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陈桥有些愣。 “嗨呀,你看,我都激动到忘记介绍自己了,我叫欧左,你现在是说不出话了吗?我教你,下巴到胸腔的部位来回有意识地呼吸几次,把气疏通畅就可以说了,闷着不好,反正它们又听不见。”欧左抬起陈桥的下颌,指腹从喉结一直顺到锁骨下方,教了他一个来回。 陈桥心想莫不是心理作用,再开口印证时却又能略微正常说话了。 “欧,欧左。” “不错啊,你普通话发音还挺流利的,声音也好听,”欧左笑的时候眼睛弯成月牙,笑容敞亮又大方,看起来好人畜无害似的,“你在它们中间藏的还挺深,我都没发现我居然还有同类呢!” 陈桥下意识对欧左的热情有些排斥,似乎对方在诱导他落入另一个陷阱,让他微弱的第六感不时跳出来提醒着他:“为什么,它们会听不见?” 欧左饶有兴趣打量他:“声音的频率也有阈值,它们听不到就是听不到,问这么多作什么?” “你刚说,‘抓虫日’,是怎么回事?” “你知道怎么捕捉蚂蚁吗?你玩过吗?就像这样的,”欧左伸出食指在地上戳了个坑,“棍子伸到蚂蚁洞里去,都爬上来了再顺到另一个罐子里。” “不知道,我没玩过,为什么要抓它们?” “你知道地球怎么没的吧?”欧左现出落寞的神情,“我活了二十几年,头一回知道人类居然这么脆弱,有人还怕蚂蚁呢,我们连害怕都没有资格。” “听他们说我们是他们创造出来的,你觉得是吗?”陈桥把话题换了个方向,他实在不想现在就走上灾难片的基调。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我们还得感激他们这样吗?”欧左双手抱胸,脊背挺直了向后仰,“呵,这些虫子脑子没有,那么壮的身体跟豆腐一样,白瞎了我观察它们这么多天,对了,你有名字吗?总这么直接跟你说话怪怪的。” “有,陈桥,耳东陈,木字旁的桥。” “行,抓虫日过了以后,我们就走,你还是单一个桥字呢,真是个有寓意的名字!”欧左揽过他的肩膀,手搭在他的锁骨前,指尖稍稍有摩挲到他的脸颊。 陈桥:“……” 赫尔墨斯直到这时候才开始说话:“他可真是热情,你说是吗,桥。” 陈桥看到异人被机械手一把一把的抓走,说自己的内心毫无波澜都是假的,但他不想往坏的方面想,就在心里和赫尔墨斯讲起话来:“至少现在有人陪着我了,赫尔墨斯,我现在心里好暖。” “是的,我可以感觉到,你真的很开心。” “我和他可以走到哪里去呢,赫尔墨斯,你可以看到外边的世界吗?” 赫尔墨斯又再次销声匿迹,欧左把陈桥往自己怀里带,见对方已经睡过去了,就把人整个儿圈在自己怀里,就像抱着毛绒玩具的猫一样。 抓虫日过去以后,陈桥被欧左耸动的肩膀硌醒,他在欧左的胸脯前抬头,猛地发觉人生第一次与人亲近是在这种时候,他忽然对自己挺无语的,自己闹出的动静也把欧左惊醒了。 “抱、抱歉。”陈桥坐到一边,低头不再去看欧左。 欧左见状笑了起来,想说些玩笑话糊弄过去:“又不是小姑娘,你别扭什么,好了,我们收拾收拾,应该可以走了。” “去哪里?” “从地底逃出去,”欧左望向穴口,陈桥看出来了,他对外边的向往不比自己少,甚至可以说是信仰的程度,“我想回到地球。” “你是什么时候到这儿的?”陈桥问。 但这话一问出去,赫尔墨斯就忍不住想说他了:“桥,你现在应该去找活死菇的孢子,充当你们行动的补给品,而不是在这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他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你无知的行为。” “好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人类就试图和造物主取得联系,可惜失败后无人生还,”欧左把陈桥扶起,嘴唇在他的脸颊上若有似无地碰了下,再把他推出了坑,“桥,去找孢子和露水。” 陈桥十分听话去寻找孢子,并对欧左的回答深信不疑:“赫尔墨斯,我们真的可以回到地球吗?” “……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确定地球已经不在了,听着,桥,现在我想问你,若我离去,你会忘记我吗?” “你想离开了吗?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 “我可以告诉你,欧左是人类基因研究团队的成员,他比你大四岁,是个中法混血儿,五年前因参加宇宙远航计划,随后跟团队一起销声匿迹。”赫尔墨斯将资料传输到陈桥的记忆编码中,任他探清对方底细。 “你应该也知道我以前是做什么的,赫尔墨斯,你看上我了,是吗?“陈桥跪坐在渗水的泥土前收集水,双眸凝重又绝望地低垂着。 “你在大学时,因性冷淡而清心寡欲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时候你跟进了你父亲研究我的项目,”赫尔墨斯停顿了一会,“你是首席技术研究教授最疼爱的儿子,也是我所有情感模块独一无二的开关。” “你让我难过了,赫尔墨斯,父亲对这会有惩罚吗?”陈桥冷冷问,还将收集好的露水装到了由异人骨骼制作的骨器之中。 “有,所以我会离开你,我会独自承担痛苦,我还会在程序施予我痛苦的基础上,更加爱你一些。”赫尔墨斯说完,陈桥就感到自己的大脑好似得到了一瞬间的放空,他知道那是赫尔墨斯离开的标志。 他路过活死菇的菌盖,觉得自己被笼罩在深红色的阴影之下,浑身血气弥漫,然后他看到欧左笑着朝自己走来,并在自己身上扣了个安全绳,手绕过他的后腰,再到他的腹部前,直到稳稳当当锁好。 “你恐高吗?一会儿可不能腿软。”欧左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先爬上活死菇。 没错,他就要离开这鬼地方了,陈桥冒出这样一个念头,一个人也好,一年也罢,他又不是长命百岁的命,反正迟早会死,老天让他再见欧左这个同族,他再怎么咒骂也无济于事,老天心软了,给了他恩赐,他还能奢求什么? “不恐高,就只有体力不好。” 欧左无奈笑了笑:“你不会真是小姑娘吧!” 陈桥不再说话,一直连续爬了一百五十米的铁梯才停下休息,倒不是腿软,而是手软,后半程他总觉得自己的手不是自己的,握不住,一松开铁梯就仿佛断了神经联系。 正郁闷呢,欧左也爬上来了,坐到他旁边,一句话也不说。 “我不是小姑娘。”陈桥一本正经道。 欧左:“……” “可我有缺陷。” “你想说什么?”欧左有些察觉到他不对劲。 “我把区分性别最重要的特征丢掉了,我应该怎么办?”陈桥说这话时没有一点儿委屈,只是陈述,欧左觉得他不止那处冷漠,就连身体也是冷的,眼睛更是冷漠。 陈桥于是转头回来看他,不知怎的,看得他心猿意马。 ----
第4章 倒置身
“你倒是乐观,”欧左揽过他的肩,凑在他耳边说道,“普通人要是有这种疾病,肯定拼死拼命捂着,恨不得把这秘密吞进肚子里,带入黄土,你就这么跟我说了,你是真不怕我嘲笑你啊?” 陈桥有些茫然看着他,良久才反应过来:“我……我居然忘了……” “行了,别脸红了,我们快些走,那些怪物很快又会聚拢了。”欧左拍拍他的肩,直到看他重新走上正轨,他才放下心来,视线往地底下看——怪物们正抬起被黑色纱布蒙住的眼睛,好似痴迷的望向扩大的穴口外广袤的天空,白天将它们本就白皙的皮肤照得更加白耀。 陈桥爬到距离穴口不到五十米的地方停下歇息,赫尔墨斯才接受完它的惩罚回来:“桥,你现在怎么样了?” “我们很快就可以出去了,我想问一下,你是可以感应到相关电子设备的吗?它们的飞船呢?”陈桥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穴口处的空气比地底清新的多,等他们出去了,第一件事就得是找到航行飞船,而赫尔墨斯是唯一能够直接与飞船感应的导体。 “你们走出穴口以后,我会指引你。”赫尔墨斯说。 陈桥松了一口气,察觉出赫尔墨斯的心情并不是很好:“父亲怎么惩罚你了?” “桥……”赫尔墨斯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拿其他例子作比,“你是我昏暗沉寂生命中的光明,是往后籍籍无名的我所存在的佐证。” 陈桥:“……” 欧左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以为是受了什么刺激,便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休息好了?先一鼓作气走吗?” 其实赫尔墨斯完全可以自己消除那一段程序,没有了人类的束缚,他想做什么,什么都不会办不到,可像现在这样纠缠着一个无能的人类,又是什么样子?陈桥无法去想,父亲研究出了这样一个意识迁跃导体,一定不止是想弥补作为父亲却没能尽好父亲的职责的缺憾,那还能是什么呢?他是作为什么成分在这世上吗,居然还需要一个人工智能来担当爱他的角色,真是可笑极了。 但很快他腹中幽怨就尽数消散干净了,只因空气暖流涌入他的鼻腔,他像是被赋予了新生气息似的,血液都在奔腾,将苍白的脸颊重新灌上血色与绯红,他离星辰和白昼实在太近了,近到他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终于出来了,真是可惜,就是没有太阳,我的骨头都要萎缩了。”欧左抱怨道,将陈桥一下从幻想拉回现实,不一会儿,地底传来不小的骚动,想来是异人集结在一处,不知在如何规划解决恢复人口问题。 “赫尔墨斯,你介意让欧左听到你的声音么?”陈桥一边跟随指引走一边问。 “我不认为你在他没跟你坦白的情况下,将自己的底牌贡献出去是件好事,但也许是我低估了‘信任’的分量,”赫尔墨斯如是说,“技术教授也教导过你,人是无底洞,人心亦是。” 行走良久,地表的山脉蜿蜒绵亘,如龙的脊背,令陈桥总有种走不到尽头的错觉,欧左在经过的每一个夯土建筑旁边都搭建了十字堆,顺便计算了大致造物主豢养的怪物数量,到现在为止,怪物数起码有三百万。 “赫尔墨斯,还有多久?”陈桥忍不住问。 “大约还有二十分钟。” “欧左,你知道那些机械手臂是从哪搞来的吗?”陈桥挺敏锐,自地底上来心里就悬着一块石头,说不清道不明,没想到竟然意在指那些机械设备。 “我不知道,但你别看那些机械精密就觉得复杂,上一次抓虫日,有一条手臂就损坏了,那些怪物把它拆解,质量轻到根本无法用体积比拟。”欧左回想起那天的场景,不免历历在目恍如昨日的心悸起来,不错,几个小时前的捕杀怪物行动又一次让他认清,强者之外还有更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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