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了就行。” 顾青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好的符,扔到空中。 符纸无火自燃,霎时间嘭开一团火花。如同群萤一般,顿了一瞬,接着朝远处窜去。 “……嗯?” 顾青看向远方。 山峦叠嶂。 那是村尾上涂山的路。 宋翔拎着只箱子走进了灵堂。宋时清的几个舅舅舅妈都在这里。 太晚了,小孩都去睡觉了,后面的工作由他们这些大人来就行。 宋老太太微笑的黑白照片在正上方摆放着,宋翔长长地叹了口气,打开箱子,只见里面,是一套崭新的丝绸寿衣。 “老三,你把寿衣放咱妈面前。” 宋时清的三舅闻声上前。 宋老太太这套寿衣是藏蓝色的,她生前最喜欢的颜色。 但拿开最上面的寿衣,一抹鲜艳的红色显现了出来。 鸳鸯戏水,双蝶缠花。象征着美好婚姻的图密绣在红色的绸缎上,边缘镶八锦百子图。 这是一件极尽奢华的嫁衣。 嫁衣上,还放了一张折起来的礼单。如果有人打开,就会发现,上面用绢花小楷写满了它为宋时清备下的聘礼,桩桩种种,没有分毫轻慢。。 木箱子放在桌上,灵堂中众人各干各的事,没有人觉得不对。就好像那一抹令人不安的红色不存在一样。 一个无声无息的身影走了进来。 徐伯弯着腰,走到嫁衣前,两手端起,朝宋老太太的遗像行了一礼,片刻后,他又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按说这嫁衣是应该要太太或者太太的母亲亲自绣的。 但主家烦透了宋悦,又不舍得让宋时清劳累,只好托人代做了一套。 既然是代做的,为表重视,给太太上身之前,得让宋家众人过目一遍,省的回头说他们怠慢了太太。 主家可看重这场姻缘了。 他等了百余年。 一切完全不合常理的事情在夜色中无声地进行着。 宋时清分毫不觉。 他靠在棚子下简易的床上闭目假寐。 明天早上的葬礼从天亮开始,也就是大概四点半五点的时候。 他稍微眯三个多小时就行。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毕竟今天一天太累了,眼睛闭着闭着,宋时清再次被拉入了黑沉的梦境。 ——第一次,他在梦里什么都看不见。 ……他的眼睛上,被人蒙了布条。 宋时清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为何,他抬起手指四下摸索。很快,他摸到了布条上的粗大绳结,顺着布条朝上,他摸到了拔步床顶部细致的雕花。 但也仅限于此了,他没办法摸到更多,也没办法摘下脸上的布条。 因为他的手腕,被人吊捆在了拔步床顶的花纹空隙间。 宋时清滕然瞪大了眼睛。 感知迟了一步回归,宋时清惶然挣动,只觉耳边空空茫茫,什么也没有。 有人,将他捆在了这里,然后走开了……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 老沉木做的庞大床具坚固稳当,山一样,宋时清的挣扎甚至不能让其连接处发出一点细微的声响。 活人荏弱的力道只是徒劳地让布条一次一次挪动绷紧,细弱到可笑。 到最后,宋时清只能无力地半跪在床面上低头喘息,分毫没有改变自己的处境。 宋时清抿了下唇。 他真的……非常不安。 这种不安不仅来源于被捆住的双手,还来自于身上的触感。 他身上的衣服质感很奇怪,轻薄得仿佛不存在,但又怪异地朝下坠,让人非常不安。 如果宋时清能看见,他就会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是一样很昂贵的罗,鲜红鲜红的小衣在上衣下摆和长裤裤腿处,被密绣了团鸳鸯纹。 只是这种老料子太轻了,现代人穿不惯,总让人觉得身上什么都没有。 但老料子有老料子的好处。 衣服薄薄地贴在宋时清身上,勾勒出弯折的腰线,又堆叠在下方的弧线之上。加之颜色好看,衬得宋时清格外苍白漂亮。 领口处是一枚穿了珍珠的盘扣,正正好好压在宋时清的喉结上,很难言说地透出股妥帖的独占欲。 有东西很喜欢。 宋时清仰头,他放弃了先前的挣扎,细细寻着布料的打结处摸索,想要将其解开。 他专注地撑起身体,耳边只剩自己的呼吸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房间里的安静让宋时清产生了一种错觉。 从开始到现在,这个房间里只有自己。 ——直到,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腰。 【……痛不痛啊?都出血了。】 它笑着在宋时清耳边问道。 又有一只手握住了宋时清的手腕。 它摩挲着宋时清被捆出血痕的皮肤,凑上去亲了亲。 可能是因为宋时清全身都很吸引人的缘故,它亲完宋时清的手腕以后,想了想,又吻上了宋时清的耳廓、肩膀、手臂内侧。 ……同时。 黑暗中,宋时清瞪大了眼睛,惊惧难言。 我不理解,真的,捆个手而已。 顾青:平平无奇的编外打工人罢了,我能有什么坏心思。 我明天日万,肯定把婚礼写完(大言不惭)
第三十章 宋时清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双腿踢蹬,但踩到的只有锦缎罩面的被子和被子下硬邦邦的果壳。 抓着他的人,不见了。 宋时清力竭,大口喘息,胸前剧烈起伏。可他的双手被高高束缚在拔步床床架顶端,就像是一只被拴上了链子的小猫。 他手忙脚乱地挣扎,做出了各种可怜的情态,但终究只能被困在在原地。 而房间里的另一个东西就像绝大多数的人类一样。 好奇又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小猫挣扎。 终于在宋时清停下来的时候,它伸出手,摸了摸宋时清的后背。 红罗被汗湿,入手柔腻,透着活人微热的体温。它顺着宋时清的脊骨,细细地摸索,感受到了宋时清因为呼吸一下一下起伏的躯体和因为恐惧微微绷起的动作。 【时清,总是想跑。】它无奈地说道。 宋时清紧紧咬住牙关。 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脚踝,按住他前脚掌的伤口上,没用力,只让宋时清感到了些微的疼痛。 【……总是弄伤自己,到处都会好疼……但就算疼的哭出来,也不知道乖一点。】 宋时清没有挣扎。 原因很简单,落在他身上的手,不止两只—— 人类在失去一种感官的时候,其余感官会自动变得敏锐。 宋时清小时候看电视,总觉得那些看不见的侠客是最厉害的, 但等到现在,他自己看不见的时候,才突然明白失去了最直接观察世界的感官,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 他闻到了一种混杂着腥气的檀木气息,像是有谁在庙宇下将人开膛破肚,香灰与人血混杂起来的味道。 他听到了如同数条蛇虫爬过布料的窸窸窣窣的声响,脑中无法自控地想象那些扭曲的纠缠的手脚攀在拔步床上,将被子床单揉乱的可怖画面。 而触觉带来的恐怖是最无法忍受的。 冰冷冷的皮肤贴着他,那东西能很轻易地环抓住他的膝弯,按住他足弓的指腹,庞大得吓人。 于此同时,还有如同蛇头一样,扭动长颈的头颅,贴在他的发间嗅闻亲吻。 宋时清的牙齿因为战栗碰撞在一起,发出咯咯的轻微声响。 它也听到了。 它好心疼啊。 【以后不跑了好不好?时清,乖乖留在家里。】它轻声诱哄,【以后,哥哥让老师到家里来给你上课,把你喜欢的那些厨子都叫来家里,我们不往外面跑了,好不好?】 宋时清产生了一种错乱感。 他大概能认知到自己在做梦。 但这几天,不管是梦境还是现实,这只恶鬼的话总是粘腻混乱的。 它似乎没有明晰的思维,只凭着扭曲的执念,说出那些恶心怪异的句子,用以恐吓宋时清。 第一次,宋时清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与活人无二的情绪。 它好无奈,不明白宋时清为什么要跑。 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他们已经是夫妻,宋时清看见他的时候却一丝爱意也无,只是战栗惊怯,乃至于仓皇逃跑。 它清醒的时候不太多,它背负了太多恶念,太多活人扭曲的欲|望,平时总是凭借本能行事。 但它这么爱自己的时清,不会伤害他的啊。 怎么将人吓成这样? 思来想去,它只能从脑海深处挖掘出一点不那么明晰的回忆。 ——是因为想去外面玩吗?是因为喜欢那些新奇的东西吗? 那自己哄哄他,把他喜欢的买回来就好了……吧。 它细细地亲吻宋时清的脸颊,亲吻他花瓣一样颤抖湿润耳朵唇瓣和他眼睛上被泪水浸湿的布条,尽力表现温柔。 ——但它如果真的温柔,为什么要将爱人捆住双手遮住眼睛呢? 它自以为自己现在清醒,却还是从善如流地将宋时清密密实实地困在了这一小方牢笼里。 那在它不清醒的时候,到底会做出什么事啊。 宋时清喉头哽咽,他觉得自己像个玩具,在它的手中全然没有反抗的余地。 “滚开……” 【……时清?】 “滚开!我说滚开!别碰我!怪物!狐鬼!别学哥哥说话!” 宋时清根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直到这一刻,他脑中才迟来一步地意识到,自己确实正处在梦境中。 这些话是“另一个他”说的。 抱着宋时清的东西被踹了好几脚,但即使宋时清看不见也能感觉得到,自己的挣扎对他来说根本没有造成伤害。 【……时清在说什么,哥哥听不懂。】 那东西的声音逐渐沙哑,调子抬高,【难道时清还有别的哥哥吗?】 真恶心……真恶心! 宋时清杂乱地骂,细弱的哭腔根本支撑不起他的气势。 它沉默了很久,安静地听着。 然后,在宋时清完全没有准备的时候,嘻嘻地笑了起来。 那调子尖细愉悦,如果狐狸学会了人说话,就该是这样的声音。它笑了好一会,空气中似乎有风。 ……可能是它的头在动引起的。 【时清说的哥哥是谁啊?杀了他好不好?】它覆在宋时清耳边阴冷地问道。 寒气犹如活物钻进宋时清的耳蜗,它慢条斯理,完全失去了刚才短暂的理智,【杀了他……不,活剥了他的皮,套在门柱上,让他天天看着哥哥抱时清,好不好?】 宋时清的身体僵住。 【啊,还有她。】 一只手扯掉了宋时清眼上的布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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