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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开始觉得，第一次来刺杀他的水手，也不是那个当初被他拔牙的倒霉鬼派来的；对方虽然愚蠢，但胆子也不至于这么大。至于布莱尔勋爵说的那些诅咒，克里斯觉得对方只是在吓唬他。 他不相信。匣子也好，人鱼也好；他想要的东西，就绝不会让他人夺走。 思考之间，克里斯有些头痛。突然之间，‘啪’‘啪’的响声很突兀地响起来，是塞缪尔在他旁边床上拍碎贝壳。青年稍微抬眼看了一眼，人鱼本来送到嘴边的手爪于是停顿了一下 -- 然后他瞥了克里斯一眼，似乎是在判断他的人类到底想不想吃。 克里斯有点啼笑皆非。他读信读得无聊，想找点别的事情来分散一下注意力，居然在床边瞥见一本《法国食谱精选》：这本书的封面被撕坏了，和半个破掉的枕头混杂在一起，里面填充的羽毛絮成了一堆。克里斯顺手抄起来，开始翻着看。 “给你念书听，好不好？”克里斯道，随手翻过去几页，找他见过的菜肴，“唔...鸽子派，”他饶有兴趣，“这个你应该喜欢。大概就是一个派饼，面饼皮很香，底部挖洞掏空，放鸽子和鸡 -- ‘鸡’，塞缪尔捕捉到这个词。他吃过鸡。人类在海上的船有时候会养家禽和山羊，是些奇怪的食物，味道尝起来像是海鸟。 “狩猎季会有这个，“克里斯翻过去一页，“拔掉羽毛，用热水洗净，抹上油汤和烤肉油，再和其他烤肉放在一起烤...” 人鱼听得入神，咆哮一声，开始用牙咬东西：他怀里用爪子抓着一只很大的公鹿头：那是某次克里斯狩猎中获得的猎物，塞缪尔昨天才从墙上暴力扯下来。他正在狠狠啃咬着公鹿头上一只很雄美的角，那只猎物被填充的眼睛呆呆张开着，死不瞑目。 “饿了？”克里斯问了一声，“这个给你吃。” 一碟奶油饼干放在床旁边，搁着加了很多奶的红茶，还有一点柠檬切片。他把柠檬片拿过来，用手肘枕着，伸手过去；人鱼谨慎地先嗅了嗅，然后很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好吃的，”青年一本正经，“特意给你的。” 塞缪尔一听这句话，于是立刻就张嘴了：接下来他被酸得直接皱起了眉，英俊的脸成了一个凶狠的表情，獠牙都不自然地露出来了 -- 始作俑者已经笑得别过身去，还捶了几下床。 人鱼正要发脾气，下一刻又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是甜的，奶油很重，是他没尝过的味道。 克里斯抿了一口红茶，闷声笑起来；塞缪尔一口把饼干吞下去，猛地凑上来要吃他的杯子；克里斯立刻把茶杯挪远，免得茶从里面洒出来：“我错了，我错了...洒出来了！” 两人玩闹之间，克里斯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下一刻擦过了他的脸颊：冰凉的，柔软的。在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克里斯猛地一把推开了对方。 他的心脏在胸腔之中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 克里斯反应太大了。人鱼还以为人类仍然在跟他戏闹，甚至跃跃欲试，还想扑上来再咬他一口。 “别碰我！” 克里斯直接一肘把两人间隔开。这是一个非常明显的抗拒姿态：塞缪尔现在捕捉到了这个信息，但这个信息让他不能理解。 “别碰我...现在别。” 他心跳太快。刚才人鱼离他太近了，克里斯甚至能闻到他脖颈间那种潮湿异香：那气息引诱出一种隐蔽的滚烫快意，悄然弥漫而上后颈，在喉间成倍地放大，甚至让他像是喝了酒一样地微醺。虽然不是第一次，但这种气息开始日益让克里斯身上发软 -- 尤其是当对方的强壮身躯俯在自己之上的时候。 人鱼挨了一肘，有点发愣，耳鳍扇轻微地抖动了一下，显然很疑惑。 他们刚刚明明是在玩闹。难道是人类把他的行为理解成了攻击吗？ 克里斯已经很快地下了床，几乎逃跑似地抓了一件外套。塞缪尔显然是想做出点弥补：但他只要稍稍一动，人类就像是被追赶的游鱼一样立刻往后退了一步。 “别过来！你...你别动。”克里斯紧张道，扣扣子的手甚至微微发抖起来；他心跳很快，思维却滞住了，手足无措；他现在只想离开这个房间，越快越好。 人鱼把他的反应理解成了害怕。是因为他刚刚露出的獠牙？ 塞缪尔背后的鱼鳍刺往下垂了一些；他把上身俯下一点，还收起了獠牙，喉管里发出一种试探性的低低声；但这都没有用。克里斯现在没有注意力分给他：在上衬扣好一个扣子的时候，他径直就往门口冲去；最后出门的时候青年甚至被绊了一下，但他都来不及检查自己掉了什么，就很快逃走了。 如果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遍，塞缪尔一定会在克里斯出门之前，就把他的人类直接扑倒在地上 -- 他的人类逃得并不快，很好扑倒，要小心的是不能用太大力气，只让他不能逃跑的力气就可以了；然后他会给他展示自己收起来的獠牙和垂下去的背刺，告诉他，恐惧是没有必要的；这不是攻击，也不是捕猎，他并不打算弄死他。 但塞缪尔这次反应太慢了。又或者说，属于人鱼的敏锐直觉让他不要这样做：他很快察觉到人类的心跳急促加快了，就像是被吓得缩回沙堆里胆小的花园鳗 -- 那种沙地里细长的生物会被他鱼尾无意撩起的沙尘给直接吓死，人鱼不能确定他的人类是不是也会这样脆弱。 ---- 注释：此章节中莎乐美的部分出自王尔德《莎乐美》 克里斯：你是我的吗？ 人鱼：（霸道式）人类，你明知故问 勋爵：我跟你说你要赶快和人鱼撇清楚关系晓得不，要不然问题就大发了 克里斯：谢谢关心，但我家人鱼是个憨憨。 酸酸不要跑！我要抱住你亲(≧∇≦)
第14章 第十四章节 歌剧院 克里斯从猎场小屋落荒而逃，一晚上没睡好。更惨的是第二天他还有约：当日在伯爵夫人的晚宴上，他约了今天和一位小姐去看歌剧。事到如今，克里斯只好打起精神来：然而当黛西见到他的时候，还是察觉出了青年神色间的心绪不宁。 虽然精神不佳，但克里斯还是穿上了正式的礼服。西服马甲挺拔合身，金发用黑色丝绸扎在脑后，金怀表的链子闪闪发光；黑色呢绒长裤熨贴笔直，皮鞋也擦得锃亮。他身旁坐着一位大约十八岁的少女，同样局促地并膝坐着，褐色卷发编成一个发髻，两旁留成松散的大髻遮住双耳，脸颊上淡淡粉色，双眼明亮，天真又年轻。黛西微微侧着头几次想与克里斯说话，又都尴尬地咽了下去：青年的心思现在明显没有放在她身上。观众席上似乎唯独这两人为难沉默，而其中一方还偏偏浑然不觉。 克里斯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昨天晚上的那件事。也许...不，他几乎能肯定人鱼只是无心的。只是一个无心的吻罢了，无意间擦过他的脸颊，其实根本没有什么... ... 然而，只是刚刚回忆起那一刻的触感，青年的脸颊就开始发烫了。他双手搭在膝上，过了一会儿又握成拳，显然又局促又紧张。他到底该怎么办？他要如何再与塞缪尔相处？ 心神不宁间，克里斯无意瞥见了黛西投过来的询问目光：他心里顿时有点愧疚 -- 冷落一位小姐可不是一个绅士该有的礼貌行为。他打定主意将脑子里那些杂念赶跑，然而就当克里斯准备开口和黛西寒暄几句的时候，台上深绿色的幕布徐徐拉开了 -- 观众席上的喧哗之声戛然而止，千百双期待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灯火辉煌的舞台。克里斯于是悻悻地闭嘴。 报幕结束，歌剧正式开始了。今天主演是一位意大利女高音，她一身白纱裙上零零星星点缀大颗大颗华丽的假珍珠，头上发带镶满钻石，在灯光下璀璨耀眼。她饰演一位年轻美丽的渔家女，柔柔弱弱轻声曼唱，全场寂静无声，几乎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当然，除了在椅子上走神的克里斯；他还是一点儿也听不进去。他手心里出汗了：不用看，克里斯就知道自己脸肯定已经红了，那个吻。他还在想那个吻。人鱼冰凉的唇印在他的脸侧，像是一个烙痕 -- 又出乎意料地很轻柔。现在克里斯甚至觉得脖颈前紧紧系着的领巾有点勒得慌了：他的心还在怦怦地跳个不停，像是一只吃了炸药的小兔子。 冷静，克里斯对自己说，冷静一点。看在老天的份上，你不应该对他有这种想法...不，不不。 舞台上的女演员开始深情歌唱，浪漫的咏叹调饱含感情。这场歌剧大概讲述了一位天真淳朴的渔家女与海妖相爱的故事，二人恩爱缠绵，渔家女却在一次回家探亲时，被暗恋她许久的男爵刺杀。此时她正用深情的调子与人鱼互诉衷肠： “Oh my love, don‘t you understand the love of mine; (我的所爱，你可明白我的爱意) with all the smile, tears, hope and sign; (以我所有的笑意和泪水，希望和叹息) oh my pearl, don‘t you hear the whisper, （我的明珠，你可听到我的耳语） They're all yours, the heart and soul of mine” （我的真心和我的灵魂，都献给了你） 女歌手唱得忘我，管弦乐队低低鸣奏着，观众席上人们也听得动情，几位穿着华丽的贵妇甚至掏出了手帕擦拭湿润的眼眶。克里斯身旁的黛西听入了迷，她的身子微微前倾，眼神专注，已经彻底把克里斯忘记在一边了。 爱情。克里斯对自己说，爱情。 他曾经一度觉得，爱情这样的想法只能哄骗纯情的小姑娘或者是多情伤感的贵妇，他个人更喜欢什么风流寡妇或者是热辣的卡门。克里斯不知道人鱼是否爱他；实际上，他也没有奢望人鱼的爱情 -- 或者说，他根本不相信所谓刻骨铭心的浪漫，那种一方能为另一方付出一切甚至生命的感情；那种一见钟情二见倾心的桥段；那种愿意苦苦等待痴痴付出的心境 -- 这种童话只停留在歌剧小说里。 故事发展到了高潮，渔家女在与海妖新婚后回家探亲，却被愤怒的男爵拦下。在被刺杀之际，她凄切而又悲壮的诉说心意： “if I should see you, back again in life; （如果，我能回到从前和你相遇） if I could feel you, just one more last time, （如果，我能再一次的感受到你） for I asked nothing,nothing else but your love; （除了你的爱，我别无所求） for I asked nothing,even death takes us apart. （我别无所求，哪怕死亡把我们分离） 大厅里悄然无声，所有人都沉浸在歌声里，女歌手完成一个漂亮的八度高音，接着是一串花腔。克里斯忍住一声咳嗽，有点想中途离场，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 这里实在太让他感到闷热了。他转过头去，再次尝试和黛西搭上话；然而正当克里斯终于开口说话的时候，他才发出一个音节，就突然被观众的惊声欢呼给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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