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舍回来的时候,房子里黑咕隆咚一片,他刚想叫声汪望,就发觉汪望的房间里传来奇奇怪怪的声音,哼哼嗤嗤的,他连忙过去,发现黑乎乎的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小台灯,一只金毛爪子下面压着剧本,瘫在床上,呜呜的哭:“嗷嗷呜……” 秦舍一个箭步向前,张口就问:“怎么了?” 汪望狗眼带泪,秦舍视力不大好,在黑灯瞎火下凑这么近使劲一瞧,才发现汪望脸颊上的毛全都被打湿了,深色的两坨毛结在一起,悲伤地活像只青蛙,抽着肚皮哭:“呜呜……” 秦舍把他压着的剧本扒拉过来,一看名字,有些心虚地抿起了嘴,但还是不忘自己时刻占便宜的本性,一把将金毛搂进自己怀里,摸它软乎乎的肚皮以示安抚。 汪望都没心思管他摸不摸肚皮了,汪望原本看剧本就费劲儿,前半段还好,结果从后半段开始情节就开始转瞬即下,他看到那里时就感觉不太对劲,但还是忍着看完了,结果就是从下午哭到了晚上。 一个人都没活下来!!一个人都没有!!! 看到这里,也就不得不说难怪导演他爸的电影都是叫好不叫座的了,你想着家人啊小情侣啊一起热热闹闹地进电影院,然后个个头哭肿了出来,那可多糟心啊! 汪望想到这里,一个狗打滚从秦舍身上站了起来,呲溜变成人形,然后光着俩屁股蛋蹲在床头旁边给金妮打电话。 秦舍竖着耳朵偷听,听到汪望说“要接”“就要接”的时候,终于放下心来。 **** 汪望要进组的消息没几个人知道,连粉丝都不知道,周导演向来不爱搞这些有的没的,原本这个电影连个大眼仔官博都没有,还是副导演提醒他才开通的,现在官博上荒芜一片,什么都没有。 周锐显然不知道金妮是勉为其难让汪望接了这个本子的,看见汪望腼腆走到面前的时候,还自上而下好好打量了他一番,最后砸着嘴,有点不大满意。但毕竟是资方塞的人,他也不好意思当面说什么,只好私下里跟副导演吐槽:“我本来就想选个长相普通点的壮汉,看得出来有力气,演技差不多就行,这塞个人进来长成这样,能贴剧本吗?到时候和主角对戏观众看谁去啊?” 副导演脾气温和,其实很想说有没有观众还不知道呢,但还是安慰他道:“比起长相,小汪的本职可是偶像,你应该更关心这一点才对哦。” 周锐真的没有丝毫被安慰到,他甚至有点头疼,但是比起前几部塞重要角色的要好多了,演个配角而已,大不了再把他镜头减掉一点吧。 汪望就这么悄声无息的进组了,按照惯例摆了猪头烧了香当做开机仪式,一轮下来他没什么感触,只是看到那个巨大的猪头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在想,事务组里的那头猪精肯定很生气…… 电影的拍摄周期很长,汪望进组的时候,先跟主演打了个照面。 主角名叫吕一念,主演吴泽良已经将近四十了,由于病痛后遗症,身体有些虚弱,从略微有了纹路的脸上依旧可以清晰看出端正的五官,年轻时候长相应该是婆婆妈妈们最喜欢的那一种,老了就更显严肃了。 最盛名时被迫退圈,在病床上待了那么久,他对于演艺的热爱从来没有停止过。这部电影唯一的存在感就在他的那些长情的粉丝上,做出了从前那些经典角色的怀旧视频来顺带宣传,也为他复出吸引到了一些话题度。 但是影响力还是比较小,在娱乐圈更新换代这么快的当下,隔两三年没有作品就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了,更何况他完全销声匿迹了将近十年。 汪望听金妮说了,也为了学习模仿把周泽良之前演过的几部老电影看过了,真心实意觉得前辈十分值得尊敬,在看到他的时候,第一时间鞠了躬:“周老师好……” 这个“老师”还是金妮教他叫的,经纪人也是为了汪望饶费苦心了,逐渐头秃。 周泽良的眼窝有些深,垂眼看人时有些阴翳,他瞥了瞥仍弯着腰的汪望,不发一言地离开了。 身后的场务人员连忙打圆场道:“周老师可能有点身体不舒服……” 汪望直起身子,挠了挠头:“嗯。” 他还是感觉的到的,周前辈不大喜欢他这件事。 回头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周泽良片场里不搭理他这件事被金妮知道了,当时就愤愤不平起来:“好歹要有个前辈的样子!当面给人下什么威风啊,真是小肚鸡肠……” “……”汪望总觉得金妮把自己也骂进去了,“应该是有理由的吧?” “能有什么理由啊?”金妮继续愤愤不平,十分没品地背后diss:“就是嫉妒你年轻,那个老菜皮……” 汪望止住了他的话,非常认真道:“周老师保养的挺好的呀。” 怎么算也算不上老菜皮这个称呼,还是很有几分帅气的。 他俩不知道,周泽良现在已经把汪望看作一个卖OO求角色的小爱豆了,连电视剧都没演过就来演电影,简直匪夷所思、不可理喻,能给汪望好脸色看才奇怪呢。 金妮还兀自在旁边嘀嘀咕咕的骂人,汪望瞧了眼秦舍紧闭的房门,抿了抿嘴唇。 自从上一次他看完剧本之后,秦舍就再也没回家来了,整天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影子都见不着。 汪望还挺生气的,但是想到一半,又开始生气自己为什么要生气。 再说了,也明明是自己成天不搭理秦舍的,秦舍之前天天黏过来的时候自己还吼他了呢,特别大声那种。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做、可是不那样做的话,总觉得会有自己没办法掌控的后果。 伴着金妮在耳边的唠唠叨叨,窗外的雨丝从屋檐飘了进来,金妮打了个哆嗦,把窗给关上了,嘀嘀咕咕道:“春天都到了,怎么还这么冷……” 汪望没认真听,下意识说:“春天到了……” 他怔了一下,再次把视线投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是啊,春天到了,冬天结束了。 那应该是不需要他了吧。 ***一念之间*** 潮气顺着斑驳的壁纸爬上屋檐,南方的还寒潮在这低洼的地下隔间里找到了肆意施展的天地,人的衣角掠过走廊,会带下来一连串刺骨的水珠。 吕一念用手接管道里淌出来的水漱口。水质不好,有时带着杂质,扑在脸上像是用刀活活刮下一层似的,麻木地疼。 清晨时分,窗外的夜还未褪尽,昏暗的长廊透不进光,压抑在他蜡黄的脸上,身后有人走动的声音,吕一念转眼,林端正站在那儿。分明还是寒冬,他只穿着一件破旧的白汗衫,手腕上缠着看不出本色的毛巾,弓着腰小声走路,看见自己的时候,摆出了笑脸。 分租间的隔音很差。这里住的全是这样的人,营养不良地蜡黄着脸,行走在黑暗之中,像大城市里的蟑螂群,聚在繁华的脚下,泥泞之中,一辈子都爬不出来。 林端的笑不大好看,嘴角微微扯着,总是歪着头,尽力露出牙齿,很费劲。 吕一念并不想理会他,但林段自顾自地上来了,战战兢兢地等他用完水,再沾湿了手,小心翼翼往脸上抹,漱完口之后,又再次露出了那个笑容,一瘸一拐朝昏暗的门外走去了。 水槽里漫着他漱完口后吐出来的血水,与前天对门那个小姐剩下的饭菜残渣混合在一起,弥漫出了一股味道。 吕一念面无表情地把脖上的项链藏进领口里,心想: 这就是下等人的味道。 ***一念之间*** “卡!” 汪望站在布景棚外,把自己的外套穿上了,很有些忐忑。 为了符合角色特征,导演把他的头发染回了黑色,理的极短,刺刺挠挠的,露出整个脑门儿,还用了偏黑的粉底给他上妆,定妆照刚出来的时候,金妮都快认不出来照片里这个乡下淳朴憨批小子是谁了。 这是第一场戏,汪望虽说戏份不多,但他出场早,是第二个出场的人物。 在正式开始拍戏之前,汪望上了好多节课,对着镜子凹表情,但这些辛苦都在他看到台词本的那一瞬间直接灰飞烟灭了。 对,没错!林端是个半傻子,他压根——不会说话! 汪望唯一需要出口的台词只有后半段的哭声,虽然说哭戏对他目前来讲的确是一个无可跨越之壁,但比起一开始就忘词这种事情,什么哭戏什么打戏都是可以接受的了。 导演皱着眉看监视器,一直没有说“好”,汪望的心就提在喉咙口,死活不敢放下来,直到导演抬头,对着他挥了挥手:“汪望,你过来看一下。” 汪望听话地屁颠屁颠过去了。 监视器里,自己的大脸无比清晰,习惯了综艺和舞台滤镜和镜头的汪望,头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人型能在从鼻孔处往上拍的镜头里显得那么丑…… 周锐对主演的演技功底一向都是很放心的,他主要担心汪望,而汪望的演技水平比他想象的要好那么一点点——至少看着不会太尴尬,至于夸张了些的肢体动作,毕竟林端是个傻子嘛,也不是没有道理。 但是那个笑容,周锐还是不满意,太刻意了,整部电影更需要的是生活化的演技,让观众明白这些人就是现实里的小人物,很平凡、很普通。 很明显,这个导演是不管什么开门红不开门红的,汪望演的不好,他就直接说了,“这边要改。” 周锐比他矮很多,所以汪望低着头听着,应:“好。” 他按着剧本里的原话,把表情做了一遍,让金妮帮忙看。 金妮翘着二郎腿,虽说他不懂,但还是觉得有点奇怪:“是不是傻的太刻意了点?” “我不知道该怎么笑……”汪望有些愁眉苦脸。 第一场戏就被卡了四五次,眼看着周泽良和周锐的脸色越来越差了,汪望紧张地内八了起来,哆哆嗦嗦去问导演:“我、我不太懂……” 周泽良原本就有些阴沉的脸色更沉了,他摆弄道具的声音很大,像是在表达自己的不满似的,汪望在这凝重的氛围中,恨不得夹着尾巴说话:“对不起!” “……唉,”毕竟是个第一次拍戏的新人,周锐对他的耐心还是有一些的:“电影不像戏剧,你作为一个演员,不能让观众在看的时候知道你在扮演谁,而是让你的形象和角色融合……试想一下如果你是角色,你会有怎么样的反应……” 导演说着说着,终于知道在哪儿出错了。 不论汪望的外形如何变化,他整个人就有那种毫不世俗、没吃过苦的天真气质,他身上没有久经磨难沉淀下来的苦痛和伤疤,分明是一路顺风顺水、蜜罐里成长的孩子。他站在这个狭小潮湿的地下室里,非常突兀,脱离了主演营造的低沉氛围和场景,像是压根不该出现在这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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