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寒气从车厢中爆裂喷发。 权青实大惊,淬狩长剑出鞘,势如电光,直接迎着綦妄冲去。 权青实背着乞丐从寒气里跃出,二人身上都挂满冰碴:“我不跟你走,你就要杀他?” 淬狩剑锋划破綦妄衣服,手臂上出现一条细细伤口,渗出血来,綦妄怒目而视:“这点冰冻不死人,我不过叫他吃点苦头,你真的跟我动手?” 权青实转头回避:“……我不是故意伤你,我必须送他去幻灭宗。” 淬狩落在地上,二人默然对峙,谁也不肯妥协。 那乞丐伏在权青实背上,轻轻喘气,呼出一团寒霜,一点也没有死里逃生的惊恐。 他慢慢把叠了一半的纸雀拿到手里,指着翅膀的位置说:“青实,你这里做得不对,还需改改,为师再折一只给你,你看仔细。” 为师? 綦妄的怒意转为惊异。 这乞丐怎么会以“为师”自称? 普天之下,权青实只有一个师尊,就是远在妙乙宗闭关不出的鹤元真人,开这样的玩笑,权青实定然会生气。 可是权青实怆然跪地,一边行礼,一边恳切说道:“师尊,是弟子无能,路上让您受苦了!” ……师……尊? 綦妄呆立原地,瞠目结舌。 鹤元真人? 这乞丐真是他一路躲着的仙门宗师?! 权青实不解释,扶着鹤元真人朝残桥走去。 鹤元真人坐在木墩上垂眸敛目,一言不发折弄红符,权青实静立一旁,默默观看。 綦妄心道不妙。 坏了! 这是什么招数? 他原以为病乞丐是个碍事的,谁知道会是鹤元?如今鹤元主动将身份挑明,他不就成了“外人”? 他方才对鹤元出手,肯定已经被权青实记恨,而且鹤元病情深重,若是提出要权青实与自己一刀两断…… 他是打也打不得,碰也碰不得,怎么做都是错。 綦妄暗暗叫苦,走过去站在权青实背后,小声嘟囔:“谁能想到他是你那倒霉师尊?你又没告诉我……你们师徒两个联手骗我,我倒没理了……” “你闭嘴,别说话。” 权青实冷眉冷眼,低头折纸,话也不肯多说一句。 其实他并不好过,路上瞒着綦妄实属无奈之举。 他与鹤元真人虽然五年不曾见面,但是师尊的一言一行早都印刻脑海,再怎么重病毁容,只要留意细微动作,迟早能发现端倪。 况且师尊怪病缠身,落魄至此,权青实不敢主动戳穿,就默默在饮食起居上悉心照顾。 鹤元心细如发,最初不肯开口是想尽力隐藏身份,但是餐食一变,他就察觉已被认出。师徒各自怀着心事,一路上都未说破,只以“道友”、“前辈”相称。 唯有綦妄被蒙在鼓里。 綦妄忍不下这口气,转身道:“鹤元真人,你身为一派掌门还耍这种手段,你好意思吗?” 他不是傻子,稍一回想前些日子的怪异之处,很快就想起许多疑点。 鹤元念出那套仙门心法,劝他斩断情丝,就是为了让他远离宝贝徒弟。 这一百多岁的人精,一路上时时挑事,两面施力,明里暗里给他摆了几道,想必刚刚也是故意逼自己出手,以此挑拨离间。 处处用软刀子扎人。 “你别胡说!我师尊一向光明磊落,你不可对他无礼!”权青实出言维护。 綦妄抓着权青实的手,“鹤元,你别以为到了幻灭宗就能把我赶走,实话告诉你,你这徒弟早都是我的人!别说是去幻灭宗,就算是去鬼门关,我也不撒手!” 权青实听得心惊肉跳:“师尊,他胡说的!我们不是那样的!” 这边急着解释,围巾下面却发出一声轻笑。 鹤元真人伸手接过折好的纸雀,他语气淡淡:“青实,这段时间难为你了,送到这里就够了。” “无涯海上宝礁岛,皇城京都天年居,这些都是极好的地方,你跟他去吧,我同意了。” 綦妄:“???” ----
第五十八章 避难(十) “师尊,你听我解释!我们真的不是……” 权青实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可是鹤元不再理他,起身结印。 三只符文雀同时振翅飞起,灵气在半空中将它们连接,翅膀上出现闪动的符文,随着灵气流转,空气中渐渐开启一方瘦高的三角形法阵。 鹤元迈步进入,法阵立刻如水波般晃动起来。 “师尊!”权青实抢身追随而去。 綦妄虽不知这是什么仙术,但也没时间犹豫,咬牙跳入其中。 他好像钻了一个火圈,被消失的法阵割断一绺头发,如果再慢一点,估计就要断手断脚。 綦妄镇定心神四处看看,落地之处并不是冰河对岸,而是一片幽深阴森的林间腹地。 竹枝茂密,空地上立着一块一人多高的破石碑,透过碑上的枯藤野草,隐约能分辨出“夙念坡”三个残字。 鹤元真人坐在石碑下面艰难喘息,挥手驱赶着权青实:“之后的路你不用再跟着我,你快点走吧……” 说话间,他就猛地咳出一口血。 权青实哪里肯走,急着调灵气为师尊治疗,解释道:“师尊,现在身体要紧,您别生气,我和他真的什么关系也没有!” 綦妄气得直翻白眼。 鹤元虽然病得不轻,但阴谋阳谋倒是玩得明白,这招以退为进,权青实定然全心全意跟着他,再不可能跟自己走了。 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权青实是自己从命河里捞上来的,救命之恩当前,只要他不松口,看谁耗得过谁。 天光昏昏,林中静谧,四周既无来路,也无去路,他们绕来绕去总是回到这处破石碑。 綦妄从雪稞里捡起一只纸雀,正是带路的那只,他把纸雀扔给权青实:“附近全是死路,林子里也走不通,咱们被困在这了。” 权青实想了想:“既然符文雀飞到这里,就说明幻灭宗一定就在附近,可能是有什么机关将入口藏起来了。” 他围着石碑左敲右看,都没什么收获,却意外发现石碑后面有一条略显诡异的印迹,像是足迹,但是一段双足,一段单足,一段没有,又一段仿佛长尾拖地,几种脚印拼成一行。 权青实蹙眉问:“这是什么动物留下的?” 綦妄琢磨了一会儿:“不像动物,倒像是青鬼的脚印。” 有些青鬼为了保全法力,所以不化为实体,化出一只脚,或者飘一飘,所以这种足迹就断断续续,单双相继。 权青实疑惑:“这里是仙门入口,怎么会有青鬼?” 綦妄笑道:“说不定这幻灭宗就是一些游魂野鬼的仙门。” 鹤元发出喘笑:“哈哈……游魂野鬼的仙门?都说人鬼殊途,可到了这里便不分你我了,说得好。” 綦妄在石碑后面找到一块平整的石头,扫开表面泥土,果然发现下面青砖交叠,堆在一处。 綦妄灵光一闪。 “入口找到了,就在这里。” 砖石被刻意覆盖,只留一角在外,如果不是格外留心,肯定会认为是普通的石板。 权青实看见石砖拼接,形似一座很短的“石桥”,立即明白了其中的玄妙。 “外有木桥,内有石桥,仙门入口是条鬼道!” 幻灭宗为了避开世人,竟然用了这种方法,通天路鬼怪通行无阻,凡人却有进无出,所以这么多年,几乎无人知道幻灭宗的位置。 鹤元回头看看入口,轻声对綦妄说:“即是鬼道,想必活人难行,我此刻无力开阵,还请阁下借一点妖气给我。” “师尊,通天路凡人走不通,万一你困在里面,妙乙宗往后怎么办?师尊若想去幻灭宗见什么人,找什么东西,弟子愿意去帮你跑腿。” 鹤元摇头,指了指背后石碑:“青实,夙念坡正是个了却旧愿之地,这三个字说得明明白白,你又如何替我?” 他仿佛想拍拍权青实的肩,但是长满疮疤的手在半空停住,默默藏回了袖中。 “青实,咱们就此分别,你往后都不要再回妙乙宗了,跟他走吧。” 这句话说得轻飘飘的,但语义极重,相当于断了权青实回妙乙宗的路。 权青实诚惶诚恐,失了主意,立刻跪在鹤元面前:“师尊,弟子知错了!我不该和妖魔厮混,不该动心起念……您罚我吧……您怎么罚我我都认,求你不要赶我走!” 他悔恨得连连叩首,恳求师尊原谅。 綦妄面色鄙夷,讽刺道:“鹤元,这种招数用一次就够了,你还玩这套,腻不腻啊?” 鹤元缓了缓呼吸,那双染病而猩红的眼睛低垂着,他的声音一如最初,温柔清澈:“青实,为师没有怪你,但是幻灭宗不是你该去的地方,妙乙宗也并非你的容身之地,你且跟他走吧。” 权青实不肯起来,非要跪着。 面对僵局,鹤元始终沉默,这种沉默甚至让綦妄都不禁怀疑,鹤元并非是在拿捏人心,而是真心想让自己带权青实离开。 “鹤元,你莫名其妙把人赶走,到底要干什么?” 鹤元忽然话锋一转:“权青实,妙乙宗后山那座无名孤坟,我命你每逢年节都去上香磕头,你可做到了?” 没想到师尊会提起这件事,权青实不明其意,老实点头:“师尊让我做的,我一次不落,眼睛看不见之后无法登山,也都遥遥祭拜了。” “你为何从不问我,那是谁的坟?” “师尊没说我不敢问,怕问了会惹您伤心。” 这座孤坟仿佛是师徒之间的一个秘密。 鹤元顿了顿,扭开头:“青实,那坟里埋的是你娘亲。” “我娘亲?”权青实怔了怔。 “我娘亲未曾拜入仙门,不是仙门女修,为何会葬在妙乙宗后山?” 鹤元哀叹一声:“因为当年从人贩子手里救下你,然后收你为徒,这些事都是假的。” 权青实彻底呆住,连綦妄也感到十分错愕。 鹤元把视线投向远方幽林,哀声说:“你小时候并非是被人贩子拐了,是你父亲买凶杀你,那伙贼人掳了你,被你母亲一路追到竹林,她哭喊求救,正巧我途径附近,就把你救了下来。” “你母亲当时跪下求我,说若带你回去肯定还有凶险,就让我假意收你为徒,等她与你父亲和离,再把你带走抚养。我见你们母子处境可怜,就答应了,带你回了妙乙宗。” “半年以后,你母亲果然来了山上,但是那时天寒地冻,风霜露重,她连夜赶路患了肺疾,没等到把你带下山门就病重去世,我只得把她葬在后山,命你年年祭拜。” 权青实心乱如麻,原来他每年去扫墓之地竟然就是自己娘亲的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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