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人太多了,他分不清谁是谁,也不知道管家吩咐要放在他房间里的东西到底是设什么。 大概是顾忌儿女的想法,晚饭时,谢夫人没让宋时清去,让下人送到房间里。 宋时清缩在被子里,稍微有点发烧,烧得他迷迷糊糊的,想睡又难受的睡不着。唯一好点的地方是脑子不清醒,就觉得高高肿起的胳膊没那么疼了。 月上树梢,戌时。 “咚咚咚!” 宋时清茫然地睁开眼睛。 他还以为自己在家里,敲门的是晚归的父母,手在床边摸索了两下,抓到棉衣盖在身上,下床朝门走去。 直到被外面的冷风盖了一脸,宋时清才陡然清醒了几分。 “哥,就是他!” 白天才见过耳朵谢丽娘身后狠狠推了一下宋时清,直接把他推得朝后摔坐在了地上。 谢丽娘显然是偷偷来的,身后没带一个下人。唯一和她一起来的青年身穿缎面长袄,月光下,暗绣的仙鹤纹依旧隐隐流光。 宋时清仰头,撞进了那一双阴鸷的眼睛里。 来人朝宋时清走来,步子一瘸一拐的。 宋时清刹那间明白了这人的身份—— 这就是李嫂子口中,年头跌进井里摔断了腿的大少爷谢崇光。 也是他现在的哥哥。 谢崇光并不像谢丽娘那样继承了妈妈带着些媚态的漂亮,长得普普通通,身形高大。 他打量着宋时清,嗤笑了一声,“二弟?” 谢丽娘年纪小,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哥,咱们把他丢出去喂狼行吗?反正现在天黑了,娘也不知道。” 宋时清朝后缩了下腿,心底缓缓升起一股寒意。 谢崇光没理妹妹的提议,只是用那种仿佛在看什么牲畜一般的厌恶眼神盯着宋时清停了好一会。 本能地,宋时清知道他是在看自己完好无缺的腿。 “哥。”谢丽娘催促。 谢崇光在宋时清面前蹲了下来,突然伸手,就像是趴在草丛里的蛇突然探出头咬了人一口一样,拧住了宋时清的伤处—— “唔!” 宋时清当即痛得眼前模糊,大颗大颗的生理性眼泪不分场合地掉了下来。 即使是彼时的宋时清也有了羞耻心,他知道谢崇光和谢丽娘是在欺辱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两人面前流露出软弱的神态。但身体的本能反应就是这样,将他的自尊心一下一下地碾在了地上。 见宋时清哭了,谢崇光像是满意了一样笑了起来。 他随便扔了几个药品在地上,站起身,“娘让我送来的。丽娘,我们走。” 谢丽娘还不甘心,不明白为什么哥哥做的和她想的不一样,不永绝后患吗?就留着这个杂种在谢家跟他们抢家产吗? 但她只是个女孩,拗不过当家做主的谢夫人,也只能听谢崇光的话,生气地跺跺脚,跟着谢崇光走了出去。 冷风穿过打开的门,呼呼地灌进屋子里,将宋时清好不容易聚起来的一点热气吹得消失殆尽。 宋时清站起来,腿针扎一样的刺麻,手臂一阵一阵地痛,头也疼,全身没有哪处是舒服的。 但至少接下来,应该没人找他的麻烦了。 这就好…… 眼泪一颗一颗地朝下掉,他想回家了。 他要是像其他兄妹一样是健健康康的就好了,木匠就不会不要他,母亲就不会把他送来谢家。 宋时清喉咙里发苦,但还是强撑着在地上找药瓶。 圆瓷瓶滚得到处都是,其中一个就滚到了床下面。宋时清趴在地上往里面看了眼,只见它在很里面的位置。 床底黑洞洞的,宋时清怕撞到木头,拿了盏油灯放进去,自己往里面爬。 而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他睡的床板下面,多架了几根木头。木头上,卡着一只木箱子。 【你俩别碰。这是徐爷吩咐要放在房里的东西,你们粗手粗脚的,打碎了怎么办?】 白天在偏房里听到的那句话重新响在宋时清耳边。 ……是这个吧。管家特意吩咐要放在他房间里的东西,应该就是这个吧。 宋时清想起了谢夫人和管家之间心照不宣的对视,心跳逐渐快了起来。 他将箱子小心地推了出来,看了眼锁好的门,再低下头,观察起眼前大概有两个枕头那么大的箱子。 它没上锁。 大概是因为谢夫人和管家都不觉得它会被宋时清发现。 想想也是,木箱的材质和床一模一样,而老床两边都是封死的,不透光,下面还有一道梁,就算是白天钻进去,都不见看不清这个箱子。 如果不是宋时清拿了灯进去,他永远也不会发现。 宋时清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子。 入眼的,先是几件叠好的小衣服。 宋时清将它们拿出来,注意着没拿散,只翻了一下。 这是五件丝绸做的婴儿衣服,有一件上面的带子还断了,显然是被人穿过的。 宋时清脑中,有一个想法,渐渐成了形。 油灯上的一豆火光照亮他雪白的半边侧脸,好半晌,宋时清没动。 他的牙关微微发颤,宋时清强忍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意,一件一件地将箱子里剩下的东西拿了出来。 襁褓、衣服、鞋子、书、笔、拨浪鼓、绣虎…… 这是谢崇光、谢丽娘还有那个他不知道名字的谢家小少爷的东西。 但最下面,一张微黄的纸上,写着宋时清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挡灾。 世道越是乱,就有越多的人拜鬼神。村头立龙王庙,村尾设关帝府,平时拜观音娘娘阿弥陀佛。 百姓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而那些大户人家,就会去民间找八字与自己或者家人合的小孩,给点钱,让对方穿旧衣服。说是这样,就能把自家的灾祸渡到别人身上。 宋时清所在的村子,只有一个人被找过,收了一大笔钱。回来以后杀了头猪请大家吃饭。 宋时清当然也被带去了。 宴席上,他看见村头的一个老疯子坐在角落,被人群挤得拿不到饭菜,就端了一碗送过去。 老疯子也看不见了,闻到味道才发觉有人过来。 【傻子,傻子。】他点宋时清,似乎以为宋时清是那个收了钱回来请客的人。 【平常的灾祸,人家自己家有的是钱和人,用得着你帮忙?必是作恶多端,惹上了活人摆平不了的麻烦,才找的你。出钱买你的命,你还沾沾自喜……】 是。 白天时谢家下人也说了。 谢崇光,年头突然摔进井里,断腿以后,族老揪着这件事不放手,要谢老爷过继一个孩子当家主。 好在谢夫人很快就怀上了。 可谢夫人明明身体康健,却提前早产,几乎一尸两命。那个小孩虽然是个男婴,但哭起来跟猫叫一样,要死不活的。 谢夫人也是日日噩梦,月子没坐好,小病不断。 宋时清浑身冰凉坐在地上。 他一动不动,像是已经有只恶鬼压在了他的身上一样。 好半晌,宋时清一件一件地将东西放了回去。 他没地方去的。 谢夫人收养他就是为了让他挡灾,如果他不愿意,就会被赶出去。 宋时清睁开眼睛,耳边一阵嗡鸣。 梦境真实得完完全全将他拉了进去,一幕幕依旧清晰的留在脑中。 宋时清还不太清醒,微微打了个寒噤。 隐约间,他觉得刚才梦到的一切不太寻常,但仔细思索下去,真相的尾巴又一溜烟没了踪迹。 不想了,宋时清坐起来,顺手拿过枕边的手机。 怎么这么烫? 宋时清茫然,他按开手机看了眼电量和后台,都没发现问题。但手机烫得几乎将他手心熨红了一片。 宋时清掰开手机壳,一张明黄色边缘微微焦黑的符纸飘落了下来。 是它在发烫。 这张符是宋时清从涂山被救出来住院的时候,顾青递给他防身的。但后来科伦坡撞鬼时,它还不如谢司珩有用。 宋时清就将它压在了手机壳里,渐渐忘了。 如果不是这次发烫,等换了这个手机,宋时清都想不起来它。 房间里安安静静,像是某种巨大危机来临之前的平和。 宋时清蹙眉,捏着符纸看了半晌。 先问问顾青老师是怎么回事吧。难道这栋房子里有鬼吗? 宋时清忧虑地划开手机屏,微信里付聂昨晚发来的消息挂在最上面,红点很是瞩目,宋时清本想点开先看一眼,待会在回。 但聊天框中的小图拍的非常清晰。 繁体的【谢司珩】三个字一下子就摄住了宋时清的视线。 宋时清压在床单上的那只手受惊般攥紧布料,他盯着屏幕,像是看不懂付聂发来的文字一样。 什么叫照片背面的记录? 什么照片? 那张三代人以前留下的老照片吗……为什么会有谢司珩的名字…… 宋时清抬起手指,好半晌,他都没有点下去,喉咙里像是被堵了一大团棉花。 他想喊谁? 谢司珩吗。 中元节快乐小可爱们!我很快乐芜湖!
第九十章 时间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拉长了,宋时清不知道自己僵坐了多久,等大脑从一片混沌的空茫中挣脱出来时,他的手脚都已经麻木了。 房间里的空调依旧在呼呼地朝外吹着冷风,窗帘不太挡光,明媚的阳光被遮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小半顽强地撒了进来,将室内的摆设照亮。 一切都是温馨干净的样子。 宋时清无意识地攥住手机边缘,甚至没有再第二次按亮屏幕查看那张照片。 本能地,他在逃避真相,在从眼前一切看起来安宁无害的表象中汲取安全感。 他不想怀疑谢司珩。 会不会是同名同姓?那么多年前留下的记录,说不定是写错了呢…… 【我家在我之前,从来没有人出国留学。我是第一个。你说的照片,是什么照片?】 【这栋房子是我家好几年前买来投资的。】 三天前,谢司珩站在楼梯口,拿着那个螺钿漆盒里的小皮人,皱眉沉思,【我也不知道上一任房主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在房子里放这些东西。】 从头到尾,他都是一副不知情的样子。那个时候宋时清很轻易地相信了他,只是觉得房子的上一任主人背景成谜。 【我是这栋房子原主人的朋友。】 【……我可能认识你家长辈。】 【难怪我妈妈说你和你家长辈一模一样!我的天,基因可真神奇。】 付英兰和付聂说过的话交替在耳边响起,宋时清无意识地盯着自己的手,某一刻,很多个大大小小的画面被他拾起来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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