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边跟着店小二穿过散座，一边答道：“住店。” 走到柜台前，小二翻一翻本子，抬头歉意道：“不好意思二位客官，本店今晚只剩一间上房了，您二位要不介意就将就一下？”
程鹤微不可察皱了下眉头。
锄云：“……” 果然小说里喜闻乐见的促进主角感情发展的一间房情节是真的！刚说要试探对方，但这也来得太快了吧！！ ---- 一间房情节！赶快开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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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仙山
第28章 掷花
程鹤最终没说什么，接受了这个设定，他都没意见，锄云更不可能反对，两人领了房牌上楼，店小二还在后面大声叮嘱道：“委屈二位了。客官有什么吩咐就告诉我啊！” 锄云想还能有什么吩咐，只求你老实在楼下待着，千万不要来打扰我们。
黄昏的霓虹早早地降临到人间，窗子一片金红。
进屋后，程鹤将为数不多的行李放在榻上，随后转身在屋子里扫视一圈，似乎在探寻有没有危险，片刻收回了视线。 他走到桌边倒了杯水，拿在手里却不喝，目光看向趴在床边的少年，细长的眼睫轻轻垂了一下。余光扫到榻上的案几一片花花绿绿，便挪动脚步回到榻前，那是几本花浓粉艳的话本，店家放在这里供客人解闷的。
程鹤拿起一本，百无聊赖翻了翻。“哗啦啦”一阵轻脆的声响。
锄云什么都没注意到，他趴在窗户边上往下看，外面是一条长长的街巷，仔细想想，他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没有体验过人间的生活，此时看到楼下人世喧嚷，心里的好奇如同一锅沸水，咕嘟咕嘟冒泡。 脱离了修仙的框架，这里本质上就是个古色古香的古代世界，看外观和中国的唐宋时期十分相似，又杂糅了许多其它朝代的设定，例如现在，在出檐深远，挑檐长大的恢宏大气的酒楼之上，竟传出了弹词的曲调，依稀是《天雨花》，婉转优美如同江南的烟雨。
锄云快把半个身体都探出窗外，街上有卖花的货郎经过，吆喝着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直接从竹筐里抽出一支栀子，手一扬扔了上来。 锄云被砸了个正着，手忙脚乱地接住，登时一阵馥郁的花香，再往下一看，那货郎已经摇晃着走远了几步，嘴里还念叨着：“卖花嘞卖花——新鲜刚摘的香花，姑娘小子买了送给爱慕的人，一辈子白头到老——”
锄云：“……”
他转过身去，程鹤正好从话本里抬起头，好像也听到了货郎的叫卖，目光正与锄云对上，锄云略顿了顿，把手里的花扔了过去。
程鹤猝不及防被砸了一下额头，花掉在手上，锄云手搭在窗格上露出一抹笑容，说：“送你了，师兄。” 他没把剩下的话说完，程鹤却好像听懂了他什么意思，墨色的眼眸闪了闪，垂下头去瞥了眼手里的栀子花。
花香弥漫，程鹤神思恍惚了一瞬，记忆被拉回到许久之前，锄云拜入宗门很多年之后的某一天。一个微风和煦的午后，秋华真人去了东海之外金蝉岛上讲经，程鹤走过弟子云集的大殿前的广场，里面仍然没有锄云的身影。
其实那时锄云已经差不多能够修炼出一些基本的术法，勉强踏入炼器期，多年前的村庄罹难一事过去后，他被封在青云宗近乎十几年，仙阶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小小的突破，便去找秋华真人央求他带自己下山，坚信自己绝不会再给凡人带来不幸，秋华真人略一沉吟，想到这十几年他确实老老实实，早些年也在他身上种了息魔印，便答应了。结果不巧的是下山那天正赶上中元节，北海妖市开了通往人间的通道，锄云见大街小巷处处都能看到烧完的香灰，询问了是做什么的之后，便就最近的一堆灰烬默默祭告了一下自己早逝的父母，结果一堆香灰承载了两份思念飘向冥界，挤占了冥界阴鬼来人间的通道，风一吹，原本已经熄灭的纸灰“呼啦”一下又重燃，一点火星即将要燎到锄云的衣角时，秋华真人一把拉过了他。 阴鬼大怒，风声里传来一声长长的尖啸，远远近近的香灰堆在一瞬间齐齐燃烧起来，火光冲天而起，整个小镇在一个时辰内烧成了灰烬。
此事过后，锄云在宗门内更加沉默寡言，走路都抬不起头来，楠木和昆玉两位真人也说秋华真人带锄云下山未免欠缺考虑，这次火灾实在是无妄之灾，那些枉死的百姓几乎夜夜来锄云的梦里哭诉，秋华真人带领弟子在大殿上超度亡灵，打了整整四十九天的解冤洗业醮。
在那之后，锄云又在宗门内自闭了十年，那十年里整个青云宗都处于严寒的冬季，程鹤每次见到锄云，他都围着厚厚的围巾，只露出苍白清淡的眉眼，身上越发透露出一股冷冰冰的味道。
越是闷在宗门内无法出门锄云就越是孤独冷漠，除了程鹤会带他修炼之外，几乎没人和他说话，可能秋华真人也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必须要带他出去见见人，既然人间不能再去，那就带他去其他仙宗串一下门。 锄云听了这个决定多日无神的眼眸终于闪现了一点亮光，可是最终却没去成。金蝉岛在接到拜帖时婉言拒绝了这个小霉星同往，为了维持脸面，又改口说可以带门下大弟子前往。
锄云没去成，大弟子程鹤也没去。
秋华真人走后，青玉苑的弟子开始撒欢儿，他们路过草堂，无一例外露出嫌恶的表情，然后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 程鹤从广场来到草堂，锄云正在门口抱着仙鹤发呆。
他似乎没听到有脚步声，程鹤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出声道：“锄云。” 锄云被惊醒，瞬间警惕起来，眼神惊慌地四处转了两圈，他好像无法第一时间分辨周围的声音来自哪一处，逡巡片刻之后才转过脸，在看到程鹤的那一瞬间，身上那股慌乱无措就慢慢退了下去，肩头放松下来，眼睛重新变得清白而沉静。
程鹤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什么回应，于是往前走了几步，又叫了他一声：“锄云。”
锄云缓缓转过脸，看到程鹤还在，而且距离自己更近了，他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没想到还有人肯亲近自己，程鹤在他身边弯下腰来，轻声道：“我带你去后山走一走。好吗？” 锄云一愣，抬起眼眸，那一瞬间，眼底都红了。
程鹤也跟着一怔，心里毫无征兆划过一抹尖锐的刺痛，他看着锄云的眼睛，好一会儿才移开目光，直起身咳了一声，道：“冬季过去了，后山的花应该都开了。”
青云宗后山有一方天然形成的水池，清澈见底，静谧无波，长久以来滋养着周围的植物，两人还没进入林木之中，远远地便看见一片朦胧的粉色轻雾，“那是早樱，”程鹤道，“是那里面最早开放的花树。” 锄云望着眼前斑斓的色彩，迷茫道：“现在……已经是春天了？”
“嗯。”程鹤顿了一下，“冬季过去了。这次春季大约又得持续几年。” 仙山之上四季轮转都会放慢，要运转完一个轮回至少需要几十年。
程鹤带着锄云慢慢走入花丛之中，穿过树树繁花，脚下一地落红，锄云只是安静抬头看这些花朵，也不出声，有一两片花瓣落在他头上，程鹤抬手想替他拂去，指尖刚碰到他的发丝，锄云似有所觉，突然转过了脸来，看到程鹤的动作，懵懵地眨了下眼睛，程鹤捏起他发顶上的两片樱花瓣，道：“头上有落花。” 锄云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冲他露出一个稍显腼腆的笑容：“谢谢师兄。”
他们继续往前走，红色慢慢变淡，过渡到了莹润的白色，这里是一片杏花林，锄云可能是禁闭的时间太长，此时出来还是有些拘谨，他不太张望，看到美丽的风景神色也是淡淡的，有一支开满了杏花的枝条垂了下来，经过时，花枝轻轻蹭了一下他的额头，锄云略微停顿了一下，眼里才显露出一丝柔软的神色。 程鹤在后面看着他，这时他才发现，这个小弟子原来这么瘦，身体束在宽大的袍袖里，腰几乎不盈一握。他们停在水池边，周围是粉白相映的花朵，锄云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条花枝，程鹤道：“你可以摸一摸这些花。”
锄云转过脸：“……可以吗？” 程鹤道：“可以。”
锄云便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一朵梨花，花朵轻轻颤了颤，他立刻收回手，回头看了一眼程鹤，程鹤没有说什么，锄云又回过头，第二次摸了摸柔嫩的花瓣，舒服的触感给了他鼓励，手指稍微用了点力，那一朵脆嫩的花朵就被他摘了下来，锄云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一阵风过，整条枝干上的梨花都被吹落，一半铺在地上，一半飘进了水里。
锄云手里捏着掐断的那朵花，又低头瞥了一眼脚下的花瓣，有些不知所措，他回头看向程鹤，没来得及出声，程鹤立刻走到他面前，“没事，不是你的错。”他看住了他的眼睛，“你明白吗，不是你的错。” 锄云只喊了他一声：“师兄……”就立刻停住了话语，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是颤抖的。
程鹤听到他几乎要哭，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抬手握住了锄云的肩膀，道：“锄云，每一朵花都有自己的生命轨迹，或长或短，但是最后都免不了化入泥土，无一例外。你并非故意。这就够了。” 锄云说：“可是……”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花，“他们还是死了。”
程鹤问他：“你难过吗？” 锄云垂着眼，点了点头。
程鹤道：“但是，你从未在人前表现过。”
锄云愣了一下，抬起眼来，程鹤看着他的眼睛道：“你要让人知道，你也是一个有感受有情绪的人，犯了错并不是没有感觉，你也不想的。你要做的，不是逃避，而是改变。” “……改变？”
“提升自己的修为，突破身上的体质，去为自己犯的错赎罪。”程鹤道，“杜绝类似事件再发生。”
锄云怔怔地看了他很久，不知想了些什么，掩饰一般迅速敛下目光，然后往前一步，轻轻地把头抵在了程鹤胸前。 那一刻，少年温暖的身体离他特别近，比以往一起修炼时的哪一次都近，他甚至闻到了锄云身上一股隐秘的芳香，片刻后，感觉到胸口一片潮湿。这潮湿让他心底的悸动和缓了下来，心脏安静得如同一片无风的海面。
两人默默地相互依靠了一会儿，直到下一阵风起，锄云从程鹤胸前慢吞吞地抬起脸，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清澈，程鹤问：“好些了？”
“嗯。”锄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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