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宋时清甚至在谢太太那里过了明路,李嫂子脸上更为殷勤。 很明显,她之前只以为宋时清是老爷在外面搞出来的种,被带过来认亲。而管家是偷摸儿把他领进来的。 没成想是太太亲口下的吩咐。 那对这个“二少爷” 的态度,她可得再斟酌斟酌。 两人之间无声的眼神交流,全落在了宋时清眼里。 他就像是被带进了豺狼窝里的幼兔一样,没有自保能力,甚至连四肢都是柔软的,竭力让自己镇定,以求在这里存活下去。但事实上,根本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遭遇什么。 管家还在吩咐李嫂子,说些银钱采买的事情。 就在这时,宋时清的肚子叫了一声。 宋时清捂住几乎是微微凹陷下去的小腹,抿唇低头朝后退了一步。 “二少爷还没吃饭啊。”李嫂子拍了下手,拉住宋时清的肩膀。 这个妇人一边把宋时清往前面带,一边嗔怒地点管家,“徐爷您看看,日理万机的,都忘了吩咐我备饭了。” “少贫,我吩咐你的事,赶紧办知不知道?” “您心放肚子里吧。” 宋时清被带着往前,无措地回头看了眼管家。 他依旧站在台阶上,一身夹棉的黑色长袍,用蓝线绣了铜钱纹。宋时清见过类似制式的衣服—— 在前几年,一个村里人的白事上。 那人穿的寿衣就是类似的样子。 下意识地,宋时清心底升起一丝不详,躲避般回过了头。 李嫂子一直都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她,见他回过头来,立刻出声试探。 “我还没问哥儿叫什么名字?” 她在管家面前叫自己少爷,又在独处的时候叫自己哥儿,这是在试探他的性格。 宋时清默默想道。 但也仅仅到此为止了,人的聪慧永远会受限于环境。宋时清在此之前接触过的最难相处的人不过就是那些偶尔看他们家收粮多,眼馋搞鬼的村人。他不知道此时什么样的反应才是正确的。 “……我叫,宋时清。” 李嫂子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她知道的姓宋的人家,没想出对得上的,又问道,“哪个时?哪个清?” 宋时清是不会写字的,但刚才,管家在簿子上写了他的名字,他看了好几眼,隐约记得样子。 他迟疑了一下,抬手,在空中画给李嫂子看。 李嫂子一下子就笑了起来。 “哥儿折煞我喽,我这乡野穷姑子哪认得字,我就配烧烧饭端端菜。” 不过也就是这一下,她心底有了考量。 穿得破长得好,性格内敛又识字,眼见着都十几了才被认回来…… 别是老爷在外面搞了人家的小姐,想纳妾没纳成吧。 这年头乱,没个在朝廷里当官的,也护不住家族。保不准就是家里落败了,小姐不忍心儿子跟着吃苦,才巴巴地送过来。 李嫂子这样想着又是唏嘘又是满意,要是这样,不正说明了谢家的门第高吗,那她是后院里管事的,也是半个主子了。 宋时清沉默地跟着她走进厨房。 此时不是饭点,所有人都闲着。因此,在两人走进来的时候,众人都看了过来。 那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他身上脸上,宋时清脚下顿住,绷紧了抬眼对上他们的视线。 “都看什么看?”李嫂子扬声说道,“没见着二少爷要吃饭吗?赶紧蒸个肉蛋羹,再炒两个好入口的菜。” 宋时清能看见众人在听见李嫂子叫他二少爷时,脸上露出的如出一辙的惊异。 但很快,他们就装无事发生地做起事来。 谢家用的是七星灶,小锅的火常年不灭,很快厨房里就弥漫起了油香饭香。 一个和他年纪一般大的少年麻利地搬了个凳子过来,“嫂子,少爷坐哪?” 李嫂子在这短短的一路就看出来了宋时清的性格,噘嘴示意厨房后面的小隔间。 “好嘞。”少年应。 他爽朗一笑,很自然地给宋时清鞠了个躬,“问二少爷安,我叫李虎,在厨房打杂。您喊我虎子李四都行,天冷,以后您要什么,吩咐我,我给您送到房里。” 他脸上带着小孩一样的稚气,可能比宋时清还小一两岁。但身量高出宋时清半个头,大冬天,两只袖子卷起,露出结实的手臂。 这是只有在顿顿都能吃饱的家里才能养出来的孩子。 如果他今天没有踏进谢家的大门,那么可能在这个冬天,他去捡李虎扔掉的霉馒头,都得跟别人打一架。 而现在,李虎叫他少爷。 ……这不对。 宋时清自知自己没这么好的命。 宋时清能提前恢复记忆,是因为顾青那张符(你们还记得的对吧) 顾青顾天师,掉道具的神。
第八十八章 宋时清的手被李嫂子亲亲热热地拉着。 “来。”李嫂子把筷子递给他。 宋时清抬头,李嫂子笑着又往前递了递,把筷子塞到了他手里。 “我就在外头,您有什么要的,直接喊我就行。” 说完,她绕过隔断退了出去。 不多会,外面就想起了极轻的交流声。距离原因,听不太真切。 宋时清极缓地站起来,走到隔断墙边,将耳朵贴在了墙的裂缝处。 他其实很饿,桌上的肉蛋羹散发出浓浓的咸香,香得宋时清几乎想扑上去把脸埋进去吃。 但他不敢。 他不知道自己突然得到的一切源自什么,凭什么只给他不给别人。 弱小的动物就是这样,它们宁愿忍饥挨饿,宁愿一声不吭地忍痛,也要先探查周围。警惕是它们得以生存的唯一依仗。 “嫂子。” 李虎讨好地拉着李嫂子坐下,朝隔断墙指了一下,“怎么回事啊?” 碍于宋时清在里面,所有人都收着声音,跟做贼一样。 “我也说不清,是刚前头徐爷领回来的。”李嫂子捂着嘴说道。 “有新太太进门没有?”厨娘问道。 李嫂子意味深长的摇头,“没见到,就他一个。而且见过太太了。” 众人对视一眼,各有猜想。 李嫂子招手,示意她还没说完,“这个少爷,会读书写字,我估么着,是读书人家出来的。保不准啊……” 她没说完,只朝众人使了个眼色。 李虎先是皱眉,随即惶然。 李嫂子打他一下,“怎么?” “我突然想起个事儿。”李虎小声,“年头,大少爷掉井里那次。大夫说他可能熬不过去了,老爷不就让管家出去了好几趟找人。” 李虎:“当时徐爷说,老爷让他去找大夫。但咱们家又不缺大夫,哪用得着去外面找?你们说——老爷那时找的,会不会是这位啊?” 谢家只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谢夫人手段了得,后院里的其他女人没有一个敢大肚子的。 年头长子不知道怎么得摔井里去了,几次差点没挺过来。 后来虽然救回来了,但腿一直有些一瘸一拐的。 如此情形,谢老爷去外面把年轻时的风流债接回来,当个备用的,也是很正常的事。 隔着一堵薄墙,墙那边的谢家下人带着微妙兴奋地聊主人家的腌臜事,墙这边,宋时清无声地退回桌前。 不是的。 母亲在父亲死之前,从来没有出过村子,他和谢家老爷一点关系都没有。 所以这些人也不知道谢家收养他的原因。 吃完饭以后,李嫂子让人收了碗筷,就带宋时清朝后院走去。 “这墙后面,是老爷的书房,那边是先生给少爷小姐上课的地方……这池子鱼,是好几年前太太找人移过来的,少爷您要是想吃鱼,找我,千万不能碰他们,太太可宝贝这些鱼了。” 宋时清朝那边多看了一眼。 七八尾色彩斑斓的大锦鲤在池底缓慢地游来游去,似乎是察觉到了宋时清的目光一样,它们朝这边游了过来,聚在池子边缘,微微仰起头。 就这么静静地,静静地盯住了宋时清。 宋时清突然打了个哆嗦。 “哥儿冷啊?” 宋时清受惊般收回目光。 李嫂子已经自己补完了他的想法,自顾自说道,“您放心,待会把您送到院子以后,我就去库房拿棉衣棉被过来。以后在谢家,您挨不了冻。” ……宋时清抿唇点了点头。 又往前绕过一个转角,他突然问道,“夫人,很喜欢鱼吗?” 这是宋时清主动说的第一句话,李嫂子想和主子打好关系,当即笑容又热切了几分。 “哎呦我的爷,我叫夫人,您怎么也叫夫人呢?您得叫她娘亲。” 宋时清不答话,只仰头看着她。 年纪轻的男孩子如果过于清秀干净,就有种雌雄莫辨的漂亮,更何况宋时清常年生病体虚,这样看着,简直像是几年前某个徽商送过来的小娟人。 李嫂子又多了几分耐心,“女人哪有不喜欢漂亮东西的呢?咱们夫人啊,是从东边嫁过来的主儿,喜欢漂亮的缎子,大珠链子,听曲儿看鱼。不耐烦做什么绣花的活,就喜欢家里热热闹闹的。” 正说着,他们走出竹林,前方逐渐显现出了一栋戏楼。 下台子架高,上下都有木雕的花样,一格一格的,像是某些戏剧的情节,雕的惟妙惟肖。 “哥儿你看,戏楼。” 李嫂子带着宋时清从小路径直走过去。 以前在村子里,只有过年的时候能听上戏。种田的百姓也出不起请名角的钱,都是每家每户出点粮食出点肉菜的,等天南海北到处跑的戏团到了,用米面肉菜换对方唱一天。 宋时清长得好,还被戏团的师傅摸过骨,说要不是他身体不好,没法练功,他一定把宋时清带走。 这是句玩笑话,却惹得母亲生气了好几天。 宋时清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依然很喜欢那些咿咿呀呀的故事。 走到近前,宋时清上上下下地看整座台子。毕竟还是个小孩,没法完完全全地藏住所有心思。 李嫂子一看他这神情就知道他喜欢。 “哥儿想听戏不?” 宋时清顿了下,侧眸看她。 ——这孩子眼睛真灵。 李嫂子在心中想道。 她弯腰指指戏台后面的一排房子,“唱戏的都住在那,我带您去见见他们。” 宋时清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抵过心底的喜欢,“会不会扰他们休息?” “下九流的玩意儿,什么扰不扰的。”李嫂子失笑,“走。” 她让宋时清跟自己来,从侧面绕进后排的房子中。 戏台两边各有三根柱子,上面挂着灯笼。宋时清从下方走过,突然发现,每一盏灯笼下,都摆着一只盘子,盘子里撒着薄薄一层白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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