为什么?”锄云不理解,他知道自己有点偏袒明月,“如果你觉得萧顷是一时兴起,调戏你玩的,可是明月师兄能看出来是真心喜欢你的啊。”
青酒笑了,他一笑就有昔日的艳光溢出来,“你这话真像以前我还在馆里时妈妈说的,可我为什么非得要选个男人?我自己就是男的,何必去投靠别人,再说现在也脱了贱籍,学了些术法傍身,没有人再欺负我,我自己一个人不自在么?”
“我……”锄云想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可是被他一番话堵得舌头打了个结,再开口就组织不了完整的一句话了,趁他踌躇的这一会儿,青酒从躺椅上起来,往水塘边看去,然后回过身来道:“躺累了,锄云哥哥,咱们去藏书阁找些书来练练灵符吧。”
就在这时,前方有匆忙的脚步声跑来,两人定睛一看,发现是成双。 他不怎么来青玉苑,因为初见的印象并不好,和锄云也没什么交集,青酒和他更熟悉一些,问道:“怎么了,是你师尊有什么吩咐吗?”
成双撑着膝盖好容易喘匀气,说:“是有事,刑堂又要有天罚了,师尊叫所有弟子都去观刑。” 锄云心里莫名跳了一下,压制着问:“是谁?”
“程鹤师兄,”成双停顿了一下,看向他的眼睛,“人间暴/乱,程鹤师兄也许是看不过,管了桩事,却导致百姓死伤无数,程鹤师兄不得已暴露了仙者身份。” “……”
成双:“师尊在听风台接到了人间叩问仙宗的天音,已经召程鹤师兄回来了。” ---- 等选完下一任掌门就没事了。我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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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诘问
刑堂这地方没有弟子愿意来,即使只是观刑,传达的也是类似杀鸡儆猴一般的警戒。 也没人能想到,终有一天,被押在这里受刑的会是掌门真人座下最得意的大弟子。
锄云他们赶到的时候,高崖上云雷已经卷裹起来了,玉台外围站了好几圈人,内门与外门弟子界限分明,交头贴耳,议论纷纷,见到锄云来,众人诡异地静默了一瞬。 “……”
锄云脚步不由自主地一顿,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自己熟悉的师兄弟们,看到解多他们,才重新抬脚走过去。 其他人默契地给他让开了条道,挤到解多身边,小声问:“有说是具体什么样的刑罚吗?” 解多摇摇头:“不知道,来了就是乌泱泱一群人,我们也进不去里面,在这里什么都看不见。”
锄云个子不高,前面还有层层台阶,垫脚也只能望到颗颗人头,解多在旁边紧张地说:“锄云,大师兄会不会怎么样啊?都说上了这刑堂再下来不昏个十天半个月就等于没罚,要是……”
“你看我,”锄云指着自己的鼻子,“年前不也上过一次,现在是不是好好地站在你们面前?” 一旁沉默着的齐江听了他这句话,不由得转眼往这边看了一眼,锄云目光与他对上:“怎么了?”
齐江嘴唇动了动,还没张开,解多就在底下暗暗捣了他一下,嘿嘿笑道:“没事儿,你体质特殊,扛得住。” “大师兄修为高,应该也扛得住。”锄云道。
说完这句,他便拨开人群朝里挤去。他是内门弟子,又是程鹤的同门师弟,是可以在最内围观刑的,越往前嘈杂纷语声越稀,众人无不是脸色凝重地看着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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