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姑娘见他诚心所言,自是十分高兴,却又不知以何回应骆越这份好意,倒显得有些手足无措。骆越道,这事完全出于我的爱画之心,姜姑娘不必心有负担。七日后,我定将这些画作奉还。 过了七日,骆越果然带着已经裱好的两幅画来到山中,并提出再帮姜问年裱褙几幅她喜欢的画作。这样来来去去好几趟,骆越的不辞辛劳让姜问年心中过意不去,骆越心中明白,便主动要了她以前的一幅小画做报酬,使她不至于那样为难。 一日,骆越又来到山中,他这次却对姜问年说,姜姑娘,我想邀你下山一趟。 见姜问年一脸疑惑,他道:“还请姜姑娘见谅,我的好友们偶然见到你的画作,对你的才华赞不绝口,他们想要亲自见你一面。我确实不好拂了他们的盛意。” 骆越又道:“还有,山下的画选大会就要开始了,到时天下所有的年轻画师都会前来一聚,不知姜姑娘可有兴趣参加?” 姜问年神色却有些犹豫。 “姜姑娘,”骆越的声音很轻柔,听不出一丝急切,“你也要为你的画作想想,它们虽好,可无人来赏。这些画如果不被看到,再举世无双,还不是若深山繁花,自开自落,寂寂无人知。无论如何,你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的画儿呀。” 这番话说得姜问年心中十分动摇,她在纸上告诉骆越,可否明日再给他一个答复。 待骆越走后,姜问年直往山中桃林而去,她要去找夭娘。 程栖和蜻蜓听见却是夭娘先问:“问年,你可是想要下山而去?” 姜问年道:“我曾答应过你,一直在山中陪伴你。你若不想我去,我便不去。” 夭娘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我是妖,吞吃过不少人的梦,有像你一样画画的,还有那写诗弄文的、弹琴弈棋的,知道他们是各有各的苦。” “他们中,有人磨练一生而其技难成,有人运斤成风而性灵稍缺,有人天资满溢而无人来赏,有人知音相伴却最终生死两隔。” “问年,我知道你那颗心寂寞了太久。你且去吧。” 姜问年的手急匆匆地翻飞,她说,我只是下山去看一看,我很快便会回来。夭娘,你且在山中等我。 夭娘像往常一样转身便消失了,她只留下一句,“在山下,不要用那只玉镯与人交谈。它是妖物,小心为你惹来麻烦。” 第二日,姜问年果然随着骆越下山去了。程栖和蜻蜓跟在后面,随着他们一道。山路长长,两人踏出即将出山的第一步,却又感到一番天旋地转。 他们睁眼一看,又在山野之中,轰隆隆雷声传来。雨下起来了,他们没有伞,直往山中找一个避雨处。 一个黑色山洞出现在他们眼前,一个姑娘正在洞口张望。 这不是姜问年还能是谁? 蜻蜓神色严峻,一把拉住程栖的手,往山洞里走去。 “程栖,这故事断了。”
第19章 桃面·八 程千遥和傅风回发现,最近,这骆越总爱往城外去。他们能跟随骆越在城中来去,却出不了城,每次走出城门口,只在一瞬间,便又回到骆越的宅中。 骆越近日又开始埋头画画,说是画,其实是临摹。他每次都从城外带回好几幅,回到屋内,将门窗紧紧锁住,这才开始一笔一笔对着临摹。他们不知道,这个大画师竟然还有着极精准的描摹功力,他的那支笔,能将其描出个分毫不差。 那些向骆越求画的人越来越多,只要出价够高,骆越便是有求必应,这下连临摹的画也不够了。 这日骆越又去了城外。程千遥与傅风回只能待在骆家的庭院中,他们坐在桃花树下的白石桌旁,程千遥道:“我们在这古怪的骆家已经待了好一段日子,我看小道长你怎么丝毫不急的样子。” “这不是因为有你在嘛,有什么事能是我们程千遥程老板解决不了的。” 这话里带了几分调侃,傅风回又道:“不知为何,我同你在一起,心里便总是很踏实。诶,你把头扭到一边偷偷笑什么?” 傅风回认真地看着程千遥,“说真的,我有时会莫名觉得,我们仿佛认识了许久似的。” “是啊,小道长你上辈子、上上辈子都认识我,毕竟我是妖,活得比人长多了。” 傅风回仔细思量了这个可能性,却听程千遥道:“骗你的,小道长。我只认识你这一世。” 他们俩正说着,院门却一下被推开了,他们看见骆越走了进来,他的身边,还带着一个姑娘。 傅风回轻声道,姜问年? 骆越为她安置了一间偏僻的房间,里面早已准备妥当,像料定姜问年一定会来。屋中有些暗,但十分宽敞整洁,他走出去时,贴心地为她关上了门。嘎吱一声响,那一丝难得照进房里的阳光,便断了。姜问年只是觉得十屋内分阴凉,她走了好长的路,彼时也觉得累了,倚在小榻上休息。 入了夜,骆越才前来邀她,去往镜阳城的烟湖。湖中一条精丽画舫,正等着他们。在舫中,已有几个锦衣玉服的男子,围坐一起。见他们来了,嘴里不住地喊道,咱们的大画师来了,可让大家一番好等。 骆越让姜问年坐下,又给她斟满好酒。他扬手一拍,一道又一道珍肴接连端了上来,把桌子摆得满满当当。不远处,还有两个女子,一弹筝,一吹笛,极是悠扬婉转。画舫渐渐前行,湖风吹过来,带着湿润的水汽。姜问年不知道,骆越原来竟是如此阔绰。 大家争相给姜问年敬酒,你一句我一句地夸起来,“画好”“真是好”“大画师”“天才”,这个人刚吐出的词语,轮几轮,又到了另一人的嘴里,像是翻来覆去拣着这几句话用。姜问年一开始还只是谦虚地摆手推辞,到后来,只好随他们去了。也不知谁起的话头,说知道姜姑娘是个女画师,竟不知道是个如此美的女画师。见她头戴着一只桃花簪,当即便夸道,姜姑娘这是人面桃花相映红呀。大家都笑起来,像把一桌子笑声都打翻了。只听其中一个又道,姜姑娘之美,美在这份娴静,哪有那么秾艳,分明是一点闲花淡淡春。另一个接道:桃花也有深浅处,我看,姜姑娘是施朱施粉两相宜。 骆越笑道:“今日明明是来论画的,你们一个个的,倒争先背起诗来了。” “还不是怪姜姑娘太美了,要我说,应该姜姑娘自罚一杯。” 骆越听了自己斟满一杯酒,道:“姜姑娘今日一路远行,甚是疲累,这一杯,我便替姜姑娘喝了。”姜问年向他投来感激的一眼,他一招手,来了个伶俐的小婢子,让她将姜问年送回自己的家宅中。 一桌人看见她们走下画舫,走远了,这才说道:“骆兄,这便是你说的那有臆症的远房表妹。” 骆越点点头,朝着一桌子抱拳行礼,“今日谢谢各位兄台,陪我演这一场戏,真是辛苦大家了。” 大家说说笑笑,都言能帮上骆大画师一点小忙,是自己的荣幸。其中一个道,骆兄的表妹也是有趣,偏偏臆想自己是个天才画师。我还以为,她们女儿家只会为些情情爱爱的发痴。 骆越瞥了他一眼,这人知道自己失礼,赶紧笑着赔罪。 姜问年在骆宅只待了两日,骆越便为姜问年安置了一个湖边小院,这里十分清寂,少有人来,只有骆越安排好的一个仆人和一个婢女。他告诉姜问年,这是为了让她专心参加画选大会而特意准备的。院中一间宽敞小屋,早已布置妥帖,屋内满是上好的纸、绢、笔、墨、砚。还有许多瓶瓶罐罐,其中都是极细的色粉,朱砂、石青、石绿、石黄、藤黄、花青、胭脂,煞是好看。 姜问年在这小院中,只顾埋头画画,骆越告诉她,参加画选大会需要她的三幅新作,姜问年一心扑在其中,画得比往常更为细致。平日里生活上一切小事,都由那仆人和婢女打点,无须她费心。只是那两人都不识字,也看不懂姜问年的手势,只有骆越偶尔过来,她才能与人交谈上两句,谈的也都是画。骆越有些催促,说画选快临近尾声,姜姑娘须得快些完成。她每完成一幅,骆越便拿去替她交至画选大会。如此,不知不觉已过了一月有余,姜问年看湖边碧草连天,才知觉已是春天转至初夏。 这几日应是骆家有事,这仆人和婢女都回了骆宅。姜问年本就一个人过活,也不觉有任何不便,这一日她完成了最后一幅画作,看小院寂寂无人,忽然想去镜阳城中走走。她身上带有一些碎银,想看看城中可有些新鲜玩意儿,好带回去给夭娘。以前为夭娘做的一只花簪,她嘴上说是不喜,可姜问年次次见她,都看见夭娘黑发中的那一支桃花。 姜问年知道,自己能给夭娘的不过是些凡间小玩意,讨她一时半会的开心罢了,比起夭娘给自己的,那真是万万比不上。莫说手上那只玉镯和那些瑰丽绚烂的梦境,就说自己这条命,这也是夭娘给的。 那时候姜问年不慎从从山崖间掉落,是夭娘用一片云雾将她托起,救了她。后来姜问年才知道,救了自己的夭娘,是一只梦妖,她被某个极厉害的除妖师锁在了这座山里。姜问年想,她被困在这里,哪儿也去不得,那该有孤独啊。她救我一命,我无以为报,我虽不如她活得那样久,却能用一生陪伴她,好教她免去几十年的无聊寂寞。 所以,在下山之前,姜问年就早已决定好,等画选大会一结束,自己便回到山中。 姜问年来到镜阳城中,正遇上一对迎亲的队伍走过去,吹锣打鼓的,好不热闹。街两旁都是挤着的人,连姜问年都禁不住好奇停下了脚步。她听旁边的人道,这就不是最近风头正盛的骆越骆大画师吗?听闻他娶了个大官家的女儿,这下怕更是要一路扶摇直上啦。 那大官不就是发掘他的伯乐吗?这样看来,也算美事一桩。才子佳人,可不就得这样配吗? 姜问年望着远去的迎亲队伍,心中不禁疑惑,不论怎样自己也算骆越的一个朋友,为何这等喜事,他竟不告诉她。 姜问年循着记忆往骆宅走去,还未到三同街,却看见街边有人正厮打在一起。周围围了好些看热闹的,姜问年从旁人的三言两语听见,这两人是为了一幅画才打起来的。这穿黄衣服的花了三十两黄金,从穿蓝衣服的那儿买了一幅画,今日才知道是赝品。这人哪肯罢休,揪出这穿黄衣服的想要痛揍一顿。谁知那卖假画的,也不是个好惹的,两人打得是有来有回。 画已经被撕成两半,随意扔在街的一旁。姜问年捡起来一看,最先看见的是骆越的名字,然后才看到画。几乎是不敢相信,姜问年又看了一遍画的内容,那一幅寒山问道图不就是自己在山上所画的吗? 身边人一边在为这场闹剧喝彩,一边又嘲笑起那个穿黄衣服的,三十两黄金也想买到骆越的画,天下有这便宜还轮得到他来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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