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芷几乎怀疑御泽是真的给气病了在胡言乱语:“......什么?流泪?” 御泽叹了口气:“你问他什么,他都不会说的。”只有这个方法,他总结出的独家方法。 此刻青芷借着面对面说话的距离仰头看向江月白的眼睛。 根本半点泪也没有。 她心想,江月白怎么可能流泪,他明明是那种面对天崩地裂都不会有什么过分情绪起伏的人,要真流了泪,那她还真有点...... 有点想看。 “你......”青芷移了下步子歪了歪脑袋,换了个角度看,仍旧没看也出什么来,“你要不要现在去前辈的仙宫瞧......” “前辈让你盯着我么。”江月白淡淡道。 “呃,不是不是!”青芷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尽量真挚地说,“前辈他是真的......病了......” 江月白微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青芷还在回味“辛苦你了”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时,江月白已走远了。 她回到江月白的寝殿内,仙子们已经合法霸占了小圆,正摆弄得不亦乐乎。 “刚刚你们可都听到了,江月白说这个小圆他不要了,咱们猜拳,谁赢了谁得小圆......” “那可不行!你用仙术作弊怎么办......” “诶!我有个法子!一人玩一天!今天送你仙宫,明天送他仙宫,轮到谁谁领他走。如何?” “这个主意不错!那第一天归谁呢?” “这个......哎!还是猜拳吧......” 仙子们讨论得热烈,转头看见青芷若有所思地站在远处,问道:“怎么了?” 青芷抬起头,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道:“你们有没有闻到,风里有陌生的气息。” ...... 御泽的仙宫不在云端,而在苍山之间。 草木青葱,花香鸟鸣,酒潭仙水作瀑布,飞流直下绕仙宫。 御泽喜好和江月白不同,他不喜欢那些纯白色的云,显得跟过丧的白绸似的,越看越愁。 人眼既能看万物,便要多看些纷繁颜色,好忘却烦忧。 寝殿大门开合,光影变幻,明亮一瞬又逐渐恢复暗淡。 御泽躺在榻上一动不动,他如今“病了”,起不来床。 来人似乎也没有打算叫他起床。 茶盏相碰,炉火微扬,药罐与紫砂缸摩擦...... 最后是一声极轻的衣衫坠落的声响。 江月白坐在塌边,静默无言。 御泽闻到了江月白身上冷风的气息,还闻到了冷冽里夹杂着细微的淡淡血味。 室内是漫长的安静。 他终于装不下去了,睁开了眼。 一句“你还知道来看我”就要脱口而出,但又觉得自己像个满心怨恨的孤寡老人,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去干什么了?”御泽问。 “去见他。”江月白说。 “见他。”御泽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心疼,只觉得想笑又笑不出,怒也怒不起来,“你的身子能撑住去凡间魔界见他?” “当然。”江月白嗓音云淡风轻,唇角甚至还弯了弯,“不仅能去,还能开金光护体带他回来。” “嘶......你......”御泽坐起身,“你这是还要我夸你不成?” “不该夸么,”江月白道,“前辈不是心疼他么,要见见吗?” “我心疼他做什么,我是心......”御泽话音一顿,问道,“他在哪?” 江月白转过身,眸色被窗外光晕照得迷蒙,轻声说:“藏起来了。” “藏起来了我怎么见。”御泽没好气。 他觉得江月白这次就是专程来气他的。 “当然是怕前辈真的去见,”江月白端起了药碗,用勺子晃了晃药汤,抬起眼眸,“见了真心疼上了怎么办。” 御泽冷哼了一声:“怕我耽误你炼剑?” 江月白只浅笑不语,递上了药碗。 御泽也一言不发地接了药。 他没怎么见过那个穆离渊,但他见过很多次小圆。 那双眼睛,见久了,会不会真的心疼上......的确说不准。 御泽低头抿药,半口都咽不下。 太苦了。 这药是青芷留的方子,说是能舒心顺气,前几日他喝了些,用处没多少,可也没这么苦。怎么经江月白的手熬出来,就苦了这么多。 看穿了他装病,故意的吗。 “你又要对他做什么?”御泽将药碗重重搁在了塌边桌上,以示对这苦药的不满。 “这碗有些浓了,我再去煮一副。”江月白端了碗准备起身,被御泽一把拉住了。 “我不拦你做什么,你不愿说的我也不再问了,”御泽从枕边拿过了盒子,“但这灵珠拿着。” 他知道江月白一直瞒着他什么事,上次江月白问他“若渊儿真来了此处,前辈会对他说什么”,他便知道,有些事情江月白永远不会告诉他全部——也许是一些渊儿知道就不会再恨了的事。 他猜不到,也不想再费力去猜了。 破念是江月白的剑,通天之途是江月白的前路。他没法做一个为他开路的好前辈,起码也不要做拖累。 “我从前没什么本事,为孩子做不了什么。”御泽见江月白迟迟不接,将盒子向前递了递,“如今熬了几百年岁也算有些本事了。拿着吧。” 江月白垂眸看着盛着灵珠的盒子。 静立良久,重新坐回了塌边,从御泽手里拿过那个盒子放在了枕旁:“前辈不必担心我会出什么事。” 这话御泽听了几百回了,他正要开口,江月白又说了话。 “我曾经说‘我的剑绝不会炼不成’,”江月白握住了御泽的手,嗓音轻却坚定,“不是敷衍前辈的虚话。” “我知道你的决心,可这世上有无形的枷锁,万事万物皆有其道,你若不按它的道,便永远冲不破枷锁。”御泽第一次泼了江月白冷水。破念本就是不存在的剑,更何况江月白还要用一种从未试过的法子来炼。 “天道无相,我的剑亦无相,何来高低。”江月白说,“顺不了它的道,那就破了它的道。” 御泽看着江月白的眼睛,又想起了他们多年前在玄天仙境的第一次见面。 那双眼眸在无光的夜里也有星月。 “小白,你......”御泽叹了口气。 也许他注定就是要目送倔强的孩子远去。 他这辈子都挣脱不出这个劫。 “前辈,谢谢你。”江月白忽然极轻地说。 御泽微微一怔,抬起头。 “我要去找他了。”江月白又笑了起来,仿佛没有说过刚才那句突兀的话,临走前对御泽道,“这药其实不苦的。” 白衣远去,消失在殿外苍山雾霭间。殿门缓缓闭合,光影渐暗。 御泽在静谧里重新端起了药碗,尝了一口—— 不仅不苦,甚至是甜的。 他闭着眼的时候就听到江月白熬药的时候加了糖粉。 是他自己喉嗓泛苦罢了。 ...... 弯月斜躺在层云之上,被晚风吹散成流金。 银色的悬天瀑布里混着月华融化流淌而下的浅金碎屑,从蓝紫色的夜幕坠落,迸溅起数不清的飞舞萤火。 如梦似幻。 穆离渊感觉自己的一场长梦还没有醒。 他还从未见过这样明亮圣洁的夜。 或许这根本不是夜,而是一幅能身临其境的画。 上一次他强闯通天河时没有金光护体,弄得浑身是伤,尚未完全治好的眼睛看不清景象——他只模糊地看到高耸巍峨的仙门金光灼目、仙君仙子们毫不留情的法器刺得他遍身是血...... 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此间仙境壮阔。 水天空寂无人,只有安静月色。 “好看吗。”江月白的嗓音在他背后响起,浅淡的声音在滔天水声里显得更加淡。 穆离渊转过身。江月白已经走到了他身侧,仰头一同望向仙水流淌的飞瀑。 “好看......”穆离渊看着江月白说。 江月白在望远方,他却微微后退了半步,站在江月白斜后方——因为这样才能光明正大地看江月白,哪怕只有侧影。 仙境月夜是很美,可他想看的只有这个人。 瀑布飞雾仿若坠落又飘起的星点,衬得水汽中白衣明灭隐约,似乎随时都会消散不见。 穆离渊微微抬手,想要去碰一碰飘荡的白衣是不是真的...... 晚风猛急,吹来仙云几片,穆离渊忽然感到浑身剧痛、耳中杂音轰鸣! 如上次来此的痛一般,好似有数不清的仙家法器一同刺进他的身体! 魔息受到刺激,暗红的魔雾骤然蒸腾翻绕在身侧。 江月白转身的时候,穆离渊想要触碰白衣的手还没有来得及收回。 “别怕,没有人来。”江月白微凉的手直接握住了他的手,“是金光护体断了。” “这个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江月白的手微微用力,将他拉得近了些,又低声重复了一遍那两个字,“别怕。” 穆离渊呼吸有些错乱。 因为江月白看他的眼神太温柔,好似是把他当做藏在此间无人之境的一个秘密。 是他出现幻觉了吧。 穆离渊闭眼深吸了口气,想要压制体内的魔气,可是逐渐猛烈的剧痛让魔息翻腾得更强烈。 他的确很怕。 但不是怕痛、也不是怕再与群仙交手...... 只是怕这真的是梦。 这一切太美好太虚幻,反倒让他心神不安、受宠若惊。 “不是假的。”江月白似乎每次都能精准地一眼看穿他心里所想,“感受到了么。” 源源不断的灵流顺着两人相触的手指流淌,重新凝聚成浅浅的金光,包裹起了他的身体,冲散了他周身的魔雾。 暗红魔雾随风飘进洁白的仙云,格格不入,给仙气缥缈里染上了一丝血腥。 穆离渊第一次如此深切地感到自己的肮脏。 他根本不配这样站在江月白身旁。 “你看,”江月白重新为他开了金光护体,但并没有收回手,用另一只手指向空中的月,“它就是玄天仙境的尽头。” 穆离渊的手被江月白攥在掌心,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甚至渗出了细汗——江月白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样拉过他的手。 小的时候,师尊经常这样拉着他的手看月。 和他讲,话本传说中的仙境是什么模样。 多年过去,江月白居然真的带他看到了仙境的月亮。 他与江月白之间,明明仇恨和与痛苦才是最深刻的记忆,可那些带着仇恨的往事江月白一句都没有提。仿佛过往那些腥风血雨与深仇,通通都没有存在过。 此间静夜,似乎只有风月。 穆离渊抬起头,看向那轮月。 月亮很近,几乎要坠落在地面,月光柔和又清亮,远比人间月光更绝色,也许这才算是“最美的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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