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之事,越往后越难进益,凡入化境之人,年岁早已过百,饶是晏疏天赋异禀,也是在百年跨过门槛。 柏明钰之感慨,晏疏深有体会,只可惜酒杯已空,两人只能相视一笑。 二人百年前就不算熟,百年后依旧没多少话,关系没好到去聊“百年你过的怎么样”和“棺材里睡了这么久累不累”,最后还是绕到了秽玡上。 “最近秽玡又开始出现了,这事儿你知道吗?”接过小二刚端上来的酒,待店小二走远,柏明钰给晏疏倒满。 “明知故问,既然能得到我的消息,不知道我在查什么?” 试探被戳破,柏明钰依旧面无表情,毕竟都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哪怕没有一身修为,单单是脸皮也该厚得能做鞋底。 所以二人一边互相试探,一边再互相戳破,乐此不疲。 “其实从去年起,就多了许多不为人知的阵,细细研究发现都与秽玡有关,不单单是鹤温谷,其他门派周围也有所异动。我曾派人私下探查了许久,只查到了一星半点,后来托清安观帮我算了一卦,虽说假托别的名义,目的性并不明确,但卦象看上去也不是很好。目前对秽玡,只能见一个除一个。”酒过三巡,柏明钰已不如先前那样严肃,脸上多了点惆怅和疲倦,之后抬眼看向晏疏,“希望是我杞人忧天。” 晏疏低头,拇指在一颗珠子上打转,珠子中缭绕的雾气似乎比从前淡了些许,透出几分清澈来。 “我也是醒来后才知道。”晏疏说,“秽玡竟然可以以寄生之法延长人的寿命,你可知这究竟是个例还是一贯如此?” “非个例。”柏明钰声音很低,带着点难以察觉的意味深长、 手中动作一停,晏疏抬头,正好对上柏明钰的视线。 都是活了百年的老妖精,柏明钰猜疑什么晏疏自然清楚,微笑道:“你的杞人忧天……不会是怕我其实是‘由秽玡做的’吧?” 柏明钰眼神未动,举起杯子,与晏疏面前的碰了一下,突然回以一笑道:“有何不可?”
第53章 夜里的风带着水汽灌进晏疏的脑子里,让他原本就混沌的思维乱成一锅粥,不过晏疏能装,从前就靠这招,让管奚一度以为晏疏是天生的酒神。 走在客栈前的拱桥上时,晏疏还嘀咕,那桂花酒闻着只觉得香,没想到喝起来如此上头,但转念想到柏明钰的脸,又觉得心情颇好。 反正他喝多不喝多的不重要,别人又看不出来,难得看见柏明钰喝多的样子,脸色那么红,还会做出从未见过的表情,这顿酒倒是值了。 下了桥没几步就到了客栈门口,晏疏期初还看着脚下,再一抬头险些与人撞上——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差点撞人,第一次因为对方冒失,第二次因为他成了酒鬼。 还好晏疏反应快,率先后退了一步,两人拉开些距离,刚想说声抱歉,一阵风突然迷了眼睛,紧接着额头一暖,肩膀也是一紧,熟悉的声音嗡在耳朵里,却没听清说什么。 晏疏再次眯起了眼睛,转头看向一旁的人,声音滚在鼻腔里,哼出一个声:“嗯?” “怎么喝酒去了?”萧亓脸色看不出还坏,扶着晏疏的胳膊,依着对方走路的速度往前,而后吸了吸鼻子,“这是喝了多少?” 酒气冲了满鼻子,某人还一点自觉都没有,扭头看清身边的人,弯起眼睛,没有回答萧亓的话,举起手里的东西在萧亓面前晃了晃:“给你买了松子糖,肉干,奶片。” 都是小孩子爱吃的东西。 萧亓在心中嘟囔了一句,行动上倒是诚实,接着晏疏递过来的东西。然而晏疏手指一勾,又将那包东西勾了回去,念着:“桂花糕是我的,可不能偷吃。” 萧亓一头黑线,不欲与醉鬼争辩,就这么个皱眉头的功夫,醉鬼已经拎着东西径直进了客栈,走的那几步还挺唬人,一个弯都没打,只是比平时慢了少许。 赶在上楼前萧亓跟了上去,晏疏察觉到身边有人,想起是谁后“唔”了一声,道:“不避着我了?说说吧,今天又是为什么生气?你说你岁数挺小,脾气怎么那么大。” “……没有。” 晏疏喝酒之后的语气要较平时还要柔上几分,慵懒黏腻,天生的疏离感暂时藏了起来,周身带上了少有的温度,让他这句埋怨听上去有点像撒娇,直敲得萧亓险些站不稳,一时不知道喝醉的究竟是谁。 就这么断断续续的,萧亓最终没用得着搀扶着晏疏回屋,反倒像是做了坏事被抓包的小孩,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一声不吭,然后,然后房门砰地一声关在了眼前。 萧亓盯着险些拍在脸上的门板,用力抿了抿嘴唇,转身下了楼。 晏疏进门后坐到了最近的椅子上,将拎了一路的纸包和珠串放到了桌子上。珠串刚落桌,又被晏疏拿了起来。 他仔仔细细地观察着上面松垮的珠子,顺了顺后发现中间少了两颗。 晏疏皱着眉头努力回忆了一下,很快了然。 哦,两颗珠子送小徒弟当护身符了,一个没良心的小徒弟。 紧接着敲门声响起,晏疏慢半拍地抬起头,看见房门被人推开,一盆热水搁到了面前的桌子上,“没良心的徒弟”正洗着一块毛巾,而后递到了面前。 “擦擦再睡。”对上晏疏略有些失焦的眼神,萧亓刚刚平稳的心脏又不自觉地晃了晃,手举了半天没得到回应,他又往前递了递,“能擦吗?要不我帮……你擦?” 可能反应过来徒弟是要宠着的,不是用来当佣人的,晏疏后知后觉地接过毛巾,将珠串重新放到了桌子上,擦脸的功夫听见萧亓问:“自己一个人怎么能喝这么多?” 算算时辰,晏疏从出去到回来也没多久。 毛巾被搭在盆边,热水一蒸晏疏眼皮开始打架,思维更混乱了。 混乱归混乱,好在他酒品很好,不至于喝完胡说八道,还能认清面前的是什么人。 他站了起来,将包着糕点的纸包第二次扔给萧亓,这次手指很老实,没再勾回来,留下一句:“我先睡了,有事明日再说。” 就往床榻去。 察觉到身后没有动静,晏疏走了两步站定,疑惑地转头,看见萧亓还站在原处,不解道:“怎么了?”问完又想到鹤温谷那几夜,轻笑一声,“要跟我睡?明天吧,今天……你先自己将就一晚。” 说完晏疏再次往床榻上走,没再管身后之人作何打算,宽了外衣躺在床上,不动了。 屋里只有两盏蜡烛,显然是晏疏回来前有人提前来留下的。 一道人影被蜡烛照的巨大,投射在床边的墙上,像是个卫士守护着睡在床榻上的人。 萧亓不知道站了多久,他本应该习惯自己的问话得不到回应,可今天却异常执着。 晏疏不是一个贪杯之人,更不会一个人去买醉,明明出门时还好好的,怎么才几个时辰过去就成了这样? 是遇到了什么人,还是又想起了什么事?晏疏的心情似乎并不如面上表现得那么好,明明平时都能将心事尽藏的人,今天怎么会突然露馅? 萧亓一肚子的话想问,可对方只给了他一个拒绝的背影。 屋外隐约还能听见街上的喧闹,此时时间尚早,商贩还未收摊,透过窗户纸隐约能看见街边红彤彤的灯笼。 外面的热闹反衬着屋内更安静。 床上的呼吸声逐渐平稳,萧亓身形突然动了。 他慢慢走到床边,看着晏疏半藏在银发中的脸颊,手指勾了勾,将那些头发捋到后面,一手拄在床上拉过里面的棉被。 晏疏头还有些昏沉,沾了枕头后感觉能好一些。他自是没睡着,放轻呼吸不过是为了赶人走,没想到人没赶走,还受到了照顾。 他心下一软,强撑着胀痛的脑袋,想说“算了,若是一个人睡不好,就在这对付一晚吧”。 然而话还没出口,紧闭的眼皮上缓慢地投下一道黑影,紧接着唇角处一软,晏疏彻底懵了。 晏疏倏地睁开眼睛,翻身看向萧亓。 若是换做平时,晏疏绝对将震惊装到肚子里,独自消化一晚上第二天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惜今天脑子出走了,待他反应过来时,两个人视线相对。 晏疏看见萧亓瞳孔巨震,而后是掩饰不住的慌乱,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变得更加苍白,晏疏甚至在那上面看见了……害怕。 害怕?怕什么? 怕因为越矩的动作挨打? 晏疏很少动手,他脾气真的很好,耳根子也软,一般事情他不愿意计较,他将这件事归咎于岁数大了。 可这不包括亲密接触。 其实晏疏自己也没想好面对萧亓要问什么。 打还是骂?以什么理由?他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不至于被亲一口就寻死腻活。 可什么都不做……感觉也不对。 晏疏很后悔,后悔自己睁眼太快,转头太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多好啊。 然而现下情况容不得晏疏后悔,却也想不出说辞,瞪得眼睛都发涩了,忽而转身嘟囔了一句:“头晕。” 紧跟着心里想着:我喝多了,可能感觉错了,万一只是不小心碰了一下呢,小题大做,肯定是我小题大做。 心里来回念叨了好几遍,终于成功地让他模糊了那个感觉,甚至真的开始怀疑:万一真的是不小心碰到而已…… 这个而已还没已完,就不肖徒弟沉声道:“你没喝醉,你知道我想什么对吧?” 知道什么? “你知道我对你心思不纯对不对。” 什么不纯? “后来我想想,那天我以为的梦应该不是梦,从前我在梦里从来没见过你离我如此近,所以我真的抱了你,亲了你耳朵对不对?” 亲……等会儿,这走向怎么越来越不对? “晏疏……” 晏疏不知道萧亓抽什么风,先前还觉得随便打人的行为不可取,如今却实打实地想把徒弟挂起来揍一顿。 虽然只是在心里,面上还得努力维持师父的形象…… 师父个屁啊!徒弟一天没叫过人也就算了,现在还,还,还…… 他这算引狼入室吗? 他就说之前亲他耳朵就很不对劲,黏人程度也有些超于一般师徒关系,他一直以为是萧亓没有安全感,小孩儿生活太坎坷才会如此,如今细细想来…… 晏疏不想想,他现在头疼得快炸了。 可萧亓体会不到晏疏的感受,依旧不肯放过他,声音响在头顶:“怎么办,你会赶我走吗?” 晏疏身子一僵,萧亓感觉到晏疏的反应,脸色已经趋近灰败。 萧亓不知道今天怎么了,好像晏疏的酒喝到了他的肚子里,做尽冲动事,尤其是看见晏疏明明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却刻意逃避,似是不想面对他,连一眼都不想多看。
153 首页 上一页 51 52 53 54 55 5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