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问问师妹......”云桦苦笑着看向黎鲛,话音虚弱,“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黎鲛无法回答。 她以前听说这些事的时候,只觉得愤怒、觉得每一件都不可饶恕。可是这些时日,她坐在每一个不眠的月下思索,却觉得云桦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的苦衷。 云桦接任掌门之位时,江月白死得不明不白,没有留下任何遗书和口信。他并非名正言顺继任,甚至没有从江月白那里拿到本该拿到的沧澜令。 唯一能证明江月白心意的那把天机剑,还是假的。 他那时又有什么办法呢? 新任掌门,当然迫切想要沧澜门服从、想要整个仙门认可! 可是他没有正统传位,就等于没有最稳固牢靠的基石、等于没有全部! 因为他没有“北辰星动”的大名鼎鼎、没有风雪夜归的一剑破万钧、没有江月白那样少年成名天纵奇才的禀赋...... 他能靠什么? 若不用舒云令控制十八峰、用藏金琉坠收买二十六家,他还能怎么做? 他也是被逼无奈。 若换了别人,不一定能比他做得更好。 至于毁掉所有江月白的东西......黎鲛更加可以理解。 江月白的光芒一日不彻底湮灭消散,云桦就一日不能真正地成为掌门和尊首。 他要永远活在江月白的阴影之下。 所有人都会拿他与江月白比较,因为“江月白”三个字实在太过耀眼,哪怕江月白已经死了很多年,那些光芒仍然能灼痛他。 “我知道,你肯定想说......是我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云桦苦笑着,“是,没错,我也觉得我活该如此......反正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没什么可辩解的......” 他抬起头,暗淡的双眼望向黎鲛,嘶哑地说,“我唯一觉得后悔的事,就是做了江月白的师兄。” 他这一辈子,没有一天是快活日子。 如果有下辈子,他希望再也不要遇见江月白。 “别这么说......”黎鲛安慰道,“我会去向晚衣求情的。” “不用。”云桦口吻忽又冷硬起来,“你求了也没用。” “你好歹是晚衣师伯,只要我开 иǎnf 了口,她一定会念旧情......” “你看错人了。”云桦冷笑打断黎鲛,“你别看她平时不声不响,好像重情重义,但她要决定了什么,做起事来心硬得很。”云桦收了笑,停顿了一下,“她是江月白教出来的徒弟里,最像江月白的一个。” 黎鲛愣了愣。 她想要反驳云桦的话,可是又无法反驳。 她回想起自己重回仙门后第一次见到晚衣的情景。那是在灵海。 晚衣找到她,问她知不知道宝灵坛在何处。她说知道,问晚衣是不是要用宝灵坛救人。晚衣却让她骗云桦解开封印后,先召集十八峰峰主。 她又回忆起去春风殿找晚衣的那夜,她求情的话支支吾吾还没说出口,晚衣就岔开了话题,说要叫秦嫣来给她瞧瞧病。 晚衣决定了的事,似乎的确心坚如石。 “那怎么办?”黎鲛问,“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云桦撑着身后的墙壁艰难站起身,走近黎鲛,神情复杂地看着她,良久,低缓地说:“你舍不得我了?” 黎鲛道:“我只是......”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后退了一步。 云桦却一把拉过了她!将她揽在身前。 “你是我的妻子,你当然要关心我这个夫君,有什么害羞?”云桦在唇息相交的距离里,用温柔又阴狠的口吻,一字一句地说,“你舍不得我、你心疼我,你不仅要为我难过、为我伤心,你还要——生、同、死、殉!” “你......”黎鲛惊恐地睁大眼,“你在说什么!” 云桦扭曲地笑起来:“宝灵坛,除了我的心腹,没有任何人知道。那日在云船上,我只透露给了你。你真觉得是对你一往情深吗?” 他是爱过黎鲛,但他对黎鲛的感情远不及对江月白的感情更浓烈。 爱怎会比恨更深入骨髓。 黎鲛想要后退,可云桦将她搂得更近,气息贴着耳畔:“你那时在想着如何算计我,怎么就知道我没有也在算计你呢,好鲛儿?嗯?” 黎鲛发抖着摇头:“你......” “你不吃我给的东西,不喝我给的东西,甚至在我见你、和你说话的时候,你都屏着呼吸!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秦嫣早就跟你说了‘锁情珠’的事,对不对?”云桦低低笑着,“锁情其实不在任何地方,就在宝灵坛的封印上,你之前防我防得很仔细,可你唯独在解宝灵坛封印的时候放松了警惕。这就是命中注定啊。” “这辈子,你永远逃不开我了。” “你闭嘴!你......”黎鲛奋力提高声音,试图盖过对方那些让她害怕的话,“恶不恶心!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可是那些回忆画面却没法用声音驱赶。 灵海之境那晚,她要起身去找渊儿,云桦却拉住了她嫁衣裙摆,说了一句让她费解的话——“不论生死,你都会永远记得我的。”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黎鲛感到愤怒又绝望,可是心底的纠结与难过仍在不受控制地继续。背道而驰的情绪几乎将她整个人撕裂、撕成碎片! “我要是痛苦,你会加倍痛苦。我要是受了刑罚,你会代替我疼。”云桦用带笑的表情说着残忍的话,“我要是死了,你会伤心欲绝痛不欲生,随我一起上黄泉!是不是有趣极了?” 黎鲛已经出了满身冷汗,颤抖着说:“你......你到底想怎样!我都说了我会替你求情!” “我也说了!我不需要!”云桦吼了回去,“我不需要‘求情’!我要,也是要屈服、听从!我不喜欢乞求别人!我喜欢要挟别人!看他们乞求我、不得不服从我,懂吗?” 黎鲛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你想......要挟谁?” 云桦的眼里燃着火,一字一顿:“我要让,晚衣,把掌门之位,还给我!” “不可能!别痴心妄想了!”黎鲛喘着气,“别说晚衣不会同意,全天下都不会同意!” 云桦语气渐渐平静:“不,不用全天下,只用一个人同意就够了。” “我会让江月白亲口承认,掌门之位,是传给我的。” * * * 星月暗淡,只洒下浅光。 江月白缓缓走近存放剑心的仙池。 红光已经消散,剑心寂静,躺在微波荡漾的仙池水下。 他没有停在仙池边,而是脚步没停,直接迈步走进了池水。 白衣上沾染的血迹本来已经干涸,可满身的血色湿了水,又开始重新向下流血。 江月白蹚着池水向里走,翻涌的水波从踝到膝、又从膝到腰,越淹越深。 他停在剑心前,垂眸凝视着它。 剑心已经不似从前那般单薄,而是丰满鲜红,长出了筋脉、血管,仿若真的有了生命。 看了一会儿,江月白俯身屈膝,伸出手,指腹缓缓抚过那些鲜活的纹理...... 动作轻柔的指节忽然弯曲用力—— 只需再用力一点,就可以捏碎这颗心! 玄天仙境的几百个深夜里,他已经无数次做过这个动作。 这个没人看到、没人知晓的动作。 江月白的指节颤抖,最后还是收回了手。 他俯身垂头,单手撑住了池心石,闭眼深深吸气,鲜血淋漓的手指按住了被池水腌得酸疼的双眼。 血水顺着眼角和指缝缓慢地滑——掌心的血不是他的血,是从渊儿身上沾的血。 但却像是他自己在流血。 长夜无声。 又无声得煎熬。 周围空气灵流波动,江月白听到了脚步声。 他用池水擦了脸上的血,从池中站起身。 才发现天不知何时已经亮了。 “你的仇人呢?”青芷提着药罐走近,“怎么境门前只有血没有人?难道是身体被腐蚀完了?” 江月白转过了身。 青芷见他浑身是血,面色一变,吃惊道:“你不会去和他交手了吧?你伤还没好!被他打了?他人呢?!” 江月白嗓音有些哑:“我开金光护体送他回去了。” “你开金......”青芷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不是仇人吗?” “什么仇人,你听他那么说。”御泽满身酒气,背着手走过来,手里提的几只酒葫芦随着步子晃荡,他瞥了一眼江月白,把酒葫芦放在池边桌上,“来,给你带了我珍藏了两百年的灵酒,不伤身体,还能补灵力。” 他回去拿酒的一路喝了一路,拿酒回来的一路又喝了一路,现在已经七八分醉了,步子都摇摇晃晃。 “再怎么好的酒也是酒。”青芷苦口婆心劝阻,“他伤没好,还服着药。喝酒伤心脉,现在不能喝,喝了有他难受的。你这不是害他吗?你上次是不是也......” “没事。”江月白接过了御泽的酒壶,“少喝几杯还是可以的。” “灵酒是能补灵力,可那些灵力都是暂时的,”青芷转头看向江月白,“你现在是要养身体,灵脉养不好,要那些灵力有什么用?”她说着说着,忽然又想起了刚才要问的正事,“对了,那人到底是你什么人?” 江月白在石桌边坐下,倒了一杯酒:“徒弟。” “啊?是你徒弟!”青芷愣了一下,也在桌边坐下,“他来这里找你干什么?” “有话要说。”江月白喝了口酒。 “什么话那么重要?值得他命都不要了闯天河?”青芷瞧了瞧一旁的御泽,又看回江月白,眼睛眨了眨,忽然换了表情,“我觉得你们之间的故事不简单,给我讲讲?” 江月白闻言,微微笑了一下:“没什么有意思的。” “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青芷敲了敲自己拿来的药罐,“还有这么多天我辛辛苦苦熬的药,就换不了你一个故事?” 江月白放下了手中酒杯,淡淡道:“大概就是,我曾经在一些事上骗了他,他气不过,做了很多报复我的事,如今有些后悔,想来和我道歉。” “就这?”青芷还在等着江月白继续说,可等了片刻,却见江月白垂眸继续倒酒了,略有失望地确认道,“就没了?” “嗯,没了。”江月白点了下头。 “道个歉至于这么大架势?”青芷觉得不能理解,思索了片刻,问道,“他之前怎么报复你的?是不是做得特别过分?” 江月白这次没有立刻作答,而是先仰头把手里的酒喝了。 “芷儿......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对这种闲事感兴趣了。”御泽醉醺醺地插嘴。 “也没怎么报复。”江月白轻描淡写地说,“小孩子而已。”
216 首页 上一页 90 91 92 93 94 9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