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巨树从画舫的船舱里冒出来,交错的枝条上仅点缀着些许白绢假花,零零落落,完全没有花开似云的效果,看起来还有些丑。 权青实抬手摸了摸这棵早已枯死多年的老树,知道这艘半工而废的花船肯定是来不及布置,一会儿只能这样出发。 他仰头望着幽暗昏沉的鬼府天空,吃着手中野果,琢磨着要“表演”点什么。 不知不觉就把秋千荡了起来。 看他又露出那股孩子气,綦妄一半欢喜,一半失落。 他追了三天三夜,二人又打了好几场,权青实次次都要与他杀个鱼死网破,他只好远远跟着。 权青实打不赢他,也甩不掉他,就干脆不理他,二人就在画舫上耗着。 綦妄站得不远不近,将烤熟的野兔递上去:“霑雷丹我已经叫人给你弄来了,你何必非去斗船,都跟你说了命河危险,越是不让你做,你就偏要去做!” 权青实闭目养神,毫无回应。 綦妄按捺脾气,又把那烤野兔送上一步,商量道:“你只要吃一点,我就带你离开怨都鬼府,送你回妙乙宗。” 权青实就像没听见似的,完完全全把綦妄当成空气。 ----
第四十二章 黑塚(十) 湖泊周围群山环绕,野峰峥嵘,重重山坳阻隔了风渡长鸣,权青实躲在这里就能免受其扰,而且双眼淤血流光,消除了残留咒印,视力也恢复了。 最让他惊喜的是,体内的煞毒也被冥酒化解,丹田封印也隐隐有了流动之象,他不得不感叹造化弄人,因祸得福。 “你想赢得斗船,我有一个妙计,要不要听?”綦妄还不罢休,放下烤肉再次提出一个条件。 权青实这次眼皮微动,似乎起了一点兴趣。 “你到底要不要听?给个回话!”綦妄趁机往前走了两步。 权青实怀疑的目光投过去。 綦妄:“把你手中的果子给我尝尝,我就告诉你。” 权青实:“…………” 这又是什么招数。 他慢慢从野果里捉起一串,扔了过去。 接到红嘟嘟的小果子,綦妄露出笑意,摘下两个扔进嘴里。 权青实暗暗忍笑。 他曾读过《本草经》,认识山林中能吃的植物,但是怨都终年不见阳光,果子不仅个头小,还都特别酸涩,果汁爆在嘴里能酸得让人发抖。 綦妄中了招,酸的五官乱跑,浑身发颤,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他把野果往地上狠狠一摔,暴跳如雷:“权青实!你这几天就吃这种东西?那兔子豚鹿都是山谷里自生自养的,因为是我抓来的你就不吃?” “你这么糟蹋自己,到底要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样子,鬼的脸色都比你好!” 他气急败坏,越说越生气,直冲过来把剩下的野果一把抓起,一股脑全都扔到湖里。 权青实蹙紧眉头,无言以对。 当初说没有半分情谊,随便他自生自灭,现在为何又摆出这副关心备至的模样? 肯定是诡计。 他不愿去费神琢磨,转身就走。 “你站住!” 綦妄伸手抓住他的胳膊,着急说道:“听你说几句话比登天还难,你为何连解释也不听就给我定罪?” 权青实没什么力气,挣不开他,想着不过是狡辩就轻轻应了:“你说。” 綦妄气焰消退,声音低了下来:“我当日找到银弓的时候,她已经变成尸鬼,没办法救了,所以我才觉得掉到河里也算干干净净的结局,并非如你所说,是怕麻烦就故意盼着她掉下去。” “你总是这样,事情都不问清楚就下定结论,把什么罪都怪到我身上,死命跟我斗气。这一路上我答应过你的事哪件食言,只许你无端质疑我,就不许我生气吗?” 权青实暗暗咬牙,想他怎么还有脸这样说。 “就算银弓的事我误会了你,那你当日撇下我是为什么?难道也是我错怪你了?” 他把心里那根刺挑明:“对你无用就顺手扔了,心血来潮就回来玩弄,你但凡把我当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就不会做出这种事!” 綦妄怀有苦衷,不解释当日行径,反而把人抓得更紧:“权青实,我若真的轻视你,何苦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找你,偷偷摸摸去看你,忍气吞声地在这里陪你?我……” 权青实冷冷道:“从前我目不能视,腿不能行,被你耍得团团转,你对我的种种用心,不就是任意羞辱,随便玩弄,供你取乐吗?” 綦妄心中苦涩。 这段日子,自己才是为了小道士忙得团团转,为他奔波,为他担忧,为他提心吊胆……可如今这一切在权青实眼中,全都成了别有用心之举。 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揪住,祝颂说的话不禁浮现脑海。 “……您与他纠缠无异于镜中观花,海中捞月……” “尽早舍弃人间情爱,专心修炼……才是正途。” “……尊上若能远离此人,三年五载不相见,便能大大痊愈……” 綦妄摇头驱散这些恼人的话,觉得自己要疯了,他不愿放手,甚至想什么都不顾,再也不管那些修仙戒律,现在就把人捉回去,一辈子关起来。 权青实唤出淬狩,神情决绝:“你是世外妖魔,我是仙门道士,原本就不同路,若是非要争个生死你才能放过我,现在就动手吧!” 綦妄眼眶发热,一时间无比难受,他不光因为权青实的冷待而痛心,也厌恶这样低声下气、毫无原则的自己。 他慢慢松了手,轻声道:“斗船结束之后,东流会送你离开怨都,你走吧。” 他说完就走向船舷,跳到岸上,黑色背影渐渐消失在湖边密林之中。 权青实坐回白绫秋千,微微出神,他一点也不觉得轻松,心口反而刺痛起来。 -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队青鬼上了画舫。 一个戴着红围巾的龅牙男子跑到跟前,绕着权青实来回转了几圈,满脸意外:“权道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们这几天可担心你了!你身体怎么样了?” 男子身后跟着一个发髻高高,富丽窈窕的女子,她见到权青实也是愣了半天:“权道长,你……你的眼睛好了!” 通过嗓音认出他们是骨达和宝珊,权青实点点头:“让你们为我担心了,这段时间多谢二位照顾,我身体已经好转,视力也恢复了。” 宝珊有些难为情,不敢多看权青实,是她把道服藏起来,只留下一些轻薄挑逗的服饰,迫使他不得不穿,没想到这件素白的道服还是被他找出来了。 “之前那些衣服只是玩笑,权道长你可别怪我。” 权青实浅浅一笑:“往事不必再提。” 骨达哎呦一声,对后面的青鬼说道:“咱家花船乱七八糟,快点收拾收拾,补救一下!” 青鬼们七手八脚,将散落的白绸子绑在船舷栏杆上,又点起大小灯笼,可是这些惨白的道具与枯树相配,显得一派死气,异常难看,半点蓬无仙境的样子也没有。 骨达苦着脸,挠挠头,“因为找不到你们,我还以为没办法斗船,所以就停工了……” 权青实宽慰道:“人生难逃生老病死,草木亦是有枯有荣,这布景倒是别有一番禅意,我觉得挺好的。” 宝珊知他体贴,弯腰抱起一盏掉落的白色灯笼,说道:“咱们府上是第一次斗船,全都弄得太仓促,骨达手气又不好,抽到个第二位出场,你前面就是往生塔的花船,上面是猪魔新娶的三个蜘蛛精小妾,你可要当心点。” 权青实不解:“她们忙着表演,难道还有心思为难我?” 骨达凑过来,“猪魔也想要那颗霑雷丹,还说今天志在必得,那个老妖平时就心狠手辣,一定会暗算其他鬼府的花船!” 权青实无奈一笑:“只怕我也没什么值得他算计的,咱们出发吧。” 宝珊轻声问道:“权道长,能不能告诉我,你今晚要表演什么?” 权青实答道:“要叫宝珊娘子失望了,那褪衣舞我实在演不来。” 宝珊脸上一红,也不好意思再问,吩咐下方的青鬼划船启航。 这艘奇奇怪怪的巨型画舫慢慢动起来,沿着浅湾,悠悠进入了命河。 - 胡芦岭附近的流水台,是所有花船的集合地,此时二三十艘花船聚在这里,河道显得十分拥挤,鬼府之间已经开始了第一轮的争奇斗艳。 水面上停泊着红鱼翠鸟、游龙走兽,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花船,多数花船都彩灯遍布,为了引人注目。 更有一家鬼府的花船,本身就造成一盏大红灯笼,此时船身发出红光,红彤彤的十分好看。 权青实的眼睛都要不够用了,鬼地庆典如此热闹,完全出乎他的想象。 相比于他的善意观摩,别家青鬼都相当不客气,对这艘笨重又寒酸的画舫嘲笑不止,说将军黑塚完全是靠“丑”来引起关注。 “骨达老弟,你们家今年肯定能得第一!” “倒数第一!” 豪猪精兄弟二人在岸上看热闹,他们喊完之后就开始哈哈大笑。 一改平日斗嘴不服输的习惯,骨达把脸扭回来,装作听不见。 宝珊扶着围栏,大声回敬:“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这回只是探探路,你们等着,下次斗船我们一定赢!” 看起来所有青鬼妖灵都觉得自己输定了,权青实望着炫彩缤纷的河面,不禁暗暗发愁。 做些什么才能吸引众鬼为自己投烛呢? “铛铛————铛铛————” 伴着几声震天响的锣音,命河游船正式开始。 流水台上响起一串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吵闹中,往生塔的花船缓缓拐出河湾,朝河道中央划去。 首发花船一出现,两岸围观鬼众立刻爆发一阵掌声,权青实也从船头凝目张望,好奇究竟会是什么样的表演。 船头上,三个靓丽女子身穿纱幔,互相揽着彼此的腰。 她们花船的外观并不复杂,只是一块宽直的木楔,两头略高,中间凹陷,船身四周缀着一圈彩灯,船头上整齐地横着一排银铃。 银铃由一队小青鬼操纵,铃声一响,那穿着金纱幔的女子忽然高高跃起,像一只灵巧飞鸟,轻盈地翻出一串跟斗,在半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曲线。 随着铃音叮当,她稳稳落在船尾,腰肢扭转,手臂起伏,观众很快就看见两股洁白的丝线被她抓在手中。 随着她扭动双腕,白色蛛丝就开始迎风飘荡。 另外两名女子也打着璇子跳起,她们穿着红蓝纱幔,衣衫舞动,好似蝶翼翩翩,也是捏着蛛丝来到船尾。 三姐妹重新站成一排,腰上长裙如花绽开,如波动荡,随着梭梭节奏,三人动作整齐划一,同时踢出修长笔直的腿,抛出媚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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