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没上过学,不懂得叙述一件事情要捡主要的说,也可能是第一次的经历给他留下了很深的痛苦,青酒把每一个细节都描述得清清楚楚,包括那晚的月亮,以及那个贵族老爷的脸。 “他应该是刚从哪个王公贵族的府里出来,喝了点酒无意中走进了这条小巷,一开始他有点震惊,但是没有出声,就是因为没有出声我身后的男人才没注意到有人,然后他就停下了脚步看着我。救命,救救我,看在你曾经喜欢过我的份上,虽然我拒绝了你,但是我罪不至此。我用眼睛拼命求他,但他只是站在那里仰头看着我,没有一丝表情。”
青酒轻轻呼出一口气:“后来我才知道,他那时停在那里也不是想要救我,他只是愤怒我没有答应他,想要看看我的下场而已。”
说完他像是怕冷一样抱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望着远处的山峦:“后来我就习惯了,也不再期待会有人来救我,所以都不如第一次那么煎熬。”接着他转过脸来,“当然那些煎熬没法和你在大雪山秘境里比,你是快要没命了,我只是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夜晚而已。” 锄云看着他,他是第一次这么直接地接触到凡人的苦,胸腔里涨满了疼惜与不平,他狠狠揉了一下青酒的脑袋:“煎熬就是煎熬,没有什么比不比得上。现在师叔把你带到青云宗,你就不用那么辛苦地活着了,都会变好的。”
青酒道:“师父告诉我,他救了我,那我就要修炼法术去救其他人,世间还有很多比我活得更痛苦的人。” 锄云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两人相对沉默片刻,锄云没听见青酒的声音,转脸看到他收拾了满脸的平静,眼里突然划过一丝戏谑的光,锄云就知道这孩子又在酝酿什么坏点子了,果然,他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突然笑道:“锄云哥哥,咱们也认识好几个月了,你偷偷跟我说,当时你看到程鹤师兄闯进秘境里去救你,心里什么感觉?” 锄云:“……很感动。”
青酒问:“只有感动?” “……”
锄云觉得这气氛好像中学女生宿舍悄悄讨论某个学长一样,毛骨悚然又倍感尴尬。
他推开青酒凑过来的脸:“你想多了,我难道不能喜欢女孩吗?” 青酒摇头晃脑:“不像,我觉得你跟我是同一类人。”
锄云没出声。
青酒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自己胡乱琢磨了一会儿,又状似随意道:“可是我觉得程鹤师兄是喜欢你的。” “……”
锄云心里重重一跳。
他猛地转过脸去:“你怎么看出来的?” 青酒道:“他不顾所有仙君的阻拦闯进雪山里面去救你,回来之后不让其他人靠近草堂,他自己亲自照顾你,这么明显,只有那些不开窍的师兄们看不出来。”
锄云没有立刻反驳,青酒说的这些其实都基于自己是程鹤的小师弟这个基础,他从锄云入门开始就看着他修炼,护着他不被其他弟子欺负,也许是长年累月的看顾中产生了骨肉至亲的错觉,不一定是爱情。
青酒看他神色犹豫,又道:“你要是怀疑的话,可以试探一下啊,反正你们天天见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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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锄云回到青玉苑的时候没有见到程鹤,醒过来后大师兄好几天没回草堂。其他弟子说人间西南一带出现了一种难缠的妖祟,他去游猎了。“他怎么没跟我说?”锄云问。一个弟子奇怪地说:“这是例行之事,你又不是掌门师尊,大师兄为什么要跟你说?”锄云一哂,没再说话,只有青酒在旁边看了他一眼。他们跟着其他人去斋堂吃饭,都是和他一样还没有完全辟谷的低阶弟子,只有在这里,才能感受到一些不那么高高在上的烟火气。饭桌上三位真人座下的弟子泾渭分明,各自占据了斋堂的一角,青酒刚进来就被成双拽了过去,似乎对比青玉苑,千叶峰的弟子更倾向于拉拢群花谷,锄云领了饭菜一个人坐到远离众人的地方,没过一会儿,之前来看过他的解多和齐江两个小弟子便热情地端着盘子走过来,坐在他对面。
“锄云,”齐江叫他一声,眼里都是好奇的意味,“听说你早上打赢了大师兄,是不是真的?”
锄云只是吃饭,厨师做的甜醋鱼很好吃,半晌应一声:“嗯。” “怎么做到的?”齐江问,“你从仙会回来后修为突飞猛进,能不能教教我们?”
“我觉醒了身体里的魔魂,要学吗?”
“……” 齐江不再问了。
过了一会儿,解多托着腮帮开口:“也不知道掌门师尊什么时候回来,再见不到他,我就要把他教给我的剑术给忘了。” “我也是,我现在每天都到议事厅去瞻仰一番师尊的画像,”说着他转头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你们不知道,现在新入门的弟子都不知道掌门是谁,有什么事也都找千叶峰的,二师伯快成代理掌门了。”
解多忧愁道:“我感觉得出来,咱们这里从师尊下山云游开始就再没有新弟子拜入,三师叔最近也都一直在群花谷研究丹药符咒,只有二师伯在壮大门派,紧盯弟子修炼,派人出山巡游,幸亏现在人间比较平静,没有什么穷凶极恶的妖魔……”
“他不是为了壮大门派。”锄云说。
“……什么?” 刚要出声,旁边突然一个人影掠过,萧顷背着一把看起来很重的巨剑来到他们面前,话都没说就用手捏了锄云盘子里的一只鸡腿咬了一口,赞叹道:“厨师的手艺还是那么好。” 解多和齐江一同开口:“二师兄。” 萧顷笑道:“乖。”把鸡腿放回去的时候盯着锄云的脸看了两秒。
“怎么一副谁欠了你钱的样子,”他玩味道,“谁惹我们小锄云了?” 锄云低头喝汤,没说话。
解多问:“二师兄,你怎么来了?” 萧顷在锄云身边坐下来:“来看看你们,是不是掌门师尊不在就不好好吃饭了。”
“哪有?” “哎呀不知道是谁刚入门的时候说斋堂的饭菜吃不惯,还让掌门亲自做了几样菜?”
“二师兄!你别说了……”两人赶紧阻止他,脸色涨红。
“现在不好意思了?也就掌门脾气好,能容忍你们两个,还有锄云,”他状似无意瞥锄云一眼,“天天这么吃,修为一点进步没有,换我早踹出门了,还能留你们在这跟我分辨?”他端起手边的蘑菇汤喝了一口,无视锄云刀子一样的目光,“不过师尊最挂念的也是你们,我今天去人间走了一趟,遇见师尊他还问起你们。”
锄云一愣,停住夹菜的手,终于转头正视了他的脸。
两个小弟子却激动起来:“真的?”他们兴致盎然地凑过来,“你真的在人间见到师尊了?” 萧顷转着一只酒杯:“这还能有假?”
齐江黝黑的脸庞上露出稍显急迫的神色:“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萧顷道:“还得有些日子吧,他并没有告知我具体归期。怎么,师尊不在,你们就不能修炼了?”
“可是他们千叶峰还有群花谷的人都有师尊指导,我们……” 萧顷给了他们一人一筷子:“师尊不在,还有我和大师兄,怕什么?”
斋堂里人多口杂,他们在这里说话,旁边多少双耳朵都竖起来,两个小弟子丝毫注意不到,仍是愁眉苦脸,萧顷笑着去揉他们的脑袋,一时笑闹在一起,声音都听不清了,锄云在一旁静静看了一会儿,突然道:“师尊他……” “嗯?”萧顷回过头来。
锄云与他对视,发现对方那双总是充满了戏谑与笑意的眼睛此刻正严肃地看着他,因为眸光过于聚集甚至显得冷冰冰的,于是锄云就明白了,他没再继续往下说,而是把自己面前的一道酒烧香螺小食推了过去:“我不喜欢吃这个,师兄不嫌弃的话,尝一尝。” ---- 谢谢阅读。
第26章 斋堂
锄云是个非常聪明的人,虽然他总是记不住宗门里弟子们的脸,也经常弄混谁是楠木真人的弟子谁是昆玉真人的弟子,但是他善于察言观色,尤其是在某种嘈杂而混乱的时刻,读懂每个人的眼神是他从小学起就养成的习惯。萧顷一直笑着,不过笑意不达眼底,他好像挺喜欢斋堂的饭菜,虽然早已辟谷,但是有空的时候就会来蹭几口,“嗯不错,厨师的手艺有长进,”他品尝着嘴里的香螺,目光在四周游离着,突然又大叫一声,“啊!谁点了我最喜欢吃的蜜炙鸠子,快给我尝一口!”他像个交际花一样活跃在众人中间,似乎没看出几位真人座下楚河汉界一般鲜明的立场,跟谁都能聊上几句,用他明媚的笑容不动声色抚慰着餐桌上和空气里的裂痕。而成双他们那桌也在相谈甚欢,不知谁说了一个笑话,所有人都大笑起来,青酒坐在他们中间,几乎笑倒在旁边人的肩上,那个弟子还举着筷子,右手有些僵硬而粗鲁地揽住了他的腰。
锄云经常在饭桌上观察萧顷,他发现这个二师兄侧脸要比正面俊朗许多,显得正义,不苟言笑的时候眼睛里就像隐藏着很深的午夜,这个时刻锄云会有一种他和程鹤很像的错觉。有好几次,他注意到了锄云的目光,回过头来冲他放荡地一笑:“小师弟,你看上我了?”惹得周围其他人都笑骂他“不要脸”。 锄云低下头,不去理会他们的调笑,他承认,大师兄走了这么些天,他很想他。
更多时候,锄云还是想一个人安静吃会饭,倒不是不喜欢热闹的氛围,而是他需要花些时间来好好捋清楚现在的状况。
在这个宁静而清冷的修仙世界,反派或者说妖魔的存在没那么让人害怕,从人们话里行间感受到的只有一些不成气候的邪恶小妖,偶尔需要仙家弟子下山去镇压一下,比较难缠的一个魔头出现在一百年前,但也被绝青宗收服了,现在修仙界的存在更多是为了平民百姓的福祉与安定,或者是追求长生不老的法门,而在各大宗门之中,每个人的成长似乎才是主题。 弟子们不停歇甚至是刻苦地修炼,水潭、竹林、草地到处都是刀光剑影,爆炸的灵流能够摧毁一排房屋,第二天又会完好如初,也有不少人会在清晨练习刻符咒,把一把椅子变成可以驱使的灵宠,在一片鸟鸣声中,锄云看见过成双,那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知道名字的弟子,成双有些怕他,锄云看得出来,这孩子对他抱有很深的敌意。他不在乎。还有青酒,大师兄不在的这几天,他都会偷偷跑到草堂,天南海北地乱聊一通,有时锄云兴致上来了,会给他讲一些自己家乡的见闻,青酒对他口中的现代世界很有兴趣,不过大多数都听不懂,听累了就会央求锄云让他在草堂睡,锄云拗不过他,清早起来的时候,看见青酒站在屋前的草地上,不是修炼,而是在吊嗓,唱《牡丹亭》,“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元来心无处不飞悬。”是戏腔,锄云听不太懂,却也觉得抑扬顿挫,美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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