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大雨倾盆,晏疏坐在白千满对面。 小徒弟年纪虽小,但年幼家里遭逢大难,之后又经历了那么多年的风吹雨打,早已少了同龄人的直率,遇到生离死别之事能少有的明白事理。 他找晏疏未必就是想知道个来龙去脉,毕竟鹤温谷算是莫衡的家,在自己家里出事自有人解决,他不过一个外人,他其实就想听听莫衡最后如何安置,更多的是想找个倾诉的人。 一个被哀伤压迫着喘不过气时候,希望能找到个发泄口。 白千满用袖子抹了把脸,最后问道:“师父,莫衡……我以后还能去看他吗?” 指的是墓地。 晏疏微笑:“自然能,以后若是想去随时都可以。” 白千满低头沉默着,他其实还想问。比如先前他们离开时莫衡还好好的,怎么人就没了呢。想问莫衡是不是有病,想问鹤温谷那么多草药为何连一个弟子都救不了,想问这么长时间莫衡为何只字未提等等。 但最后他什么都没问,因为知道问了也无用,从前问了是关心,现在问了就像指责了。 晏疏喝了一口热茶,仿佛看透了白千满的心思,道:“莫衡无病,此事上莫衡未对你有所欺瞒。他死因确实有问题,但这事并非我们这些外人能插手,我所能做的,就是将你们安全带出来。至于其他的,很遗憾,即便我与鹤温谷有些交情也不能过多插手,之后有机会了我再问一下,总之会给你一个交代。” 这个交代按理说给谁也不是给白千满,这句话说的很奇怪。但是白千满现在情绪不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乖巧地说了声谢谢师父。 之后晏疏又问了问最近白千满于修行上的进展,看的书有没有不懂的地方,还有其余一些关心的话。 白千满虽然心情不好,修行倒是没落下,还将在鹤温谷学到的东西一并说与晏疏。 在提到鹤温谷时,不免又说到了莫衡。毕竟是莫衡帮带着他学了不少东西,如今人就这么没了。 白千满又抽泣了两声,晏疏叹了口气,心中怅然。 莫衡那小孩他虽然见得不多,但印象里也是个不错的。 这时敲门声响起,大概是店小二送早餐过来。 白千满还在低头抹脸,一双眼睛红得像是个兔子,晏疏站起来摸了摸他的头。 拉开房门,屋外站着的并非以为的店小二。 晏疏惊讶地看着来人,又垂眼看见对方端着的热气腾腾的东西,想要接过托盘却被对方抬手拒绝。 “方便进去吗?” 晏疏向旁边侧了一步,虽未说话,意思很明显,不过他尚未彻底醒酒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萧亓将三个碗放到桌子上,坐到背对窗的地方,正好挡住了屋外吹进来的风。 三个碗放在三个位置,萧亓默不作声地放上勺子,而后抬头看向门口一直未动的人,问:“不饿吗?”问完又想了想,端起自己的碗,重新站了起来,“若是不想见到我,我现在就走。” 白千满正吸着鼻子,左看看右看看,发现自己消沉的这两天似乎发生了点别的,以至于这两人怪怪的。 他低头看着眼前的碗,此时外面风雨大作,屋内几盏蜡烛勉强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再多就看不见了,所以他辨了半天只辨出这是一碗汤圆。 晏疏摆手示意萧亓坐回去,自己关上门坐到仅剩的位置上,明知道萧亓这是故意卖惨,但他最吃这一套。 晏疏拿他没办法,捏了几只灵蝶盘旋着飞起,照亮了整个屋子,虽不抵太阳,也足够看清东西,于是他看见了盛满小汤圆的碗里飘着的几朵桂花。 晏疏问:“这是什么?” “桂花酒酿小圆子,觉得你会喜欢,随便做了点。”萧亓见好就收,坐下搅着自己碗里的东西,桂花香隐隐透过水汽散发开。 晏疏听见酒字胃部先是一抽,但鉴于小徒弟刚被他教育了一顿,还惦记着给他做早餐,咬牙端着那碗小圆子咬了一口。 没有想象中的酒味,反而充斥着桂花香。香气附着在圆圆的糯米上,入嘴时晏疏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萧亓正低头看着自己的碗,注意力却一直放在晏疏身上,余光瞥见晏疏的表情后,嘴角下意识提了起来,这才吃了第一口。 糯米圆子小小一颗,一碗吃得很快,眼看着晏疏的碗见了底,萧亓说:“今日这个没有加酒,只是借了个名字,昨日看你喝了不少酒,吃点热的暖暖胃。” 萧亓正要收碗,另一边白千满先一步站了起来。他吃东西很快,早就预备着收拾。 萧亓做饭,他虽是沾光的那个,却也做不得让萧亓把活都干了这种事,有人做饭,他就负责收拾碗筷刷碗,如今在客栈刷碗估计是用不上了,收拾碗筷还是要得。 热乎乎的小圆子下了肚,白千满心情平复了许多,将三个碗放回托盘上道:“我送碗下去。” 晏疏道:“今日雨大,想是走不了了。本也不急着赶路,今日你先休息着,等明日雨势小了咱们再走。” 白千满应了一声,关门走了,屋子里又剩下两个人。 晏疏捋着自己的头发往床榻处走,他不是一个爱说教的人,早上与萧亓的那番话说过一次也不想再提第二次。 昨日本就没睡好,这会儿困劲儿上来想再睡个回笼觉。 头顶飞着的灵蝶被晏疏拢回了几只,最后还剩一只停在了萧亓面前,留给他做引路灯——晏疏赶人意图明显。 然而萧亓一点觉悟都没有,在晏疏刚走到床边时倏地站了起来,快步走了过去,没等晏疏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面前。 晏疏察觉到动静,乍一转身时二人几乎贴到一起。 晏疏心中一惊,下意识后退,然而小腿已经抵在了床边,这一退直接摔坐在床榻之上,仰头看着逼至眼前的少年,心里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 晏疏的样子说不上狼狈,顶多算是错愕,眼睛微微睁大,嘴巴不自觉地留有一道缝隙。萧亓垂眼看着这一幕,手指勾动两下,屋外恰巧落下一道雷,而那留给他引路的灵蝶不知何时飞到了晏疏的肩膀上,在划破天际的闪电下,显得那样弱小。 萧亓又往前踏了一步,踩在晏疏双脚之间,一手撑着床榻边缘,俯身贴至晏疏跟前。 晏疏皱着眉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平时看起来还有些稚气的脸,如今在这样昏暗的环境里,稚气就成了显而易见的面具,藏在其中的则是能将人生吞的恶鬼。好在恶鬼的模样算好,只有一双眼如深渊一般,带着惑人的吸引力。 萧亓就着这个姿势沉着声音说:“先前你走的太快,我的话没来得及说完。” 晏疏嘴唇动了动,想说有话可以站直了讲,没必要现在这个姿势。他还想向后退,离开这逼仄之地,可自尊又让他动态不得,多退一步都是在示弱,像是怕了眼前的少年。 师父怎么能怕徒弟? 于是后来,晏疏一样也没干成,而萧亓又往前动了几寸,压晏疏眼前,说道:“我觉得你先前跟我说的那些很在理,我面对你时确实被书本上的文字左右,觉得你是高高在上的尊者,应该受人敬仰,在我所触碰不到的地方。” 话虽如此,晏疏丝毫没在萧亓的表情上看出敬仰,反倒是危险气息越来越浓。 他眉头刚皱起,萧亓的手指就覆了上去,轻轻揉搓着他的眉心。 晏疏毫不犹豫地拍开他的手,脸上早已没了笑意,面无表情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冷声说:“你现在回去,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萧亓好像感觉不到晏疏的脾气,收回被拍开的手,徒自笑出声,可惜难得的笑容未能让晏疏有所松懈,反倒是一道蓝色的线条悄无声息缠绕在晏疏的手指上,似乎萧亓再多一个动作,他都会将这个大逆不道的徒弟捆了。 萧亓好似无所觉,垂下眼皮掩饰眸子里的狂热。 这股热度来得太快太急,匆匆掩饰不及,自声音泄露了几分。他哑着嗓子说:“不过是说几句话,能发生什么。之前不还想收我为徒,怎么,现在反悔了?怕了?” “我怕什么。” “对啊,你怕什么,既然不好怕,又何必赶我走?就算真要我走,也得等我把话说完,到时候你想怎么样都行,要杀要剐,剥了我的皮我都不会吭一声。” “我剥你皮做什么。”晏疏皱眉,愈发不明白萧亓抽什么风,昨日白天还好好的,晚上他不过是喝了一通酒,如今看来醉得好像是萧亓,过了一晚愈发神志不清了。 “萧亓……” “晏疏……”萧亓同时开口打断了晏疏的话,“或者应该叫你晏尘归?我确实早就知晓你的身份,你觉得我是因为书本上的东西对你产生崇拜也正常,你让我抛去那些,我现在听话了,你怎么反而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我没不高兴,不是那个意思。”晏疏终于忍不住,撑着胳膊向后挪了半寸,可是这半寸又很快被萧亓补了回去。 晏疏忍无可忍,斥声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萧亓的视线依旧下垂,落在晏疏的嘴唇上。 这人皮肤很白,嘴唇的颜色也是淡淡的,薄薄的抿成一条线,展现着他此刻的不悦。 萧亓的目光愈发深沉,声音也跟着低了几分:“我没想干什么。” 晏疏一开始就觉得这个场景很怪,一时又想不起来哪里怪,如今察觉到萧亓的视线,终于想起来现在的情况像什么了。 他就像是久居深闺的官家小姐,而面前则是夜潜府邸的登徒子。 这一念头让晏疏的脸色又黑上几分,他继续听着那些狂悖之言—— “你说喜欢没什么不好,但要分清这种喜欢究竟是崇拜多一点还是其他的什么,我仔细想了想,这事确实如你所言很难分辨。” 很难分辨就自己去分辨,凑到我跟前做什么。 这话晏疏很想说,可是两人靠得实在是太近了,萧亓说话时的气息扫在下巴和脖颈上,温热又暧昧。 少年还小,无意识做这种事也就算了,他再效仿那可真就为老不尊,跳进湖里也洗不清了。 所以他只能在心里念叨,瞪着眼睛表达不满。 可惜这情绪未能传递给萧亓,或者萧亓刻意忽视晏疏的眼神,依旧垂着眼睛,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一边说话一边往前,在晏疏终于受不了要逃的前一刻又停了下来。 他在晏疏看不见的地方,用眼神描绘着晏疏的唇线,掩藏下的眼神里全是贪婪,可惜晏疏看不见,否则绝对不会管师威和自尊心,第一时间逃之夭夭。 也亏得晏疏没有看见,萧亓无声地舔了下牙齿,声音低沉地说:“那不如我们试试。” 晏疏一愣,下意识问:“试什么?” “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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