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穿粗布灰袍,白发白须,看起来百岁有余。 他匆匆迈步,走进一间不起眼的民宅。 鬼医祝颂一进屋,就碰见綦妄怒气腾腾,把几张画像撕得粉粉碎。 “这画得都是什么东西!连个人样都没有!挂在墙上都能辟邪!” 东流苦着脸捡起地上碎纸:“尊上,几位画师没见过权道长,全凭别人描述作画,是有点不太像……您别生气,我这就去让他们重画。” 说完就抱着碎纸,猫着腰跑出门。 祝颂拄杖上前,温言相劝:“尊上,气大伤身,身体要紧,您的头疼病不能动气。” 綦妄闷闷坐下,倍觉疲累:“老鬼,我好似中了咒术,失去一段记忆,现在烦得要命。” 祝颂捋捋胡须:“难道……您忘记的是权道长?” 綦妄沉闷地“嗯”了一声。 “老朽恭喜尊上!”祝颂抬手朝綦妄深深一拜,“此事真是可喜可贺!” 綦妄莫名其妙:“你发什么癫?” 祝颂:“自古情关难解,尊上曾患相思之疾,苦不堪言,如今将那小道长彻底遗忘,真是一桩美事,老朽自然要恭喜。” 綦妄恼色未消,又添一股怨气,不爽道:“老鬼,你少拿我寻开心,我对一个道士能有什么相思之苦?就是觉得他或许与失忆咒术有关,想把这人找出来。” 祝颂不禁微微一笑:“尊上,有些话别的青鬼不敢告诉你,我却得说,权道长最初是被你掳来的,您非要将他扣在身边。” “他当初眼瞎腿瘸,还时刻不忘逃走,从命河上来身体痊愈,肯定不会在你身边久留。既然他趁机逃走,不如您就此放下这段孽缘。” 綦妄眼光狐疑地看过去。 眼瞎腿瘸? 自己好端端的,非要抓一个残废道士做什么? 祝颂又劝:“专心修炼才是正道,莫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修仙之事迫在眉睫,您若是再沉湎人间俗事,拖沓下去,可能就没有登天之机……” 綦妄听得心烦,摆手道:“修仙之事我心里有数,不用你唠叨,下去!” 祝颂拄着拐杖,不退反进,灰白寿眉下眼光深沉:“尊上,我还有有事禀报,自黑塚出事以后,各地青鬼投奔于我,我从它们口中得知了一件怪事。” 綦妄无奈:“讲。” “不仅妙乙宗被青楼包围,还有许多其他仙门也是乌烟瘴气。源流门附近赌坊云集,太一派周边遍布戏院勾栏,术星堂对面有杀猪宰牛的屠户定居,最惨的仙门干脆变成乱葬岗。” “这些地方原本都是灵脉支流所在,现在不约而同出现状况,肯定是有人故意污损灵脉。” 綦妄之前住过许多灵山福地,全都毫无缘由消减枯竭,现在想想,这些事或许不是偶然。 “尊上,灵脉一旦受损,想再恢复又不知还要等上多久,我不是在夸大其词,您若再不尽力修持,非要沾染红尘,可能就会错失最后的机会,再也回不去九重天上了!” 祝颂绕来绕去,又把话扯了回来,綦妄听得脸色阴阴,出声质问: “祝神医,你是不是以为替我割掉几斤烂肉就可以对我指手划脚,我想做什么,还要你来同意?” 祝颂躬身俯首:“尊上,老朽不敢。” 綦妄站起身来:“那你就别废话,那道士既然是我掳来的,就是我的东西,怎么能说逃就逃?你认为此事轻巧无碍,我却觉得是奇耻大辱!” “污损灵脉的事我会查个清楚,但这个姓权的也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祝颂:“尊上,这样下去,您迟早是要后悔的……” 话音未落,东流忽然推门进来,喜形于色:“尊上!这回……这回是了!” 他抱着一副画轴跑到跟前:“这是老安画的,没想到他五大三粗还会画画,见过权道长的都说像,我看着也和权道长眉眼不差多。” 綦妄嫌他动作慢,就将画轴夺到手中,急着解系带。 “不能看!” 祝颂拐杖横打阻拦,杖端将画轴甩起。 谁知系带一松,画卷在半空中“唰”的一下展开,动荡画幅被祝颂的拐杖高高挑起。 画中人低头敛眉,抱膝而坐,细笔勾勒的面容上双眸闭阖,一丝笑容也没有,十分冷淡。 此人头上绾着一个小髻,鬓角有丝丝缕缕碎发垂散。 寥寥数笔,极为传神,甚至画出了一种不情不愿的意味。 祝颂迅速将画收起,綦妄依依不舍收回目光,他还是不太满意:“既然会画,怎么不画个睁眼睛的。” “老安说,权道长当初坐在送酒的板车上就是这副模样,他没见过睁眼睛的,不敢乱画。” 想着画中人的样子,綦妄脸上表情变得柔和不少。 祝颂一看,心知坏事,急得直用拐杖敲地:“尊上!你到底有没有把灵脉减损的事听进去!自古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还是舍弃权道长才对!” 綦妄不理他,抢下画卷,大步出门。 祝颂气得胡子乱抖,他要去追,却被东流拦住。 “哎哎哎,您老人家就歇歇吧。” 祝颂用拐杖打在东流背上,“添乱的小鬼!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他要胡闹,你们也不拦着!” 东流不服:“权道长和尊上是患难之交,现在他下落不明,我都担心,你怎么能忍心让尊上不闻不问?” “我这是为他好!” “你要真是为他好,就应该和我们一样,尽力帮尊上恢复记忆,帮忙找到权道长,而不是在这里说风凉话!” “冤孽!真是冤孽啊……” - 此时天已大亮,初升的朝阳把路上积雪照得闪闪发光。 綦妄快步往镇外走去,方才他一见那幅画像,心脏就怦怦乱跳,不止胸口发热,甚至还感到一阵惶惶不安,仿佛有什么坏事将要发生。 可惜身体感觉虽在,头脑记忆依旧尘封难解,具体事情更是一件都想不起来。 他不由得捏紧画卷,暗暗施力,想尽快找出寻人线索。 此刻天色尚早,街上没什么路人,綦妄转身问道:“你跟过来做什么?” 骨达从巷子里拐出来,半低着头:“尊上,我是担心你……” 他刚才就在隔壁,綦妄和祝颂说的话,全都被他听到。 “用你担心?再敢偷偷跟着我,小心我把你打散。” 綦妄绷着脸,说得冷冰冰的:“滚回去。” 骨达嘿嘿一笑,露出两个大板牙:“尊上,您现在失去记忆,就算在路上遇见权道长您也不认识,总需要有个人替你盯着点,对吧?这帮青鬼里我和权道长最熟,就让我陪你去吧。” 綦妄犹豫片刻,他虽然拿着画像,可是毕竟记忆有损,如果骨达跟着,多少是个助力。 他没有再说拒绝的话,反身向前走。骨达跟在后面,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小镇。 短短一段路程,綦妄回头看了两次。 他总觉得除了骨达,还有什么东西尾随,但是阳光映着积雪,晃得眼前一片炫光,并没有什么发现。 骨达快走几步,追上来:“尊上,咱们现在去哪儿?” “回怨都。” 骨达皱眉:“尊上,好多鬼府都在重金悬赏你……还是不要回去冒险的好。” 綦妄冷哼:“那帮窝囊废,不足为惧。” 他一日不露面,将军黑塚就还是荒废鬼府,在册青鬼也必须到处躲藏,唯有他这位鬼府主人亲自出面,才能解决状况。 回怨都一半出于责任,另一半是想故地重游,或许能助于想起往事。 他们走上镇外一座石板桥,进入通天路,去往怨都鬼府。 ----
第八十二章 追溯(一) 还没等走出通天路,綦妄就在重重湿气之中闻到煞气特有的臭味。 他挡着鼻尖,心想这条通天路的出口应该位于命河下游,所以才有刺鼻气味。 可是出口外面,房屋建得高大稠密,一座挨着一座,并不似下游那些零散村寨。 “尊上,明明是上游,为何煞气味道这么浓?” “先去前边看看。” 綦妄加快脚步,同时不忘在骨达身上添上一缕灵气。 他们绕过密集矮屋,走到临河长街。 眼前场景实在大出意料,几乎可以用陌生来形容:岸边各家鬼府闭门闭户,原本缤纷彩灯熄灭多半,路上鬼影少得可怜。 零星几个过路的青鬼全都贴紧墙根,快步疾行,一步也不敢靠近河边。 骨达拦住个过路鬼:“为何街上空空荡荡,家家户户都关着门,发生什么事?” 青鬼战战兢兢答道:“快点走吧,要是磨蹭下去,小心黑雾把你们抓走!” “黑物?”骨达莫名其妙:“什么黑物?” 青鬼抬手往命河一指。 漆黑宽阔的河面上悬浮一层浓稠黑雾,雾气昭昭,叫人看不清对岸灯火。 “奇怪……哪儿来的雾呀?” 骨达嘟囔一句,他在这里住了几十年,头一回见到命河起雾。 一声惊悸的叫喊响在不远处,“救命啊————” 方才与骨达说话的青鬼被黑雾紧紧缠住,正拉入河道,它死死抱着河岸边的石柱,大声求救。 骨达感觉耳边划过一道冷风,强横风刃破空而去,在弥漫黑雾中瞬间切开一道豁口,凝结出一条冒着寒气的通道。 染着霜的黑雾慢悠悠退回昏暗河面。 那只青鬼立刻爬回岸上。 要不是亲眼所见,骨达还不相信黑雾真能抓鬼,他跑过去拖着过路鬼,帮他离河岸远一些。 “你怎么样,没事吧?” “又来了!”那青鬼面露惊色,他原本吓得站都站不起来,此时却双手将骨达猛地往后一推。 骨达正好摔进黑雾里。 “哎哟!” 他吓得大叫一声,可是雾气偏偏绕过他,仍朝那只过路鬼追去。 黑雾将青鬼带入河面深处,水波一翻,它就彻底消失。 骨达心中后怕,赶紧在身上各处摸摸,确保自己没有缺胳膊少腿:“恩将仇报的狗东西,死了活该!” 他忽然被一股力量拎起来,他吓得嗷嗷乱叫:“哎呀呀!别吃我!” 綦妄带着他跃到鬼府房顶,飞速往上游前进。 骨达反应过来,抱紧綦妄的胳膊,望向身后渐远的迷雾,不放心地说:“尊上,这黑雾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但黑雾之中肯定藏着魔物妖孽。” 上游地脉蕴藏灵气,难以被煞气侵蚀,但是河面上就不同了,宽阔的河面恰似一条畅通无阻的大路,煞气逆着水流,从下游一路扩张至此。 骨达心有余悸:“黑雾为啥没吃我呢?” “看你太瘦,嫌你硌牙。” 綦妄糊弄一句,其实在走出通天路的时候,他就给骨达施放了一层灵气,想必是灵气起到防护作用,骨达才避开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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