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动的金色眼睛像是一罐最纯的蜜,色泽诱人,澄澈明亮。 鱼尾轻微摆动,身体倚靠在了屋顶的斜坡边缘,像是好奇,又像在观察詹森。 即使人类的传说里提到过无数次这样的生物,但是任何一种语言与图画都没法完整地复原这个海妖,肌理的每一道线条都是完美的,神情似天真又似残忍,被它盯上的猎物都会心甘情愿地奉上血肉与灵魂。 这是一个作为捕食狩猎者的化身! 詹森心中警惕,指间的黑色藤蔓上利齿变得更多了。 人鱼用带着薄鳍的手指轻轻摩挲浅绯色的双唇,仰起头的神态里,透着某种深切的渴望。 詹森:“……” 没错,盖密尔想吃了自己。 虽然詹森感觉自己一点都不好吃,真身估计很刺喉咙,但是在古神看来可不一定。 什么都不用说了,跑。 必须跑。 气温瞬间暴跌,冰霜疯狂地覆盖着周围的一切。 海水表面很快就结了一层薄冰,只有人鱼没有受到影响。 盖密尔下意识地抓起爬到自己身边的黑色藤蔓,藤蔓受了惊一样抽搐,然后干脆利落地“断”掉了。 ——落入敌人手中,被詹森切断了。 水晶球上半部分没有被海水淹没的空间现在全是冰霜、浓雾。 无数藤蔓状的黑色触手摆动着,撞击这片封闭的领域。 人鱼发现了詹森的意图,它立刻拍碎了薄冰,海浪汹涌,激起了几十米甚至上百米高的巨浪,冲散浓雾与白霜。 教堂也沉入水中,在猛烈的风暴里摇摇欲坠。 银月消失,海浪里传出一阵优美的歌声。 人类无法听懂这段吟唱,只会感觉到意识逐渐飘浮起来,像是穿过了云层,温暖舒适的风吹拂着脸颊,又像是半沉半浮地泡在海水里,没有任何束缚,身体虚软无力而灵魂得到了无上的愉悦。 “来,过来…… “我给予你一切。” 这些音符带有神秘的力量,像牵引傀儡的细丝,卡在每一根传达愉悦的神经上。 无法拒绝的诱惑。 身体会违背意志,扑向歌声的来源。 詹森在挣扎。 他不像人类那样脆弱,可是这个海妖太厉害了,力量制造的幻境正拖拽着他的意识往下沉。 ——银月之下平静的海面,坐在礁石上的海妖等待着迷航的船。 唇边带着危险而魅惑的笑,每一段歌声都在吐露深切的爱意。 即使知道这是一个陷阱,也很难阻止意志的沦陷。 因为它诉说的爱意那样纯粹,胜过世上一切真实,同时它的力量又是如此恐怖,能夺去灵魂与意志,詹森毫不怀疑坠入海妖手里的猎物有什么样的下场。 可能被撕碎的那一秒,还沉醉在迷幻的歌声里。 詹森痛苦地抽搐,他快要抵抗不住了。 之前黑礁镇的人听见的歌声,连眼前幻境的千分之一威力都没有。 海神太狡猾了! 真要打架詹森不怕,打不过也能跑,结果对方选择了海妖的化身。 让人清醒地感觉到心、思想、灵魂、身体逐渐沉沦的过程,最后失去意识漂浮在海水里,任由宰割。 詹森感到自己正逐渐变得虚弱,他本来就没有海神盖密尔古老强大,又受到这片领域的制约。 模糊中他看到一抹火红色靠近。 人鱼游到了詹森身边,灵巧地避开了那些无力垂落的黑色藤蔓,双手捧住詹森英俊苍白的脸,微微低头。 在他们身下,是被荆棘与藤蔓缠绕的水底教堂。 鱼尾一摆,黑色十字架立刻歪倒,缓缓下沉。 “轰!” 震动来自教堂深处,康纳尔牧师的棺材忽然爆裂,化为粉末。 一股寄存的力量冲了出来,海水激荡出一道水柱。 詹森猛然睁开眼睛。 随着一声更大的轰鸣,水柱变成了恐怖的冰刺,水晶球被彻底爆发力量的詹森摧毁。 人鱼双手一空,愤怒地挥开了崩裂的教堂建筑碎石,金眸似烈焰。 詹森的身影消失了。 一团漆黑的旋涡,旋涡周围还有无数条交缠的奇特阴影,它在搅动海水,速度快得拖成了一条长长的残影黑线。 如果俯瞰海面,还能看见一条极快的金红色水线紧追不放。 狂风骇浪似乎也随着这一逃一追的动静向海上转移。 乌云裂开了一条缝,黑礁镇上方出现了久违的阳光。 被暴雨与阴影笼罩数日的城镇边界变得清晰。 一辆公共马车停在黑礁镇外围深沟的不远处,车夫难以置信地看着前方笼罩着黑礁镇的滔天洪水退去,露出了破败不堪的城镇。 “怎么回事,雨停了?找到去黑礁镇的路了吗?”车上其他人问。 “黑礁镇……黑礁镇刚才被海啸袭击了?”车夫结结巴巴地说,“然后海啸又走了。” “什么?” 人们震惊地下车,然后张口结舌地看着退一米就降低一点高度的巨浪。 这是什么创世纪大洪水景象,这是圣灵神迹吗? *** 约翰是被隔壁镇的救援人员从烂泥里拔出来的。 在被海啸卷走之前,大家明明躲在不同的地方,洪水退去后却齐刷刷地躺在码头前面的海滩上,活像是搁浅的鱼,身体有一半或者大半陷在泥沙里,动弹不得。 但是海滩上的人都还活着。 镇长失踪了,一些渔民失踪了,根本找不到尸体。 原本装着康纳尔神父的棺材不见了,人们怀疑是被海浪带走的。 教堂损坏得很彻底,十字架一端深深陷在淤泥里,另外一头捅进了诊所的二楼窗户。 黑礁镇已经没有一栋完整的房屋了,不是垮塌,就是残破不堪。 房屋里面也惨不忍睹,很多东西都被洪水冲走了,除去一些被固定在地板上的家具,几乎没有剩下什么东西。 黑礁镇的人像是刚洗过泥浆浴的猴子,茫然地站在变成废墟的街道上。 “这里发生了什么?” “暴雨洪水,逃出去……” 亚尔松警官像梦游一般的呓语。 “怪礁!” 不知道哪个镇民惊恐地高喊一声,就像是惊醒了噩梦。 有人抱着脑袋痛苦地栽倒在地,有人在喊救命。 约翰跟酒馆老板互相搀扶,找到了用脑袋砸墙的阿贝尔医生。 幸亏墙壁上也多了一层厚厚的淤泥,医生才没把自己砸死,只是昏了过去。 “医生!” 阿贝尔医生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看到约翰的脸,一脸陌生地问:“你是谁?” 然后看了看街上发疯的人群,神情更迷茫了。 “我在哪里?” 约翰松开手,心里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庆幸。 不记得是一件好事,说明摆脱了神秘的影响。 看着镇民们痛苦的表情被迷茫取代,约翰知道,海神的复苏事件再次沉寂,成为又一个谜团。 “等等,我记得你是西风号海难的幸存者,你身体恢复了吗?” 阿贝尔医生忽然说,然后看着周围的狼藉,像是想到了什么,激动地说,“这场风暴太可怕了!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我好像制造了一个热气球,对,我乘坐着热气球,用绳子把所有人捆成了一串,所以我们没有被海浪冲走!棒极了,我创造了海啸生还奇迹,我会投到科学期刊上的!这会轰动世界!” “胡说!”修女脸色涨红,声嘶力竭地说,“是上帝庇护了我们!” 约翰:“……” 科学与神学都挺好的,神秘学还是算了吧。 约翰下意识地摸向怀里,空空的。 康纳尔牧师的笔记不见了,一叠信件不见了,还有牧师的印章与相片! 约翰瞬间无力。 委托完不成了。 不过城镇遭遇了海啸,确实可以成为委托失败的理由,不会影响侦探的信誉,只是无法解决房租。 至于委托人布兰登先生的继承权纠纷,只能希望律师努力,反正约翰是无能为力了。 “你还好吧?” 酒馆老板看到侦探突然靠坐在地上,一副失去了生存意义的表情。 “没什么,只是感觉一切都是那么虚幻。”约翰双目无神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盯着老杰克问,“你还记得康纳尔牧师是怎么去世的吗?” “风暴来的第一天他就病了。”酒馆老板想了想,毫不犹豫地说,“他年纪太大,病重三天就去世了,我们还在教堂为他守灵举办追思仪式,那里地势比较高,后来海啸来了……医生用热气球救了我们。” 很好,躲在教堂轮换睡觉也变成了全镇人惧怕洪水,齐聚教堂为去世的牧师祷告。 很有逻辑,无懈可击。 约翰忍不住思索,这究竟是神秘学的隐匿与强大,还是人类擅长自我欺骗? 反正这个鬼地方,他再也不会来了。 约翰坐在泥浆里,看着天空上的太阳。 在他身边,迷茫的人群走来走去,寻找着自己的亲人。 阿贝尔医生与修女在争吵,酒馆老板从淤泥里挖出了一颗卷心菜。 远处的救援人员在高声喊话:“海上没有发现,没有镇民说的那种散发着硫磺味、看起来像怪物的礁石!”
第二卷 灰蝶
第15章 雾城 1927年,伦敦。 迷雾是游荡在这座城市街头巷尾的幽灵,煤气灯照出昏黄的光亮。 街道两边的房屋沉寂在雾气里,隐隐绰绰地像是一个个怪物,屋内亮起的灯光就是它们观察世界的眼睛。 “吁——让开!” 一辆快速行驶的漆黑雕花马车差点撞上了卖报的孩子,穿着黑色短外套的车夫愤怒地伸出脑袋,向孩子抽出了一鞭。 那孩子十分机灵,护着装满报纸的布袋往回跑。 然后眼前一黑,报童撞到了街边的一个男人。 雾气遮盖了这个男人的脸,报童仰着脑袋也只能看到竖起来的黑色大衣领子。 “抱歉,先生!” 报童吓得倒退一步。 今天真的好冷啊,报童心想,这位先生的衣服冷得像是要结冰了。 因为害怕挨打,报童缩起了脖子,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这时一只戴着棕色皮手套的手伸到了报童面前,上面是两个硬币。 “一份《泰晤士报》。” “好的,先生。” 报童眼睛一亮,迅速接过硬币。 因为今天雾太大,在路边卖报的生意很惨淡,他硬着头皮问,“您需要《每日电讯报》吗?只要一个便士,能看到更多的新闻,有布兰登家族遗产纠纷案的最新采访呢!” 男人没有说话,又拿出了一个硬币。 报童高兴地接过钱,从布袋里翻出了带着油墨味的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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