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晏陷入回忆:“他从宗主出门的必经之路冲出来时,我正在场。当时我受宗主邀约前往总部商讨一些事宜,见此情景,不忍他被护卫驱逐,便请宗主听他一言。” 他疲惫地闭上眼,揉了揉眉心:“宗主闻听此事,便请他夫妻二人住在执法盟,派人查明真相,不过与我所料一致,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他们从总部出来那日,我等在路上,给了他们安葬孩子的钱,并问他们今后的打算。他们还很茫然,没有什么精力去想这些,便问起我的身份。我简单说了疗养院的一些事,眼见他们的目光一点点变得有神。” “他们说也想开一个疗养院,帮助天下修士对抗心魔。”风晏的声音变得沉闷:“我帮了他们,并暗中派人看护。” “但……好景不长,几个月后,他们遭到了刺杀,我发现那些人是潇湘山派来的。” 小裴愤怒道:“他们这是做贼心虚,想杀人灭口!” 凌然不知何时又磕起了瓜子,把瓜子皮咬得嘎嘣脆:“可不是么。这么说来,宋院长儿子的死应该不止是单纯的弟子内斗,而是跟上层有关了,不然他们为什么执着于杀掉两个手无缚鸡之力、寿命短暂的凡人?” 风晏不置可否:“潇湘山的内部,仅凭我一人之力是无法触到的,便也无法查到当年的真相。我认为他们不宜在修真界久留,便送他们回到凡间,他们选择在这里开起了新的疗养院。” “这里说是疗养院,实际是真正的慈济院,外面那些孩子都是附近的弃婴,或身体有缺或心智不足,他们夫妻二人不忍这些孩子死于荒野,便带回来收养,日常靠贩卖草药、山货和织品维持开销。” 小裴听完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抱膝弯腰,用手指在地上画圈圈:“宋院长他们是好人,经历了这么多坏事,还想着造福别人。怎么世上总是好人没好报呢?” 屋内再度沉默。 夜已深了,风晏叫两人各自回房休息,自己躺在窄小坚硬的床板上,却怎么都睡不着,倒不是无法习惯这样的环境,只是心里闷闷的,堵着什么东西,叫他翻来覆去半晌也毫无睡意。 他索性披着衣服出门。 晚间夜凉如水,霜白的月光洒下,像下了一层雪。 此处疗养院依山崖而建,风晏走向后院,来到一处人迹罕至的断崖边,随便找了块巨石坐下。 此处虽险,风景却好,对面有一条挂在山间的瀑布,正哗哗地向下流着清澈的泉水。 夜风把瀑布那边的凉意捎来,一派凉爽。 自接受过凌然的灵力,风晏的身体便不如从前那般畏寒,起码在如今的夏日,不需要再额外穿更厚的衣物了。 他抬起头,天空闪烁着无数星点,一轮圆月悬在远方的山林之上。 远处群山万里,烟火寥落。 他从何岫每日送来的汇报里,知道景明院和谈珩一切都好,但今日讲起宋院长的事,心中便泛起淡淡的挂念。 不知兄长的闭关,是否一切顺利? 正想着一些陈年往事,便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风晏顿时警觉地转身,看到一抹红色的衣摆,抬眼看去,是凌然带着笑意的脸。 他自顾自地在风晏身旁找了个地方坐下,不知从哪儿又倒出一堆瓜子,看着风晏笑道:“想不到院长还有深夜赏景的爱好。” 很久没听到风晏应声,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你是在忧心景明院么?” 风晏只说:“离院快满一月,自然忧心。” 凌然磕着瓜子,享受微凉的夜风:“怕不只是忧心景明院吧。宋院长的故事,让你想起了别的人?” 风晏微微侧头看向一身恣意的红衣青年,不知凌然怎会猜得这么准。 在凌然转头与他对视的刹那,他猛地垂眸,点头道:“的确。” “我的义兄是北尧仙君谈珩,你应该知道。若说宋院长开办疗养院的初衷是因为他的儿子,那十年前我开起景明院,起初也是为了兄长。” 凌然闻言好奇地看向他。 早听闻风晏和兄长谈珩情谊深厚,他还以为两人只是表面兄弟,谁知风晏是为谈珩开景明院的传言竟是真的。 “十年前他心魔初显,被宗门忌惮,便借口下山游历天下,寻找消解心魔之法,因此……”风晏顿了顿,隐去了一部分事实,他的声音不似平时那般淡然:“因此救下身受重伤的我,之后我们结拜为兄弟。” “可他心魔愈发严重,有时发作起来,竟连我都不认得。他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加之在他的宗门见到许多为心魔所困的修士,便开始研究破除心魔之法,接触到疗养院这个产业,随后筹建景明院。” 声线低沉到不像他的本音。 凌然不再嗑瓜子,扭头定定地看着风晏,只见院长眉尾的血痣随着他的眉眼低垂,他低下头,手中展开自己的武器折扇,眼神描绘着上面所画的青竹。 不知怎地,凌然胸中升起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不合时宜地想:这折扇莫不是谈珩送的吧?
第27章 愿景 凌然越看风晏手上那折扇越眼熟,好似千年前也见过似的,但这折扇看色泽和纸质都是年岁不久的样子,估计是近十年内做成的。 他估计猜得没错,该是谈珩做的。 在院内便听人说风晏一直披着的狐裘便是谈珩送的。 莫名地有些牙酸,凌然想:他们兄弟感情还真好啊。 他跟风晏一起描摹着扇面上的青竹,想看看谈珩的手艺,神思却不知飘忽到哪里去,脑中忽然闪过一道思绪,他紧紧地抓住那个念头,唤道:“院长。” 风晏抬头看他,见凌然低着头,眼神里透着怀疑,缓慢地说:“千年前,心魔问题好像只是个例,几百年都不见得出一个。” 接着凌然与他对视,正色道:“你说有没有可能,心魔问题……并非天灾?” 风晏心下咯噔一声。 对方没有继续说,但他知道凌然想说的是什么——心魔频发,有可能是人祸。 这一千年来,修真界修士的数量不断增加,但平均水平一直在下降,千年前元婴修士遍地走,如今一个门派有一个元婴期修士都是天大的成就和脸面,更别说更高的修为。 再加上心魔问题,十个修士中便有一个会爆发,种种联系在一起,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天灾,倒是没多少人想到人祸,毕竟修真界人数众多,若是所有问题都是人为,那幕后之人该是什么样的修为和手段? 他既有此等通天的本事,又何须为难在他之下堪称蝼蚁的普通修士? 因为人祸所需要的力量常人难以想象,很多人下意识觉得这是不可能实现的事,便排除在外。 风晏慢慢地收起折扇,没有赞同、也没有反驳凌然的观点,他摩挲着扇柄,淡淡道:“据我所知,数年前,四大宗门高层曾组织过一场秘密的会议探讨此事。” “哦?”凌然撑着脸,好奇道:“结果如何?” “他们说,如今修真界种种,皆为修士众多,界内灵气不如千年之前充裕所致,乃是正常现象。”风晏轻笑,低头看向悬崖之下的深涧,“□□罢了,这样的境况已持续了将近一千年,冰冻三尺,岂是三言两语空洞的解释能够化解的。” “这么说,院长你也认为,此间种种皆是另有蹊跷?”凌然似乎在试图引导风晏说出自己的看法。 风晏拢了拢身上薄薄的披风,他轻轻叹了口气:“是否皆为我一人之言,无凭无据岂可轻信。” 凌然想不到即便是感时伤怀,院长大人都如此谨慎,对事情从来都不发表自己的看法,只是客观地说几句模棱两可的话。 他有些泄气,感觉在风晏口中,一年到头都未必能听到三句真话。 抛出去的试探都像打在一团棉花上,对方化刚为柔轻松接下,他却生了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泄。 凌然暗自磨着牙,心中不免烦躁,到底怎样才能听到风晏说真话呢? 这时,风晏话头一转:“心魔问题彻底爆发,是在千年前,那位大乘后期仙尊因心魔彻底发疯,导致整个修真界动荡之时。” “而目前修真界修为第一的谈珩,也生了心魔。” 凌然心头一凛,方才的烦闷被心惊取代,短短一句话他便认识到谈珩和风晏的处境有多危险。 有前车之鉴,执法盟和四大宗门未必没有私下商议过先发制人,在谈珩无法控制自己之前先杀掉他,铲除这个巨大的、随时都可能爆发的隐患。 所以十年前风晏筹建景明院,未必不是察觉到一些动静,不得已而为之。 他不开疗养院对谈珩进行治疗,谈珩便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执法盟以危害修真界的名义,随便安排一个罪名直接处死。 风晏的话没有什么起伏,好似在讲一个无关的人,但他逐渐握紧了扇柄:“从前他是整个修真界引以为傲的北尧仙君,是千年来最有可能飞升的第一人,即便闭关修炼,洞府前也是门庭若市。” “可自他生有心魔之事传出,连往日的友人都退避三舍,被宗门暗地排挤、驱逐,甚至下山游历时,都有人一直跟在身后,日日监视。” 开起疗养院的每时每刻,他都更加清楚地意识到:心魔正在像这样毁掉每一个活生生的人,改变他们往后的一生。 凌然沉默,和风晏一样望向远方,看见月亮穿过极远处山巅的树梢。 他看着一轮圆月,灵机一动,道:“院长,听说满月适合许愿,容易灵验,不如你也许个试试?” 明知这是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虚妄的传言,风晏却知道这是在开解自己,便没有拂他的意,当了真地开口:“那便……愿天下修士,皆无心魔所扰。” 凌然看着风晏,他眼神清澈,映着天边的圆月,分外皎洁,没有一丝一毫的虚伪,像极了他折扇上所画的那只青竹。 他是真的希望—— 天下修士皆无心魔。 即便景明院从炙手可热到门可罗雀,即便疗养院这一产业逐渐废弃、辉煌不再,即便他失去在修真界所得的一切身份与地位,包括日进斗金的富贵、与执法盟和四大宗门甚至魔尊交好的关系、身为第一大疗养院院长的权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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