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他和魔尊这般修为的人,早便不惧山川之高河海之深。 他远远瞧见魔尊的身体急速向下,及时伸手接住了那储物袋。 山崖间强风呼啸,吹得人险些睁不开眼,魔尊发间松松系着的暗红色发带也被风吹散,向上飘来,撞入风晏的怀中。 风晏攥紧怀中的发带,见魔尊落在对面小山崖壁上一处凸起的石块上。 他便也寻了这边峭壁上一块枝叶繁茂的大树落下。 想起魔尊跃下山崖之前说的那句话,他心中一个疑问缓缓浮现—— 魔尊也是爱酒之人么? 悬崖峭壁间,两人隔着大雨和山间弥漫的白雾对视。 魔尊把储物袋塞到衣领内,看着风晏笑道:“你倒是有趣,和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长老,可是一点都不一样。” 原来魔尊也觉得,他是不一样的么? 方才打得激烈的两人,如今竟然能如此平静地站着说话。 风晏握着发带,他有种发带上面还带着魔尊的体温的错觉。 他们之间仿佛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默契。 不知道这种默契,是不是因为他和魔尊,都觉得对方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而且这种“不一样”,是一样的。 他们觉得对方不一样,应该都是认为对方比自己见过的其他人更鲜活,更有趣。 风晏低头看了一眼发带,用风送到了魔尊身前,被他伸手接过。 魔尊歪着头看他,似乎对他更感兴趣了,然而对方提起了另一件事:“知道我在这儿,还让你一个人来,你们执法盟真是心大,呵。” 风晏知道,这是魔尊在提醒他,叫他来这里的人居心不良。 他微微点头,面无表情道:“魔修行踪隐秘不定,同僚一时情急,不慎误传也是有的,只要不是与魔修勾结,行戕害正道修士之事,风某多跑一趟,并不费力。” 魔尊今日来此没有带任何属下,应该只是单纯来这里赏景,这般隐秘的行踪被执法盟知晓,一定是他身边很亲近的人走漏了风声。 “哈哈哈,”魔尊朗笑,“没想到令人厌恶的执法盟,还有你这么一号人,。” 他低头把发带重新系好,向前跃下现在站立的石块,很快消失在茫茫白雾之中。 风晏耳边只隐约传来一句话:“下次再见时,再战一局!”
第62章 大局 风晏带领修士围剿魔修,未曾想碰到魔尊,与之交手却全身而退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修真界,很多不明真相的执法盟内部人,也认为这就是当日的真实情况。 不过,这只是执法盟总部对外的说辞。 只有极少数参与者才知道,风晏是被同僚传递的假消息骗去,而那个人事后被总部罚了鞭刑一百,以锻炼能力的理由下放到极北雪原附近,看管魔修那些重犯要犯。 三个月后,他死于一场魔修劫狱带来的动乱之中。 执法盟一向如此,为了维护对外的颜面,很多事情都办得悄无声息,很多人都消失得理所应当。 风晏月下独酌时,只是想那位同僚想让他带着数十位修士送死,如此结局,也算自食恶果。 他盯着倒映出一轮上弦月的杯中酒,身体莫名被一股寒意侵袭。 他……是不是也会有这样一天? 风晏自认为自己绝对不会做对执法盟不利的事,但他人生这几十年里,经常有这种突然冒出来的不切实际的念头,或者是不知从何而起的直觉。 怪异的是,这些念头或直觉大部分都会成真。 就比如让他去东庭山的那位同僚,他第一次见到那人,心里就不太舒服,下意识认为这个人不可深交。 如今发生的事也印证了这一点。 这与生俱来的能力让他不止一次想要探寻自己的来处。 他没有父母,没有七岁之前的记忆,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是见到掌门师尊何舜的那一刻,才开始的。 长大后,掌门师尊谈起往事时,告诉了他当年相遇之地。 那是凡间东南一处人迹罕至的森林,风晏成年后,不止一次回到那个一切开始的地方,想要反推出自己从何处来,最后无一例外,都无功而返。 那森林范围极广,成年男子走上一天一夜都不一定能够走出,且内有瘴气、遍布毒蛇,一个七岁的孩子,很难在里面存活过三个时辰。 但掌门师尊说,当时他浑身都被瘴气缠绕,脸色惨白,没有穿鞋,走得双脚脚底起了水泡,水泡也在长久的跋涉中被磨破,脚上鲜血淋漓,看着便叫人心疼。 浑身瘴气、又把双脚走得磨破出血,至少是在这森林里赤脚走了三天以上。 七岁的风晏只是个弱小的凡人,手无缚鸡之力,竟然能在这样险恶的环境中活下来。 整件事都透着不可思议。 掌门师尊说,当时他心中觉得蹊跷,以为风晏是什么隐士大能假扮,又或者他是妖族。 这些猜测在之后的试探中全数被否定了,风晏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 相处数年后,这个判定也只是从“普普通通的人类”变成了“天赋卓绝的人类”。 排除一切的不可能,剩下的答案再怎么匪夷所思,也是真相。 于是掌门师尊和风晏本人都不再纠结于此事。 直到风晏进入执法盟总部,他的直觉和预感越来越准的时候。 不等他细想下去,便有人来传话:“风长老,总部东北三百五十里外出现大批魔修,请速速前去支援!” 来人的令牌和身份没有问题,风晏起身道了声“好”,便御剑乘风而去,化作黑夜中一瞬即逝的白光。 三百余里对风晏而言,到达不过转瞬之间。 月光被些微的乌云遮挡,即将到达时,他便远远看到执法盟白金相间的制服,一群执法盟修士把一个人围在中间。 那个人身上的浅绿色门派服在夜色中不甚明显,却叫风晏心下一跳。 那也是他穿过无数次的春和山门派服。 离得更近了,便能听到那人变调的嘶吼,他似乎神志不清,喉咙因为长时间的吼叫变得嘶哑,长发乱蓬蓬地披在身上,颜色几乎变为全白。 很快那人的正脸便出现在风晏双目之中。 那是春和山的刑堂长老! 风晏记得,刑堂长老霍钟是个非常严肃的中年男人,门派服和长老发冠像是被他焊死在身上,几乎没见他有过别的衣服。 他的性格也与他的穿戴一般,严厉寡言、板正刚直,训起弟子来掌门师尊都拦不住他,弟子们曾偷偷说,怕是天塌下来,他的表情都不会发生任何变化,只会板起脸来叫弟子们不要惊慌。 可是风晏知道,这位刑堂长老每次惩罚完弟子,都会想方设法把上好的伤药送到他们手中。 常年板着脸、讲话枯燥乏味让人昏昏欲睡的长老,会因为药园暂时短缺弟子需要用到的伤药,像个小孩子一般跟药园长老吵架置气,实在等不及,便亲自上阵,给弟子们煎药。 然而现在,他的发冠不知丢到何处,门派服上到处都是血迹和破口,整个人蓬头垢面,须发皆白,双目猩红,口中不断发出诡异的叫喊,狼狈不堪。 他心魔发作了。 然而在此之前,风晏并没有听到任何关于霍钟生了心魔的消息。 也许就是因为他性格有些孤僻,身边没有什么极为相熟的友人,也不愿对旁人主动诉说自己遇到的难处,才会一直隐忍到心魔彻底爆发。 风晏落到包围圈之外,一眼看出霍钟实力强劲,心魔已深,即便治疗也不可能恢复如初。 他握紧了衔山剑。 执法盟不会让霍钟活着离开这里。 果然,下一刻便有修士来到他身前,“风长老,此人心魔深重,陷入癫狂,无法救治,但他修为高深,我等一时奈何不得,还请长老助我们将其就地诛杀!” 就地诛杀。 一个心里装的都是门派和弟子的长老,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兴许是因为风晏没有立刻回答,修士急忙补充道:“风长老,我知您与此人之前同为春和山长老,或有念及旧情心存不忍,但他这般修为,心魔彻底爆发会引起何等严重的后果,您应当明白,还请长老顾念大局……” 大局。 风晏下颌紧绷,默默抽出衔山剑。 在执法盟总部,这个词被所有人重复了千千万万遍,是每个人刻在骨髓里,必须要为之让步妥协、压抑自己的天大的规矩。 可他已经对此感到厌烦。 他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如此激烈的情绪,好像以前那些深藏心底的负面情绪,在这个瞬间被短短一句话直接点燃,烧得他心脏麻木又酸痛。 一切……都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风晏望向被围在中间的长老霍钟。 他在对方身上看到了无数人的影子,无数一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却被心魔折磨到尊严尽失,意识尽丧,沦落成无法控制自己的怪物的人。 难道除了就地诛杀,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今后还会有无数人变成这样,说不定某一天,他也会变成这般陌生又可怖的样子。 风晏握紧了手中之剑,他在刹那间思索了无数种可能,正在要面前的修士一脸期待中加入战局,忽听一声朗笑: “哟,真热闹啊!” 风晏侧身看去,见一红衣青年施施然落在一棵树粗大的树干上,他脸戴面具,双手抱胸,站在不远处望着这处战局:“本座这来的是巧,还是不巧呢?” “魔……魔尊?!” 面前的修士指着那青年,只是手指似乎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围攻霍钟的人并未退散,仍在有序结阵,只有一位腰带长老令牌的中年男子从人群中脱离,对红衣青年叫道:“魔头!此处离我执法盟总部仅有三百里,你竟敢现身!” 他说着,来到风晏身侧:“风长老,你我一同对敌,定能将这魔头斩于剑下!” 那红衣青年唇角挑起,完全没有大战在即的觉悟,他探头向包围圈内看去:“这不是春和山的长老么?怎么,大水冲了龙王庙,你们正道自己人打起自己人了?” “都说魔修阴险狡诈心狠手辣,你们正道砍起自己人来不也一点都不手软,如此自相残杀,执法盟还有何脸面引领正道,指摘魔修?” 魔尊来得太是时候,风晏握剑的手稍微放松。 这人嘴皮子功夫了得,一般的执法盟修士,是不会浪费时间与他争辩的,但风晏身侧的这位长老,是个非常在意自己在对话中是否占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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