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晏本来也不觉得这有什么,毕竟他人生这几十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在春和山,除去掌门师父以外,他和旁人也没有什么交集。 在总部这些年,他见过很多命运悲惨仍然一心向善的人,他与那些人比起来,已经足够幸运、足够强大。 所以他遭遇的那些刻意的刁难、恶意的欺骗,疏远或是冷落,他自己都觉得提起来就像是在无病呻吟。 后来风晏便很喜欢在晚间,独自坐在总部后山自己的小院里,梨花树下的小圆石桌前,不点一盏灯,于月光下静静看着天上流转的星河。 他也是此时喜欢上甜酒这种饮品,总部的日子一眼便能望到头,枯燥乏味的让人逐渐麻木,如果没有甜味,生活就真的像一滩没有变化的死水了。 修士寿数绵长,四季变化对他们而言是一件几乎注意不到的小事。 可是某一天,风晏咽下一口甜酒时,带着冷意的秋风拂过他的侧脸。 只觉秋风萧瑟,天地间无一人可以诉说。 日复一日的忙碌中,时光的流失也变得不真切。 风晏只觉得好像突然之间,修真界的魔修数量便多了起来,一下子便多到正道无法掌控的地步。 魔修们还推出了一位魔尊,管理一众魔修,俨然成为独立于执法盟和四大宗门之外的强大势力。 之后局势变得失去控制,双方的冲突不断加剧,每日都有正道修士或者魔修死亡的消息传来,双方逐渐演变成你死我活的生死仇敌。 连执法盟总部的长老们都要领队出去,与魔修交战。 风晏自然也在其中,虽然每日都在外奔波,偶尔会与凶悍的魔修交手,但处在执法盟外面的天地之间,他仍是觉得更加放松。 忽然有一天,一位与他毫无交集的同僚持令牌前来,说有魔修在浮光山作乱,要他带人即刻前去平息。 令牌是真,同僚催得又紧,风晏不做他想,立刻出发了。 临走前天气阴沉,远望极远处的浮光山,山顶黑云缭绕,云中似乎酝酿着白色的闪电,想来一场大雨即将倾落。 离得越近,越能感受到空气里的潮湿,吸入肺腑之后只觉冰冷难忍。 风越发凛冽,四面八方都仿佛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杀意。 风晏想,这次来的魔修似乎是个大人物。 很快他就站在浮光山山顶的土地上,空中落下了零星的小雨。 眼前并非是同僚口中的“大批魔修”,只有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红衣,在阴沉的天色中格外扎眼,好像要刺透这昏暗的苍穹。 不知为何,随着那人的出现,风晏眼中一片寂寥的天地,倏然有了一点真实的颜色。
第61章 不同 东庭山景色不错,山水花草都恰到好处,移步换景,不似执法盟周边被规划整齐的山林,虽然每一处景致都被精心设计,终归失了野趣。 若闲暇时来到此处,风晏定会坐于山巅,好好欣赏东庭山的美景。 而此刻风雨飘摇,微凉的雨落在脸上,让人的心瞬间冰冷。 那身穿红衣的魔修看上去兴致不错,他懒散地坐在山崖边,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墨色长发只用一只暗红色发带系着。 极致的红与黑,在昏暗无光的天色下反而更加明显。 那人手边放了一只酒壶,瞧着是在遥望东庭山更远处的人间风光,活脱脱一副游山玩水的世外高人模样。 如果忽略这阴沉到分不清是白日,还是将近黄昏的天色的话。 风晏的手放在腰间剑柄之上,那股杀意冰冷绵长,简直能化作利剑穿透肺腑,和那红衣青年闲散的模样截然相反。 片刻后青年似乎终于意识到身后有人前来,但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把那酒壶放入储物袋内,悠闲得好像欣赏完美景,准备下山躲雨。 他转过身,脸上竟带着一只纯黑色面具,只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面具是玄铁所制,上面没有任何图案,但双眼处的开口非常贴合他本人的眼睛,是一双桃花眼的轮廓。 那双看似多情的桃花眼隐在面具的阴影之下,风晏从中读出不耐烦的意味来。 接着他听到身后执法盟修士带着惊讶的低语:“纯黑面具,一身红衣,这是……魔尊?!” 这个人说得没错。 在魔修推举出魔尊的第二日,魔尊的画像就从执法盟总部发向正道之下所有的门派,风晏自然也见过那画像无数次,熟悉到闭着眼都能重新画下一模一样的画像。 实际上方才看到红衣青年背影的时候,他便有八成把握,确定这人是传闻中那个杀人如麻的魔尊了。 在魔尊转身的一瞬间,风晏除了确认眼前这人绝对就是魔尊,又意识到了第二件事。 那位叫他带人来此的同僚,传递给他的是假消息。 这里没有大批魔修,只有一位修为深不可测的魔尊,按理说应当有三位化神期长老联合围剿才对。 总部绝无可能让他这个最年轻的长老,一个人带领修士围剿魔尊。 那个同僚是想让他来送死。 这也不奇怪,再过几年他们便要晋升副宗主,但晋升的人名额有限,他又是最大的那个障碍,有人想要除掉他,他一点都不意外。 雨越下越大,风晏设下了结界,把冰凉的雨丝隔绝在外,在雨幕里和魔尊无声对峙。 魔尊歪着头,从上到下打量了他,没看他身后的修士们一眼,若有所思道:“你就是那个……最年轻的长老?风、晏?” 执法盟对魔尊,恨不得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精力都扒出来,连他的喜好、禁忌,都有研究,想必魔修对总部这些长老以上的人,也是如此。 所以风晏对这位魔尊认识自己这回事,并不感到奇怪。 他上前一步,颔首道:“是。” “长……长老,他是魔尊啊!”身后的修士忍不住小声提醒。 风晏侧头看向身后,只见修士们眼底不约而同浮现出惊恐,这也难怪,在他们眼里,眼前的魔尊是五六个长老联合起来都不一定能牵制得住的魔头,他一人便可叫今日到此之人全部死无葬身之地了。 纵然如此,修士们仍然纷纷拔剑,一时间剑身脱出剑鞘之声不绝于耳。 “听闻风长老年少成名,天资卓绝,本尊今日便来会你一会!” 风晏的衔山剑将将出窍,轰然撞上迎面而来的一柄重剑,气势吞山裂海,震得他虎口生疼。 方才还在远处的魔尊现下近在眼前,他身上带着一股烈酒的浓香,没掩盖住透骨的杀意。 桃花眼自来被世人称为多情眼,状若桃花似醉非醉,可风晏在魔尊的双目中看到令人心下生寒的漠然。 魔尊看他、看他身后的一众修士,都不像是在看活物。 活生生的人在魔尊眼里是完全能够忽视的存在。 但是他好像只是不在意,并不是想要杀他们。 很奇怪,和魔尊在正道修士之间的风评可谓截然相反。 正道修士都说,魔尊随心所欲,杀欲极盛,很可能在街上走着走着,忽然起兴便能杀掉一整条街手无缚鸡之力,对他根本造不成威胁的人。 风晏敏锐地察觉到,魔尊不是那种人。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他人生这几十年循规蹈矩地活,秉持着门派教导于他的正直仁善,做着世人公认的君子,虽然在总部见到了许许多多穷凶极恶之人,身边的同僚也并非都善良可靠,但这样根本没有在所谓的礼仪教化下生长过的样子,他从来都没见到过。 这种没有经过驯化的野性,倒让他对这个魔尊产生了万分的好奇。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就好像……好像一群没有感情的僵硬木偶人中间,突然闯进一个活人。 一个有血有肉,有自己的思想,不被任何人操控的活人。 鲜活到几乎让人无法直视。 耳边风声猎猎,两人的长发被凛冽的风吹动,不分你我的交缠在一起。 双剑僵持片刻,在空中撞出醒目的火光,刺耳的兵器摩擦声让风晏身后不少修士都下意识捂住了耳朵。 风晏和凌然分别倒退数丈,强风卷起了落叶,围绕在他们身侧,进入两人中间地带的一只落叶,一瞬之间化为齑粉。 整个右手都在发麻,风晏心中却生出了从未有过的战意。 虽然最适合他的兵器并非是长剑,但他的的确确是个剑修,好战的本能,让每一个剑修都会对更强大的敌人产生兴趣。 而一向作为同辈中最强者的风晏,已经数十年未遇对手了。 他望着对面青年手中之剑,低声道:“好剑。” 那柄长剑样式古朴,瞧着像是千年前或者上古时期所铸,剑身极重,修为一般的修士可能都拿不起那柄剑。 执法盟的一干修士没听到风晏的话,但对面的魔尊应该是听得一清二楚,他勾唇一笑,再度挥剑。 震耳的碰撞声中,风晏听到魔尊说:“多谢夸奖,它叫裂川。” 听上去,这人心情仿佛不错,而且方才那股若有若无的杀意消失了。 修士们原本因为将要对付的人是魔尊而感到慌乱,在察觉到魔尊好像只在攻击风长老一个人后,莫名稳定下来。 然而每次他们想要结阵一同对抗魔尊时,都会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剑劈的阵脚全乱。 风晏和魔尊打的天昏地暗难舍难分,速度快得具体的身形都看不到,那兵器撞击声简直冲破云霄。 而山崖边这群修士连一个阵法都做不成,任谁见了都要说一句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 在强烈的灵力气旋中心的风晏却越战越痛快,按理说长时间高强度的战斗会让人体力和精力迅速流失,可他和魔尊对阵将近一刻钟,心头那股许久未曾燃烧的火焰反而烧得更加旺盛。 长剑并非他最趁手的武器,但魔尊绝对是他遇到的最好的对手。 倏忽间大雨滂沱,雷电就炸响在凌空的二人头顶,风晏的长剑贴着魔尊腰侧刺过去,反手一挑,对方腰间的储物袋细绳忽然断裂,朝着山崖之下飞去。 “我的酒!”魔尊低喊一句,径直向山崖下飞跃,风晏紧随其后。 “风长老!” 风晏听到身后凌乱的脚步声,该是执法盟修士们齐齐到了山崖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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