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儿:“掌门分派的时候只说陪各位师叔修炼养伤,也没说还要陪着猎野味啊。” 锄云在他脑袋上狠狠揉了一把:“没这些野味,今晚大年夜你都不知道吃什么。”
走到不了堂门口,昏暗的光影下站着一个人,锄云步子一顿。
桑儿看清人影连忙行礼,头磕到竹筐上:“师叔!”
程鹤抬头,眸光从他怀里昏死过去的野鸡兔子上掠过,而后落在锄云身上。
“……” 不知怎么,锄云竟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不自在。
程鹤道:“东西拿走,你可以去前院和他们一起过年了。”
桑儿一听如蒙大赦,招呼来不及打一声抱着东西转身就跑。 “哎——等一下……”锄云拦之不及,徒劳地喊了两声,眼睁睁看着小孩消失在视线里,转过眼来看向程鹤。
“你让他走了,我吃什么?”他问。
程鹤转过身:“进屋。”
他们走进不了堂,里面只有月影,暗沉沉的,锄云跑去角落把蜡烛点上,朦胧的温黄顿时盈满整个屋室,程鹤就在这片烛光里回过了头,眼眸还掩映在阴影里,因此看过来的时候显出几分郁色,他就这么盯着锄云看了半晌,只是不说话。
锄云还记得他一连几天把自己扔在这里不闻不问,现在来了也不解释,心里更不高兴,语气也就怒冲冲的:“师兄百忙之中还能想起来看看我这个小师弟,千恩万谢——可是你什么吃的都不带,是想我饿着肚子度过这个除夕夜吗?”
程鹤好像很久没见他了,目光如同流淌的水波从他脸上划过,随即便收回,仍然沉默着。 锄云问:“门口的禁制,可以去了吗?”
程鹤点点头。
锄云并不惊喜,猜到大师兄既然来了应该就是帮他解除封印的,况且今晚都三十了,要是还关着他也太不近人情,可是他就这么无言站着,让人猜不透在想什么,锄云略一思考试探着问道:“那我可以去前院和他们一起玩了吗?” 程鹤却不理会了。
锄云暴躁道:“那你想饿死我啊!” 抬头见对方依旧默不作声,不妥协也不主动,锄云向他一瞪眼:“说话!”
程鹤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很意外似的,终于动了动,抬脚走到里间,拿着锄云脱下的袍子大氅出来,递给他:“穿上。” 锄云斜眼打量他:“……干嘛?”
程鹤:“去个地方。”
出了不了堂,眼前立刻暗下来,一条黑漆漆的小路,锄云跟着程鹤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居然出了青玉苑,来到一座孤耸的山头。 今夜月光不是很亮,打眼一看,下面夜雾浓重的一片空崖,有破碎的水声传来,锄云禁不住双腿一软。
来的路上,他看程鹤背影清绝沉寂,担心是自己刚刚那一吼惹他生气了,一路不敢出声,现在又看到这么阴森昏暗的山崖,心里涌上来一股慌乱,还以为是带自己出来单独过节,却没料到是这么个恐怖电影的场景。 程鹤没听到后面的动静,转身一看,就见锄云扒在旁边山壁一块凸起的石块上,满脸戒备谨慎地望着自己。
“……” 他向他招了招手:“过来。”
锄云道:“来这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程鹤看他不动,五指在空中伸缩两下,直接将人隔空抓到面前。
锄云在他手里挣扎:“放手!我不下去!好好一个除夕不但没年夜饭吃,还要陪你来这个悬崖边儿上吹风,有没有天理!” “不下去。”程鹤松了手,在他胸口褶皱的衣襟上轻轻拍两下,“我们过去。”
“……过哪里去!”锄云脑袋被崖边的冷风吹得空荡,喊完才觉得连日来被关禁闭的郁闷一扫而空,摇头的间隙里瞥到悬崖那边确实还有一个暴露在夜色中的山头,雾盈盈的,比这边要窄一些。
然后他反应过来,这里其实是一个峡谷。不算大,但是很深。
瀑布从不远、但是看不清的地方汹涌而来,锄云愣了一会儿,然后迷茫地转过脸来:“怎么过去,像山羊那样跳过去吗?大师兄,咱们回去吧,大过年的,我不该冲你发脾气,你别吓我了……”
程鹤却深深地看住了他:“不敢?”
当然不敢啊!看电视上山羊跳都是老羊托起幼羊,用死亡换来的延续,我一个人类怎么敢去送死!他也不知道大师兄今晚怎么莫名其妙那么残念,心里的怒吼还没喊出来,就感觉腰间突然放上了一只手。
程鹤揽着他稍微靠近了自己一些,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了一起,锄云猝不及防地脸一红,想要出声,就在这时突然感觉到了颊边掠过一阵夜风,眼前情景像开了倍速一样滑了一下。 他意识到什么,下一秒双腿骤然腾空,揽在腰间的手瞬间收紧,程鹤用同样的姿势带着他移到崖边,然后对着深邃的峡谷,纵身一跃。
像是殉情一样。
当然没有死,他们轻盈地、没有声音地停在夜空之上,脚下连绵群山都隐没在了茫茫雾气之中。
水声不再那么喧哗,甚至有些听不见了,锄云脚下没有着力点,小心地睁开一只眼睛,看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姿势,“啊!!”喊了一嗓子又紧紧闭上了眼睛。 程鹤非常温柔地拍拍他的肩膀,道:“锄云,睁开眼睛。”他往更高处飞去,“勇敢一些。”
过了很久,锄云才克服心底的恐惧,慢慢地睁开双眼。 那是他第一次在夜晚的高空上细细凝视整座青云山,群山数座,此时也成了脚下几个小小的黑点,因为高远,人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囊括眼中,那些星星点点的灯光就像颗颗碎钻点缀了了这万顷山河。
夜风四起,他愉快地望着自己呼出的一团清爽的白霜,但是并不很冷,程鹤的侧脸近在咫尺。
他身后的夜空无限深邃,寒风吹得他的长发恣意潇洒地放纵着。感觉到锄云的目光,他缓缓转过脸:“还怕么?” 锄云摇摇头:“不怕了。真高,可是,也真好看。”
程鹤放在他腰上的手一点都没有松:“除夕夜万家灯火,凡人都在团圆或做着团圆的梦,”他抱着锄云一点点往下落,那些山河湖泊还有镶嵌其间的城镇村落开始显现出原本的轮廓,“我们的亲人虽早已故去,但还是想带你来看看在人间的家。” 锄云一愣。
下面没有一间是他的家,自然也看不到父母亲人,可他却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个揭开塞子的玻璃瓶,柔软和感动就这么畅通无阻地灌注了进来,凉爽得很。 他看着程鹤的眼神,试图从这专注的目光中寻到他百年之前的家,他们落在了一座城市外的郊野上空,不远处有烟花点燃的声音,程鹤不知看到了什么,手臂有一瞬间的放松。 锄云只觉身体一坠,连忙一把抱住了他。
那是他们两人都在清醒状态下最亲密的一次接触,刚才下坠了一点,锄云的脸就卧在他的颈边,呼吸时气息从皮肤上擦过,程鹤身体僵了一瞬,似乎是想拉开一点距离,他微微侧了下头,却正与锄云四目相对。 恰在此时,城中有火光亮起,寂静漆黑的夜空中骤然爆出了一朵又一朵绚烂璀璨的烟花。
那实在是一个过分浪漫而缠绵的场景,黑夜如同突然睁开了一双橙红色的温暖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锄云甚至错觉面前的人会低头吻下来。
良久,一只乌鸦从月亮上飞了过去。程鹤眨了下眼,看着眼前这个人的脸,沉默一会儿,静静撤开了一点距离。 他们重新腾空而起,夜风扑在脸上,让身体里的热度迅速冷却了下来。远处的山静静勾勒出一个比黑夜更黑的轮廓。
从没有哪一个时刻,程鹤像现在一样渴望回到最初他们相遇的时候。 无所谓依恋,背叛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 就让我再水一章吧。想剧情实在很痛苦。
感谢阅读。
第51章 新年
等两人回到青云宗已经将近亥时,各处依然灯火通明,他们去斋舍吃饭,里面竟还有不少弟子。
今年的大年夜与往年略有不同,秋华真人不在,其他两位真人也没什么理由在这久留,相比和一群小辈端着架子说话,倒不如去约两盘棋下一下,所以他们只是在天刚擦黑的时候来说了两句话,发了红包,略坐了坐就走了。 剩下的弟子们才开始把酒言欢、通宵达旦。
程鹤他们到的时候,地上已经睡倒了好几个,其余的也都脸色通红,因为过年,大家还要聚在一起守岁,空气中的笑语与酒香模糊了众人的界限,各座下弟子不再那么泾渭分明,你敬我一杯,我回你一句,渐渐地也都融洽起来,程鹤站在门口瞧了一会儿,锄云仔细看他脸色,以为他要生气训斥,却没想这人一抬脚,径直进去了。
他穿过喝得七倒八歪的众人,没有在青玉苑的散座停留,一直走到了千叶峰的弟子中间,原本还在行酒令行得欢的众人见他居高临下地站在那儿,一时都噤了声,等了半晌不见开口,又都反应过来这是给他们脸色看呢,这堂里最放浪形骸的便是他们,几个实际年龄都已过半百的弟子却还像懵懂少年一样靠在一起,牛皮糖似的分不开。 程鹤目光在人堆里探寻一圈,找到了角落里的成双。千叶峰没有大弟子,跑腿办事儿最勤快的也就是他了,成双正抱着一盘肘子在啃,感觉到一道摄人的视线后,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看到来人的那一瞬间,嘴里的肉直接掉在了面前的酒杯里。
“程、程鹤师兄……”成双结结巴巴,“……你回来了?” 程鹤道:“即使是除夕夜也不应如此放纵。这种时候总要有一个清醒的人来收拾残局。” 成双小声嘀咕:“这不都是大弟子做的吗,我又不是……”
程鹤看着他,其他人也都看着他们这边,他确实没喝多少,脑子一晃,突然间如梦初醒。
程鹤提点完他之后就入席了,这么个万家团圆的日子,他也不想太扫大家的兴,只是没多少人敢灌他酒,看萧顷像个花蝴蝶一样飞在众人中间,为他拉拢人脉,看了一会儿便敛下眼睫,然后听见不知道是谁说了句:“这样光吃没什么趣,那个谁,三师叔门下的那个小戏子不是也在嘛,叫他来给我们唱一段如何?” 此话一出,大部分人的眼光都投向窗边的位置,青酒坐在最里面,抬起一张俊俏的脸庞,左右看看,很快又有人叫道:“对啊,青酒,来一曲嘛,来了这么长世间都没听你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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