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以恒的视线慢慢适应了周遭晦暗,也听见了微弱的气息声,在死寂的崖底清晰而噬魂。 他缓缓转过脸,一张熟悉的容颜尽在眼前! 这梦太真实了!要不就是自己已经死了,回魂去找珹王殿下了?野利蒙尘的呼吸一声声拂在耳畔,如同当年在漠狄初见,心弦吹动,从此踏入裹挟了渴求逐利自断救赎的旖旎沉醉。 已有经年,其人不变。 金以恒觉得这梦真是栩栩如生,自己蜷缩在野利蒙尘的怀中,他胸腔内的铿锵有力的心跳声也听得真真切切。 “殿下?”一出声才发现自己声音喑哑,金以恒咽下了喉间的血沫,深吸调息,他顺从得窝在野利蒙尘胸口,抬眼注视亲密无间的人。野利蒙尘的五官完美无瑕,肤色白皙,长眉英气,鼻梁高挺,双唇姣柔,合成一幅天神般绝佳容貌,明明胜过女子美貌又极具威势和霸者之风,不怒自威,一见就令人沉沦倾倒。在这暗无天日处,更能激发心中绮丽臆想。 金以恒抬手想摸一摸野利蒙尘的鼻梁,浓密睫毛,还有那双柔软的嘴唇。他刚动了动手指,就牵动了上臂的伤痕,剧痛再度袭来,他悻悻止住了动作,那是在天罗地网阵中所受的攻击,莫不是身上所穿是十里徘徊织成的可抵御兵器,大大化解攻击的冰蚕丝,两条手臂已是不保。 金以恒知道了这不是梦。 他随即惊骇,这是哪里?珹王殿下绝不可能会有这么微弱的气息! 可野利蒙尘的脸就在咫尺近前,下颌连同脖颈,喉结,锁骨无处不是优美的曲线。 确是他本尊。 金以恒咬牙忍痛,费力抬起了左手,捋过了野利蒙尘额前发丝,对着闭眼之人一笑,“想你了,殿下。”指尖触及了野利蒙尘的脸颊,才发现珹王殿下冷若冰霜。 “殿下?”金以恒旖旎的念想彻底抛于脑后,他不顾伤势,艰难起身,正对着盘坐姿势的人,担忧问道,“殿下?殿下?”野利蒙尘没有回应,闭眼不醒。 金以恒将他拥入怀中,犹如抱了千年寒冰,野利蒙尘整个人都是冷的,被生生抽离了身体温度。 金以恒不知野利蒙尘为何会在身边,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他环顾四周,只有山石阴森,浊气泥淖,更不知身在何处,心中谜团无数,无一能解。金以恒索性将人揽入怀中,抱得更紧,不舍离手,附在野利蒙尘耳边,“殿下,你是来陪我的么?” 野利蒙尘慢慢睁开了眼睛,温暖围绕,本能得让他多了点贪恋,他将灵力再次运转周身,发现仍是徒劳,体内毒素太过刚烈,莫不是自己将周身各处要害血脉封闭,剧毒早已侵入五脏六腑。 “金盟主,你醒了。”野利蒙尘因金以恒耳鬓厮磨般低吟的姿势,也同样附在他耳畔问候道。 金以恒听见了声音,喜不自胜,连忙回答,“珹王殿下,我醒了,”金以恒与他小别重逢,欣喜地说道,“可我还想再睡一会儿,就你我两人。”他竖起两根手指,食指抵着自己的嘴唇,中指抵住了野利蒙尘的唇。 “再睡就死这里了。”野利蒙尘吐了一口气,“这是万丈悬崖之底。” “啊?”金以恒不松手,抱着野利蒙尘帮人取暖。他抬头看了看头顶,山石峭壁枯木倒挂,如同悬在头顶的无数倒挂利刃。阴冷浊气一阵又一阵朝着他们扑来,围绕周身,就像从地狱涌出的为亡者指路的冥烟。 殿下这是救我?还是以为我死了,和我殉情?金以恒心中一喜,眼神暧昧,但四周阴冷,巨石垒垒,绝地处境立刻掐灭了心中幻想。 野利蒙尘的脸白得毫无生气,唇色变得极艳。“殿下受伤了?”金以恒试探地问道,他松开了怀抱,手指一弹,一团火焰凭空而起,照亮了周围,又握住了野利蒙尘的手腕探他灵力。 野利蒙尘皱了皱眉,没有避开。 “殿下你这是?!”金以恒惊讶地问道。漠狄旖兰野利蒙尘的战力名传天下,什么人能伤得了!被困在天罗地网阵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真的是珹王殿下救了自己?所以才能在绝阵中捡回一命?金以恒原先困在崖底的疑问未解,又新增疑窦。 “一时大意,被厉刃山暗算。”野利蒙尘声音越来越低,勉强维持意志,“找到纯钧剑,然后离开此地……”体内的灵力被毒素压制,他半睁半阖双眼,靠在了金以恒的肩膀。 金以恒并没有美人投怀送抱的喜悦,困在绝地,野利蒙尘伤重难行,他也不知出路。 “纯钧剑?殿下可知纯钧剑在哪里?”金以恒悉心地让野利蒙尘躺下,凑在耳边问道。 赵孞也曾说过纯钧剑可能在高渝,难道这是霓承岳为乱的真正目的?为了寻得纯钧剑,炼成魔音加持的天罗地网阵,引来漠狄和中原共同争夺,他渔翁得利,双方力战两败俱伤时,正好将剑据为己有,增进功力,继而攻打中原报仇雪恨。 野利蒙尘看了一眼金以恒手臂上渗血的伤痕,抬起手来只说了一个字,“你……”随后便慢慢闭上了眼睛。 “殿下!”金以恒揪心,他握紧了野利蒙尘的手,有些不安。 野利蒙尘的一侧脸颊上泛出一点黑色,仿佛流动的血液,在白皙的肌肤下游走,织成了网状,渗透到脖子,锁骨,胸膛,再者就是……金以恒连忙扯开了野利蒙尘的衣襟,在他胸口注入灵力,护住他的心脉。这些举措他做得极快,没有控制好力道,灵力太过强烈,野利蒙尘受了他一道重击,上身一震,嘴角溢出了一点黑血。 金以恒吓得收敛了力量,将他胸口要害死命护住,又腾出左手,将野利蒙尘周身大穴同样用灵力护好,这才移开了覆在他胸口的手掌仔细观察,黑色血液止住了流动,珹王殿下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这时照明的火焰正好熄灭,黑暗又笼罩两人。 金以恒连忙取出贴身的符纸,念了咒语,将“引火符”点亮,金以恒再次端详伤势,难道殿下中了两重毒药?一重是脸颊上,看似凶险但不致命,一重是厉刃山的暗算,已渗入血脉。两重毒药相互催发,不知凶险程度。 金以恒握住了野利蒙尘的手,发觉比先前更冷,他心中一紧,连忙仔仔细细再探各处要害穴道。自己刚施加的护体灵力已被消耗殆尽,珹王殿下自身的灵力和气息十分微弱,他性命垂危! 金以恒扶起野利蒙尘,对着他的心口输入灵力,源源不断的力量像几滴沸水投入寒冰,根本毫无用处,野利蒙尘嘴角又流下了一缕黑血。 金以恒经历了与霓承岳的殊死大战,在绝阵中受了伤,他维持不了如此自损的施救,不多时便眼前发黑,他只得被迫暂时收手。野利蒙尘昏迷不醒,气息时断时续,安静得躺在金以恒的怀中。 金以恒为他擦拭了嘴角血迹,低头吻了吻变得苍白的嘴唇。那枚明霞花玉佩被野利蒙尘佩戴在胸口,金以恒轻笑自嘲,“曾说过,愿为珹王殿下献出一切……” 这是我对你的表白,距离相遇,经过了多年,今年今时,生死攸关,已明辨不了蕴含了多少真心,还余有多少纯粹的假意。 金以恒的视线适应了崖底晦暗,野利蒙尘的脸被捧在他掌心,他低头望着昏睡人的面容,过往的悲欢离合自尘封的记忆中如同乍泄的江流决堤涌上心头。 当年初见,珹王的惊鸿身影,弄术权谋,逐鹿野心,之于自己亦正亦邪的妖冶魔力,本没有家没有归宿的人,自此踏入一条没有归程的路,紧紧跟随着他,也是在追逐自己那颗沉溺起死的心。 我爱你吗?珹王殿下? 天时四季,寻常人间,唯有你,让我困惑又义无反顾地追寻。
金以恒在天地闭塞凡人难至的角落里,居然已分不清自己要的是玄尊宝座,还是要野利蒙尘帮自己夺得宝座,又只是想要找些冠冕堂皇执掌天下与他堪配令他入眼的理由,与野利蒙尘时时相见罢了。 长夜梦醒复又入醉,自己究竟是谁?或是谁的人生过客? 金以恒在燕齐的日日夜夜,被环绕了世人渴望的荣华金迷,陷在美丽溢彩的重重光影中,谋算着一个人和一个高位,否则如何将这年岁碾碎流转。 眼下,珹王的生命愈发微弱,随时都会死去。 死这个字,金以恒并不陌生。与至亲的分别就是因为此种原因。 他落寞自嘲地笑一笑,“珹王殿下,你死了,要不要我陪你?” 金以恒说完,低头轻轻地吻了吻野利蒙尘的嘴唇。 冷得如坚冰。 珹王殿下,真的会死?真的会死! 两人嘴唇相触,金以恒不知为何心中忽而泛起巨大的恐惧,他怕野利蒙尘死去,怕野利蒙尘离开自己。 “珹王殿下,你不能死啊……”金以恒霎时哭了,像孩童一样伤心无助。眼泪夺眶而出,沾湿了脸颊,几滴落在野利蒙尘的眼窝,就像两人同哭。 “珹王殿下,你不能死……”金以恒抱着冰冷的身体,把头埋在野利蒙尘胸口,啜泣不止,“我以前都是骗你的,可我没有想过要害你……”他这才发现自己在流泪。 “你相信我吗……”金以恒吸了吸鼻子,最后一个字都是颤音,野利蒙尘的脸如雪同色,金以恒陷在巨大惊恐慌乱中。 他想用自己的一切来换回野利蒙尘的性命,可自己又拥有什么?自己的那点拥有在他面前什么都不是。他是漠狄旖兰的珹王,代漠狄之主执掌权力,号令漠狄百门百派,将中原纳入宏图伟业。 他是世上最耀眼最有权势的人。 自己不过是自荐枕席低劣手段的人,脸上都写满了利用假意,不知珹王为何没有一掌劈死自己,或者只图一时享乐,或者是想烦腻了再碾碎这只小蚂蚁…… 我不想你死…… 金以恒越发惧怕,野利蒙尘命悬一线,下一刻就会咽气。猛然间他想到了一个办法,只有这一个办法。 我的剑?!我的剑呢?金以恒慌乱地抬起头,哪里都找不到剑,对了,它遗漏在了山石废墟间,他心中只余一个无比强烈的执念!咒语念动,遗散在无数碎裂巨石中的长剑响应主人的召唤,从头顶上空飞下,回到主人的身边。 金以恒拾起了长剑,剑刃锋利,朔气萦绕,万分情急下,他再也来不及思考,本能得用掌心再次拂过了锋刃。 痛得不能忍,金以恒全身发抖,冷汗浸湿,却忍住了哭泣。 引火符的亮光被他拂袖熄灭,随即一团光亮在他手中绽放,那光亮不同于一般的火焰,是流金般炫目的光彩,这火光越来越亮,燃烧在两人之间。 当年,也是这样。还没有获封珹王的野利蒙尘在高渝战场捡到了一个伤重的中原人,替他疗伤,为他续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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