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屋舍不在山峰,而是坐落在山脚,用木栅栏和篱笆围绕四周,家具摆设颇有乡间隐居的清雅淡泊。 午后的阳光通过窗棂洒满室内,金以恒听着清风吹拂门帘的轻响醒来,头顶床纱洁白无染,盖在身上的被子轻盈温暖,有松林阳光的味道。 他伸了个懒腰翻过身,才看见床上还有一人,散发宽衣睡得正沉。 这仍是梦境么?中了魔音来到若黎,金以恒曾有多次分辨不清现实与幻觉,过往尘封的记忆栩栩上演,当意识模糊时只得自封经脉,虽然经脉闭塞会引起气血反行,但相比深中幻觉不能自控,还是选择不入过往泥淖,宁愿多晕几次多睡几觉,醒来时可能会有珹王殿下陪在身边。 金以恒吐纳气息,觉得全身经脉游走顺畅,才确定这不是梦,他又躺回被窝中,看着身边人的睡颜。 珹王殿下睡着了和醒着真是两种姿貌,在暗无天日的深山崖底,自己也是看着这幅闭眼沉睡,令人想要无限呵护的纯粹脆弱之美。如今在远离中原与漠狄的天地一角,共待时光流转,梦境妄想居然成了真。 “珹王殿下?” 没有回应。 “你再不起来,我就亲你了。”金以恒嘴唇已经贴到了野利蒙尘的耳边。 依旧熟睡未醒。 “怎么还不醒啊?”金以恒吻了吻他的嘴唇,很是冰凉。 “珹王殿下?”金以恒摇了摇肩膀,还是未得反应。 “殿下你睡过头了。”金以恒知野利蒙尘感官极好,周遭一点细微的动静他都能见微知著,怎么今天如此贪睡。是不是真的累了?还是自我念了熟睡的咒语? “再不起来我喂你吃‘黑板栗’,我偷偷把它买回来了。”金以恒咧嘴一笑,“吃了这个你就是我夫人了!”他掀开了被子,准备行非常礼。 窗外响起了脚步声,而且是两个人的,“属下一定谨遵殿下命令。”一个温润的声音说道。 “嗯,退下吧。”另一个声音响起,短短几个字,金以恒吃了一惊。那是野利蒙尘的声音,自己绝不会听错,珹王殿下在门外,那床上这个是谁! 金以恒连忙翻身下床,正要推门而出,正巧与跨步进门的野利蒙尘相对。 “醒了?”野利蒙尘浅浅一笑问候道。 “殿下,你……”床上那个躺着的,和这个站着的并未区别,金以恒一时分辨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野利蒙尘,他觉得自己又在幻觉中,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床榻。 门外的野利蒙尘明白了金以恒的惊愕,他双唇念动了咒语,床上之人缓缓消逝变成了一张符纸。 “这……”金以恒目睹后,好奇地问,“殿下你这是自己变自己?” 野利蒙尘被金以恒四肢并用抱了一夜,清晨时要起身,还是紧抓不放,只要离了枕边人,金以恒就会在床上翻动不止,野利蒙尘脱不开身,只得用了这个办法。 “这是‘分神定契’。”野利蒙尘跨入了房中,收起床上的符纸,将其碾碎消失,“能化出主人的身形模样,他人绝难分辨。” “世间真有变幻之术?何况还是真人?殿下真是古往今来少有的修炼奇才!”金以恒未多想野利蒙尘为何要幻化另一个自己,他对这变幻之术无比叹服。不论古今,变幻术只在玄门典籍记载之中,无人练就,更无人知晓其中秘诀。与寻常修炼追求提升灵力不同,变幻术是无中生有。天地运行,五行相生相克,一切皆有道法,天地自然生万物,非人为可以造就,故而变幻术这种凭空而生的技法就像神迹一般,无人勘破。而野利蒙尘轻松应用,收放自如,真是不可思议,若不是金以恒亲眼所见,他也不会相信有人会有此种能力。 “变幻之人只有身形,不能发声,也不过如此。”野利蒙尘对这招术并不在意,“快去穿衣。” 金以恒这才发现自己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马甲,“我还想脱了衣服和床上的殿下多睡一会儿。”他虽然如此说,还是顺从地把衣服穿戴完毕。 “难道和你一起睡在床上见阮清泠?”野利蒙尘居然也会和金以恒插科打诨了。 “我不在意。他是殿下的下属,我是殿下的随从。”金以恒偷偷把“黑板栗”藏好。 “他不是我下属。”野利蒙尘没有漏过金以恒的举动,只是佯装不知,依窗而坐。 “那他是?”金以恒喝着清水。 “他是漠狄添虹派的人,我曾经也是那一派的人。”野利蒙尘看着眼神人,突然就有了谈及过往的兴致,“年少修炼,我得掌门指点,门派中无人是我对手,阮清泠那时入了门派,机缘巧合成了我的徒弟。” 金以恒小心地咽下了一口水,才没被自己呛到,想来是珹王殿下言简意赅,漠狄不同中原,门派林立修炼成风,少年天纵奇才入了添虹派,理所应当全无对手,得到了掌门亲自栽培,顺理成章以门派第一强者,继任为新的掌门,随后培养门人后生,壮大本门派势力。 “可是殿下之前告诉我,在封珹王前,你是逐鹰派的人。”金以恒长发披散,坐在桌前,一手托腮,十足好奇。 “漠狄旖兰各门派每三年比试,排定门派座次和修士战力高下。那一年我打败了逐鹰派的所有高手,就被主上钦定为逐鹰派的掌门,在我之前,逐鹰派掌门历来都是漠狄之主,逐鹰派名义上是第一大派,实则就是漠狄王族统领百家的亲军。”野利蒙尘的过往只对相视之人提及,“入了逐鹰派,依旧广收人才,培养战力。” “原来殿下还收徒弟啊,”金以恒诧异过后崇拜道,“你的那些招术……” “都是我自创的。”野利蒙尘兴致颇高,他掌中蓄力,一团红色的光芒闪现,深邃墨色的眼眸也变成了暗红色。这是天下闻名的“离魂索命”,被击中的人化为傀儡,从生到死,即使是尸体也能任由摆布。 野利蒙尘握拳收回了力量,金以恒看着骨节分明修长手指,“那殿下教我?我想学变幻术。” “嗯。”野利蒙尘应了。 “那咒语是?”金以恒连忙凑身旁,“殿下告诉我。” “要启程回去了,霓承岳已死,你不用向赵孞去复命么?”野利蒙尘音色如常。 金以恒回到了床榻,合衣侧躺,“霓承岳活不长,早晚都会死,昭王叫我来,其实为了纯钧剑。” “哦?”野利蒙尘莫名内心一滞。 金以恒看着自己的掌心伤痕,“他说纯钧剑不在玄尊处,有传言就在高渝,而且……” “而且纯钧剑在主人危急时会有感应。”野利蒙尘说在了金以恒之前。 “哎,就知道珹王殿下对天下各种秘闻都有所掌。”金以恒无心维持那个看似惬意的姿势,床靠着墙壁摆放,壁上凿开一扇雕花窗棂,他坐直了看向窗外绿意盎然,“我在天罗地网阵和悬崖深处,都听见了剑鸣,殿下如果有兴趣的话,不如去原先瑾晖琼楼的旧址之下探一探。” 纯钧剑为中原玄尊独有,天下无双尊贵剑,这不是一把单纯的佩剑,它象征了权力与战力。谁人得到了此剑,就有了撼动玄尊至高无上地位的力量,就有了取而代之的名义,成为中原之主。 如果日后的漠狄之主得了纯钧剑,他即有了一统天下的力量,成为天下共主! 金以恒表明过自己姓赵,那他听见了剑鸣就是有所感应,玄尊的剑被他所感…… 野利蒙尘沉默良久,他与金以恒假情假意,惺惺相惜,因为各自身份尊贵,互为利用。而方才,他竟一时信了金以恒,真有携他去瑾晖琼楼的冲动。这种感觉令自己非常不悅,世人只分几种,野利荣坚是知遇良主,此生为漠狄大业尽心竭力;石莫潇和徐丛是下属,虽用人不疑,一旦异心立即处死;赵孞算是对手,博弈无数终有胜负;其余皆是人生过客,只为一时之利或结交或利用,过后便再无瓜葛。 野利蒙尘没有血缘至亲知己良朋,也不需要此种羁绊。 金以恒是哪一种? 他是玄尊座下四大派之主,是守卫劲敌政权的绝顶高手,却也曾经历过生死相依。 他美貌而恣意,眼中有意,句句煽情,如同燕齐的明霞之花,绚丽丰姿地展现在自己眼前,毫不掩饰情意。 他真心难测,隐秘身世谜团重重。 野利蒙尘不屑揣度,自认为能做对手者寥寥无几,而金以恒绝对不适合做对手。 野利蒙尘挥去了不悅甚至有些恼怒的感觉,他朝着金以恒而来,一手搂过了肩膀强迫他看向自己,一手捏住了他的下颚,刚刚脑海里的消极之感使野利蒙尘起了揉碎毁这朵殊色明霞的歹念,对金以恒虚与或是真情,在过往特别是在若黎的这些时日,他自认游刃有余,方才短短一瞬,他蓦地分辨不清两者界限。 竟然不能掌控自己的理智权谋?野利蒙尘一瞬间内暴怒,而下一瞬他又恢复了执掌万千的气度,“哦,金盟主是不是想让我带你去?” 短短一句,含义无穷。 金以恒听出了话中深意。他若回答不想,野利蒙尘着实不信,他若回答想,却不是本意。 “这一局,本王赢了,若黎归了本王,金盟主会不会不甘心?” “珹王殿下见外了,我都听珹王殿下的。”金以恒就着被动的姿势,眼眸略抬,眼角飞扬,他对野利蒙尘坦诚相待。 “纯钧剑被金盟主这么一说,本王更有兴趣了。”野利蒙尘松开了手指间的钳制,绕有审慎地看着金以恒。 “那何时出发去高渝?”金以恒与他四目相对,眼神纯澈。 “你刚醒来,精力难免不济,休息一天,明早去,事成之后各自返回治所。”野利蒙尘掀起了被子在手中一扬,盖在了金以恒的背后,出了屋舍。 野利蒙尘决定不日返回漠狄旖兰,他方才与阮清泠道别,指示其如有机会必找出霍运星背后主使。阮清泠是漠狄在若黎最好的联络人,他与野利蒙尘有旧时同门之谊,定会竭尽全力效忠。 才送走阮清泠,霍运星就应邀到了,他和蔼可掬道,“珹王这里住得可还习惯?金随从醒了吗?” “明日本王就走,虚礼客套就免了。”野利蒙尘道。 “对待漠狄和中原的贵客,慰问款待很有必要。”霍运星接着道,“珹王要走啦?可要派人一路护送?欸,我是说要不要派人带路,免得迷路。这四周的结界阵法被霓承岳硬闯破坏了些许,我已经补得差不多了,所以雷霆卫也暂时进不来,如果珹王要回漠狄,还是我来带路?” “霍运星,你是否记得之前对本王的承诺?”野利蒙尘回头看了一眼屋舍正门。屋中人并没有跟出也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又在熟睡。 “嗯?”霍运星被他问得心中一紧,“珹王,我答应过你很多,你是指……嗷,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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