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很贪心,他还想看一看自己想念的人、听一听想念了数年的嗓音。 小仙倌们在周围七嘴八舌劝说了好一会儿,可是毫无效果。 他们发现这人并非完全是倔强,而是流了太多血,跪姿僵硬,周身已经没有活气了。 一个小仙倌大着胆子碰了碰那张遍布血渍的脸——感到极度的冰凉。 猛地缩回了手! “他是不是......死了啊?” “可他还跪着呢......” “尸体僵硬了就是这样的......” 小仙倌们既害怕又好奇: “他到底是什么人呀?能上仙境,应该不是普通人吧......” “可他要真是什么妖魔大能,不该连眼睛都治不好吧?” “对哦,他是个盲人诶,可惜了!我觉得他眼睛长得很漂亮,居然看不见......” 又研究了许久,他们最终一致认为这个人已经死了,决定去找青芷仙子。早先青芷仙子和他们交代了,说要拿这个魔族的尸体做医术研究。 “好可怜,落在青芷姐姐手里,估计连个全尸都没了......” “我猜青芷姐姐第一个就要挖他的眼睛!” 小仙倌们结伴走过境门前的仙桥,交谈声戛然而止——夜色深浓,仙桥尽头的一袭白衣格外显眼。 “北辰仙......”他们惊讶不已,但没有继续喊完这四个字。 因为江月白对他们轻轻点了点头,又无声地摇了摇头。 他们虽然没有完全理解这个动作,可也知道这是让他们悄悄的。 于是他们小心翼翼地踮起脚,悄悄地跑走了。 江月白缓步走上仙桥。 周围的栏杆花草都是血色,而且是溅射状、迸裂成扇形的血。凡是经历过战争杀伐的人,都能在看到这些血的第一眼,在脑海中还原出当时画面的残忍程度。 仙道已经成了血道,血水还是荡漾的血水,没有干涸——说明流血的人一直在流。 漂浮的血水漫过了白靴,在来人缓慢的步调里晃荡波纹,打碎倒映的星河。 踏血行走的细微水声停住。 江月白停在了穆离渊身前。 星光映血,足以照亮此地。 与那夜在空中明楼相见时一样,江月白感到穆对方周身还是透着淡淡的病气,成年累月积攒深厚,连如此浓重的血腥和魔息都遮掩不住。 穆离渊的暗蓝色衣袍已经被血浸透,变作了深褐色。 跪地垂头的动作让发丝垂在脸侧,碎发上挂着的血珠在寒风中凝结成滴,沉重地坠落进身下的血水里。 江月白的视线落在他的眼睛。 这次没有蒙眼的缎带。 但仍旧看不到眼底眸色。 因为那双眼睛已经被|干涸的血覆盖,长睫沾着血渍,杂乱地贴在眼周。 睫毛湿了血和汗,显得更加深黑,像是用墨笔画上去的——根根分明的,是细笔描摹;几根被血与汗粘在一起的,是不小心的重笔浓墨。 这双眼睛,江月白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但他仍然熟悉,熟悉眼廓起伏的曲线、熟悉眼尾延伸的弧度、熟悉每一根睫毛的走向...... 渊儿的眼睛从小就很好看,甚至漂亮。 黎鲛当年和他说:“渊儿的眼睛漂亮得和小姑娘一样,如果他真的是女孩子就好了,那样他撒娇装病的时候,你是不是就能忍住揍他的冲动?” 江月白说:“我本来就没打过他。” 黎鲛诧异:“一次都没有过吗?他次次逃课装病耍小聪明,你都没打过?” 江月白说:“没有。” 黎鲛叹气:“你就宠着他吧,宠坏了你就后悔了。” 江月白笑而不言。 其实那并不算是“宠”,因为实际上他没有打过任何一个徒弟。 即便他自己从小挨过不计其数的打。 打,没有用。起码在江月白眼里是这样。 身体的折磨,是所有惩罚里最低级、最没用的一种。 真正让一个人痛苦,是要折辱摧毁皮肉之下的那颗心。 江月白懂得这个道理,但并没有想教徒弟这个道理。 可他的渊儿却把这个道理学得很透彻——渊儿从没有上手拷打过他。只是在欲|望沉沦的湿汗里,夸赞他的味道。在他身上驰骋的时候,从背后挽起他的长发让他仰头,强迫他去看满殿红烛映亮的明镜、还有镜中映着的人。 江月白在魔界待了那么久,其实不怕渊儿拿自己发泄。 只怕蜡烛和镜子。 只有这两样东西会让他感到痛。 也让他感到惊叹——他居然能磨出这样狠毒的刀。 这样浓烈到极致的恨,一定能年深日久永不消散,直到他炼出斩开天门的剑。 可惜没有。 不是他高估了渊儿的狠。 而是他高估了自己。 江月白伸出手,缓缓拨开了穆离渊脸侧带血的发丝。 带起的仙气触及到魔体,在皮肤上灼烧出一阵细微的烟。 穆离渊疼得微微皱眉,费力地睁开了那双鲜血弥漫的眼—— 眸色浸在常年绕身的黑红魔气里,又被更强的仙气腐蚀,这双眼睛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装病时候的湿气蒙蒙。 只是异常无神。 他迷茫地抬头,想要伸手触碰面前的人。 可江月白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 他摸了空,什么都没有碰到。 但他闻到冰凉的气息。 像春寒峰上的花、像沧澜山上的雪...... 像他朝思暮念的人。 “师尊......”他的嗓音沙哑不堪,“是你来了么......” 他感到深深的难过,因为他又一次,看不到眼前人。 眼睛失明太久,已经没法完全治好,魔族琥珀可以复明双眼,但却有时限,他的伤太重,此刻早已失去了效力。可他没有能力回去治好伤再上来一次,仅仅是这一次,就已经快要了他的命。 穆离渊带血的手指在空气里摸索,最后支撑不住,又跪伏在地上,吐了口血。 夜晚寒风忽然开始猛烈地刮,吹散了熟悉的气息。 他看不见,也不知道江月白还在不在。 只能拼命地道歉:“师尊......我错了......我从前做错了......我不该做那样的事......” 没有任何回应。 只有死寂。 “对不起......”他跪在地上无助地重复着,“师尊......对不起.....” 他开始意识到,也许方才的味道只是死前的幻觉,实际根本没有人来看他。 如果江月白想见他,早就来了,怎会忍心等到他濒死的时候? 他颓然地跪坐在血泊里,不再忍着喉中上涌的血,任凭它们顺着口鼻四溢横流。 血滴纷纷坠血泊,像静夜里的一场残忍的雨。 寂静良久,江月白开了口: “我原谅你了。” 【📢作者有话说】 天要亮了,作者也要猝死了(瘫倒 依旧二合一!还有谢谢昨天给我投了五百个月石的小可爱!(因为看不到是谁投的,只能在这里感谢了) - 感谢在2022-06-30 23:52:53~2022-07-02 03:04: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悟说不可以哦 80瓶;鹭起星河、叶络 10瓶;江酒一、西柚 9瓶;馨溯 3瓶;暮、阎罗only、故城寻梦、雨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蚀骨痛 “渊儿的眼睛,是世上最好看的眼睛。” 穆离渊闻言, 微微一怔。 而后惊喜万分,想要挣扎着起身。 “你可以回去了。”江月白又说。 穆离渊的动作僵住了。 “跪在这里,魔血会染脏仙河水。”江月白嗓音平静, 甚至淡漠,“仙河连接灵海, 人间地脉都会被污染。” 穆离渊仔细听着这个嗓音。 ——的确是他想念了无数个日夜的江月白。 但又不是。 江月白从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不论是现实还是梦里。 这煎熬难耐的九年他只能靠回忆和梦境活着, 梦到少年时枕着江月白的手臂和长发入睡......梦见江月白用手擦他眼角的泪...... 他从江月白那里得到了太多无言的温柔和无奈的包容。 但此时这个嗓音,和他梦里的江月白完全不一样。 他没有听出任何温情。 只有冰冷, 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倦与厌烦。 虽然做足了准备,可他在亲耳听到这些话的瞬间, 仍旧如同冷雨浇身, 心坠寒潭。 这嗓音太陌生了。 陌生得让他慌张恐惧...... “师尊......我......” 穆离渊以为这九年的煎熬会让自己再不惧怕什么,他以为自己长大了、以为再见到江月白的时候可以不那么紧张慌乱、不用再假装强大, 可他现在却仍然呼吸错乱、心跳如狂, 生怕说错一个字。 “我、我想......” “你想怎么。”江月白语气里的倦已经不再遮掩。 “我只想......”穆离渊跪着仰头, 血流了满颈, “留在这里陪一陪师尊......” 江月白很久没有说话。 “就只远远......远远陪着......就好......”穆离渊断断续续、近乎哀求地说, “师尊不用管我、也不用搭理我!我什么都不做......不会打扰到师尊、不会打扰到任何人......只要别赶......” “说够了么。”江月白忽然开口打断了他。这几个字声音不大, 但却带着微颤的吸气,似乎到了耐心的极限。 “师尊......” “回去吧。” 穆离渊一动也不能动了。 “我......”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什么都看不到, 也不知道江月白现在是什么表情。 他好害怕说错话。 这已经不是从前他认识的江月白。 ......是高高在上的北辰仙君、飞升大能! 他甚至不敢再喊一声“师尊”这样的称呼, 怕对方会嫌弃、更怕对方会生气, 只能一遍遍低声说着:“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方才说了,”江月白嗓音冷淡, “我已经原谅你了。” 已经原谅了...... 穆离渊心里忽然变得空空荡荡。 他冒死闯上天河, 就是来这里道歉认错的, 对方却不要他的道歉了。 他连唯一可能留下的理由也没有了。 江月白没再说什么, 转身离开。 穆离渊听到了转身时衣袂带起的微风,急忙想要起身,然而重心不稳,向前摔倒在了血泊里。 他慌乱地在地上的血水里摸索,却已经摸不到江月白的靴子和衣摆。 “对不起......对不......”他害怕又无助,呛了口血,“不、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 江月白已经在他的记忆和梦里走过无数次。
216 首页 上一页 87 88 89 90 91 9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