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嫣呆立很久,直到后背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喂!”苏漾舌头勾出了个不正经的弹音,“不休息在这儿傻站着干嘛?” 秦嫣连忙调整表情,嫌弃地白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不关我事啊,我又不是来找你的。”苏漾也嫌弃地回了个白眼,绕过她往山洞外瞅了一眼,“我打算跟踪江月白去,看他每晚到底跟哪个美人约会呢,勾得他整天魂不守舍的,问他也不说......” “江月白想和谁见面就和谁见面!”秦嫣一把将他捞回来,“北辰仙君想做什么还用得着跟你们汇报?” “我好奇不行吗?”苏漾胳膊被揪得生疼,“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他谈恋爱呢,我想看看怎么个模样,到底是彬彬有礼呢还是含情脉脉,看他送女孩子东西的时候说什么,会不会拉拉手亲亲......” “看什么看!”秦嫣抬脚踹在他腿上,把人往山洞里面蹬,“赶紧回去!” “啧,不是,我说江月白你暴躁个什么劲......”苏漾险些被踹得跌在地上,扭过头看向秦嫣差到极致的脸色,忽然神情一变,“你——” “我什么?”秦嫣黑着脸没好气。 “你不会是......”苏漾瞪大了眼,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也喜欢江月白吧?吃醋了。” 秦嫣脸色更黑了,沉默一瞬后,猛然一脚! 苏漾这回真的直接被踹跪在了地上。 “戳中心思恼羞成怒了吧!”苏漾火气也上来了,“踢我做什么?” “对,我恼羞成怒了,”秦嫣的确憋了满肚子的难受不知怎么排解,挽起袖子,“你再说一句我要动手了。” “好好好算你厉害,我不敢招惹行了吧,”苏漾一边躲一边说,“有本事跟着我咱俩一块儿杀过去会会那个美人仙子,看你比不比得过......” 秦嫣听着苏漾不着调的话,打着打着停下了,气得笑了一下。 也挺好。 活得像苏漾这样没心没肺也算是一种难得。 那就假装江月白真的是去约会了吧。 幻想总是比真相要美好得多。 秦嫣给药里放了连心粉,服药的人都能被她猜到心内所想,奈何江月白修为远在她之上,她探究不了全部,但独幽琴的秘密她能察觉到。 没有风流韵事,也没有花前月下。 很简单,江月白只是想用独幽给晚衣再做一张琴罢了。 灵脉枯损时日无多,江月白放心不下的不止晚衣,还有很多人—— 要拿到天机剑,震慑二十六家,稳住沧澜门的尊位。要给纪砚一件东西,足以压制对方的蓬勃野心。要教会穆离渊如何复仇,好让对方往后能不再带着怨恨活着...... 他想做很多。 但他没那么多时间了。 在这一个长夜,他还能还多少债。 ...... 伏墟山内有许多露天山洞,月色从极高的山洞顶端照下,窄窄一束。 洞内溪水流过,在斜射的月色中随风浮波,溪边野草摇曳,开着不知名的花。 江月白将独幽放在平石上,用灵力给琴弦重新渡层。 待到第五根弦时,他指缝中已经全是血——秘药效力到了最后一日,灵力即将油尽灯枯。 夜色很安静,晚风吹过时送来淡淡的熟悉的味道。 江月白没有回头:“什么时候来的。” 穆离渊抱臂靠在远处的山石上,额前的碎发在风里飘动,搅乱他望向月下人的视线。 他已经在阴影里站了许久,沉默地观察着江月白。 “很久了,”穆离渊放下手,向着月光下走去,“师尊要给谁做琴。” 江月白没有回答,手指又去触碰第六根弦。 穆离渊也没有继续追问,他视线扫过石面——那里放了几朵小花。 每朵花都被修剪成合适的长短,和琴尾的凹痕形状相同,显然是准备封刻进琴尾的花。 琴尾雕花,是一张要送给女子的琴。 北辰仙君以前从不会做这种琴。 他唯一送给女子的琴,上面没有一朵花,甚至没有一丝花纹。 琴名叫斩雷。 晚衣是被江月白捡到带回沧澜山的弃婴。 她一直很胆小、很爱哭,小时候被欺负,总是抹着眼泪去找师尊,师尊不在就去找师兄师弟。 晚衣九岁时,江月白为她做了一张斩雷琴,耐心对她讲:“有能力保护你的人,将来也有能力欺你负你,没有人比自己更可靠。遇到对手时,你要做的不是寻求庇护,而是让对方服输。” 晚衣要两只手才能抱住和自己一样高的斩雷琴,流着眼泪用力点头。 岁月流逝,江月白如今觉得自己做错了。 他要晚衣做一个强者。可斩雷琴像一把锁,将晚衣牢牢束缚。 她让一切男弟子畏惧,她不再亲近师兄弟,她的周围甚至没有一个男子敢来献殷勤——每一个都对她望而却步,战战兢兢。 她只感受过男人们的嫉恨和惧怕,从没感受过来自男子的爱。 所以当她踏出沧澜山,一个别样温柔缱绻的男人只用一朵小花、一句情话,就能骗走她的心。 江月白用十年教她如何打败对手,却忘了教她如何识别人心。 一朵木兰花,便能让她心甘情愿地付出一切。 早知如此,他就应该为她在沧澜山种上漫山遍野的花。 穆离渊忽然说:“这些花都不适合。” 江月白动作顿住,微微抬头。 “用这朵吧。”穆离渊在江月白对面屈膝,递给他一朵花—— 一朵粉色的花。 在月光下,娇柔的花瓣像顾盼生姿的美人。 江月白没有接。 穆离渊将花放在了他手边:“送女修的琴尾封刻这样的花,她一定喜欢。” 江月白:“魔尊很有经验。” 穆离渊笑了笑,没在意这句话是不是又一次讽刺,伸手捉住了江月白的手腕。 将江月白沾血的手指拿在眼前。 “师尊,秦嫣的药再管用,也是有毒的。”他摸着江月白指间的血,看着江月白的眼睛,“师尊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连中毒都不在意。” 江月白知道他在套话,但很坦然地回答了:“存放天机剑的地方机关重重,不服点灵丹妙药恢复修为,怎么能确保万无一失。” 天机剑乃“千古第一剑”,传闻为飞仙大能留下的绝世秘宝,得此剑者可勘破天机称雄三界。每次天机历练都有无数修士为争抢天机剑而去,却无一人成功。 “那就奇怪了。”穆离渊说,“师尊这么想要天机剑,不惜服禁药恢复灵力,”穆离渊另只手掂起桌上的花,提在江月白眼前,“怎么会舍得用灵力来渡琴?那个女修面子也太大了。” 风中月光浮着清浅花香,显得夜更寂静。 江月白垂眸拉紧最后一根琴弦,淡淡说:“我送别人什么从不计较得失。” 穆离渊很清楚江月白的回答没有假。 因为从前的十几年里,江月白都是这样对待旁人——温和、耐心、负责、有求必应、倾尽所有。 这是身为掌门的责任,身为北辰仙君的大爱。 可这份爱他不配再有。 因为他体内流着肮脏的,魔与妖的血。 穆离渊手指搓着花枝上的刺,又问了一遍:“琴是送给谁的。” 江月白拿了一朵小花放在琴尾比对大小,仔细用灵息将它们一点点嵌合进凹痕里。 “你也想要么。”看似不经意地问了句。 穆离渊揉捻花枝的动作停下了。 他们是什么身份。 江月白凭什么用这样的语气问自己? 他凭什么会想要这种破东西?江月白凭什么会认为他想要?他哪里表现出想要的样子了吗! 莫名其妙的怒火瞬间燃烧起来。 “师尊是在可怜我吗。”穆离渊紧攥着带刺花枝的指缝里渗出了血。 他向江月白复仇索债了这么久,从来都没有感到过一丝一毫的痛快尽兴!只觉得对方在把他当可笑的幼稚鬼,无奈地配合、包容、甚至怜悯。 这种怜悯太像施舍。 他,不,喜,欢。 江月白抬起眼:“魔尊想要我可怜么。” 穆离渊一字一顿地咬重音:“我不想要,我想要其他的。” 江月白:“要什么。” “求饶。”穆离渊隔着琴一把将人拽近,低声说,“我喜欢听人求饶、看人流泪。师尊满足我,好不好。” 江月白看着他,许久,才道:“这要看你的本事。” 穆离渊眸色一沉,将江月白按在了独幽琴上! 琴弦跳动成错乱的曲子,在山洞内回声层叠。 “所以师尊从不流泪......”他气息微颤,“是我的本事不够?” 起伏的七弦淌着月光,回荡的琴声盖过了江月白淡淡的嗓音:“修士们都歇在周围山洞。” 穆离渊逼近:“那更有趣了啊。” 月照春花映深眸,眸里却全是恨。 “别弄坏了琴......”江月白在衣带被撕裂前说。 “可我就想弄坏。”穆离渊将人翻了个身,在背后恶劣地压低嗓音,“我不喜欢这张琴。” 他不喜欢这张琴的颜色,翠玉朱漆过分妖娆,像不怀好意的美人。 白衣太单薄,锋利的银弦把皮肤磨出了血,可疼痛的呼吸却溢不出。 穆离渊从身后捂住江月白的口鼻。 谁让他提醒自己周围山洞有人,这便是惩罚。 独幽琴被撞出沉闷颤抖的声响,好似随时都会崩裂。 名琴见惯了厮杀与血腥,却对这场更残忍的惩罚感到震惊。 黏滑的鲜红顺着银弦漫延,垂落在碧玉琴面,绽开无数花点。 独幽被血的温度烫到,发出抽泣呜咽般的破碎琴音。 晚风吹过,碎花四起。穆离渊忽然感到指尖沾水微凉。 他翻过浑身是血的人。 破碎白衣上交错的伤痕如同血色花枝,随着艰难的呼吸起落。一道极淡的水痕淌在江月白眼角,像山水画上一笔若有若无的清墨。 穆离渊近乎痴狂地盯着那道水痕,想用指尖去触碰,又怕会让它彻底消失。 只能迷恋地盯着它在风中变浅。 他从没见过江月白流泪。他在想江月白的泪会是什么滋味。 穆离渊将江月白的双手狠狠按紧在琴弦上,低声喃喃:“师尊,再哭一次......” 再流一次眼泪给我看。 江月白在独幽断续的哽咽声里闭上双眼,浮着的水光顺着眼尾的弧度滑出来。 月色皎洁,这次的泪痕格外清晰。 穆离渊觉得不真切。 江月白为何如此配合,就如同多年前的师尊总会满足自己每一个小愿望。 这眼泪真的是为自己而流吗。 还是江月白也有自己的伤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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