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这一幕,萧亓的脸色瞬间红透了。 尚未清明的脑子还停留在昨晚,隐约记得似乎在半睡半醒间,他隐约说了什么话,具体说了什么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这种情况很少见,也让萧亓很慌。 他自暴自弃地将枕头甩到一边,穿鞋出了房门,迎面就看见同样刚醒的白千满。 白千满揉着眼睛和萧亓打了声招呼,这样的早晨白千满已经习惯了,没有因为萧亓从晏疏房间出现而惊奇,倒是因为迎面吹来的寒风打了个寒战。 白千满搓着胳膊转头就打算回屋,萧亓想起昨晚晏疏的吩咐,难得地主动叫住白千满。 白千满脚悬在门槛上,僵硬地扭着脖子看向萧亓,防备道:“干嘛,你终于忍不住要跟我打一架了吗?” 萧亓嘴唇抿着嘴巴,强忍着扭头就走的冲动,一步一步走到白千满面前说:“今日无事你别出门……” 萧亓的话还没说完,白千满一脸惊恐:“囚禁?” “……多走一步,打断你的腿。” 白千满一溜烟地回了屋,房门紧闭。 萧亓看着房门冷哼一声。 很好,商量果然比不上威胁。 确定白千满暂时不会乱跑,萧亓回了晏疏的屋子,想拿着那套茶具去厨房洗洗。昨日晏疏看着空茶壶的样子他还记着。 虽只有一日未用,总觉得用之前还是得洗洗才干净。 茶具并不值钱,萧亓起初看都没看,拎着茶壶,拿过两个杯子就准备离开。然而眼神错开的瞬间,赫然发现茶壶下还压着一个纸条。 许是纸条叠起来时墨迹还没干,这会儿粘到了一起,萧亓小心翼翼将其展开。 萧亓一眼就看出了晏疏的笔迹,上书:你若闲来无事,不如到昌水郡买点桂花糕。
第51章 傍中午时,白千满被人叫了去,大概一个时辰就好好送了回来。 萧亓难得主动找白千满,问他做什么去了。 白千满表情有些呆,茫然又难以置信地看向萧亓,说他被叫去一个大堂,鹤温谷的掌门和众长老都在,赵正初也在,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弟子,他看见师父坐在最前方,撑着头一言未发。溥掌门让他讲这段时间在鹤温谷做过的事说一遍,当做闲聊,却又要求事无巨细。 那些话说完,白千满就被送了回来,这期间并没有人跟他说事情原委。回来的路上,他找人打听莫衡,毕竟意外归来,他还想好好跟莫衡说句话,结果那人跟他说:你不知道吗,莫衡去世了。 之后白千满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再没出来,晏疏也没有回来,萧亓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冷风顺着门缝往里钻,扎到萧亓的小腿上。 月亮高挂,月光淬了银霜透过窗户落入屋内。萧亓没有点蜡,目光空落在前方。忽而外面起了风,带得门窗哐哐作响,没多久门前一声极其细微的响动湮灭在门窗晃动的声音里,但萧亓却突然看向房门。 一个毫无修为的少年,此时耳力尤其惊人,和晏疏初次见他判若两人。 房门上映着一个人的身影,那人个子不高,身子有些佝偻,没做犹豫推开房门,瞧见萧亓后表情上没有露出丝毫意外,反倒是萧亓有些茫然。 他不认识这个人。 那人留着两撇小胡子,看起来年岁不小,和萧亓对上眼时笑了一下,将房门关严后坐到萧亓身边:“不用吃惊,从前你我虽未曾见过,但想必以后见面的机会多得是。” 萧亓眸色幽深,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除去最开始有些惊讶以外,如今都是不符合年龄的沉寂。 来人笑眯眯地想给自己倒杯茶,手刚伸出去,茶壶就被萧亓率先夺了下来:“有事说事,你是……鹤温谷的长老?” 那人低头看着自己落了空的手指,上面还有残留的茶温,一点点。他没有恼,笑得一脸慈祥,收了手坐成一个长辈的模样,道:“鄙姓文。” 鹤温谷虽一直处于半避谷的状态,但是文长老之名所有门派都不陌生,萧亓自然也听过。 萧亓的脸色眼看着更难看了,他冷冷地说:“文长老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您不与贵派掌门一起盘问晏……仙师,却又闲心到这里,总不会是来扣人的吧。” “小友严重了,扣人自是不会,依着晏仙尊的身份,他开尊口,谁敢造次?况且鹤温谷与仙尊有交情在。”话说到这,文长老看向萧亓,刻意重复了他更改后的称呼,像是在强调着什么,“晏仙尊身份贵重,此事确实是我鹤温谷怠慢,小友不必担心。” 说完见萧亓无动于衷,原本已经确定的事情此时又有些动摇,犹豫之下试探地问了句:“小友这么多年过得辛苦,如今好不容易得偿所愿,却又不得不委屈自己。” 试探的话逆着寒风好不容易到了萧亓的耳朵里,然而文长老看见的还是那副要死不死的表情。 文长老不死心,继续道:“你知道今日下午,晏仙尊去做什么了吗?” 幽深的眼神终于动了,闪过一丝暗红色的光,几不可查,然而文长老一直注意着,没有错过那一点变化。 他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笑得也额外真诚:“晏仙尊去看了佟什,若非我在佟什身上做了点手脚,怎么也察觉不到仙尊的行踪。佟什之事,当初小友也在,至于缘由……小友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萧亓忽然抬眸,看向文长老的眼神里带了血光。 明明他没有动,可那眼神即便经过深夜的严实,却还是毫无折扣地落到了文长老那。 文长老心脏突地漏跳了一拍,只有一瞬,很快他反应过来,对面坐着的如今不过是个少年,即便这少年身份成谜。 “是你告诉他,他醒了?”一句话没提任何人的名字,文长老却精准地对号入座。 萧亓此话一出,文长老立刻站了上风,他拿过一个空茶杯,在萧亓的眼皮子地下拿走茶壶,倒了杯温茶慢慢喝了一口,这才说道:“是不是我说的都不重要,如今他在查访秽玡之事,百年前他都未曾亲自探访秽玡,你猜他现如今这番行为为何?” 为何? 为探寻自己为何死而复生,为看看自己以命换得的太平盛世,为他心血来潮收的两个小徒弟,为他再次归于黄土后,两个小徒弟能安稳度过余生。 萧亓从未问过,他都知道。 文长老感受不到萧亓的心情,见萧亓沉默,自认戳到了萧亓伤心处,接着说:“如今仙尊到处行走,他重新现世之事瞒不住,除非你们找个无人的地方隐居,仙尊容貌并未与民间流传,即便是仙门之间也所知甚少,此法虽难,但小友费劲千难万阻,好不容易得偿所愿,不如……” 砰—— 茶杯落在脚下四分五裂,碎片飞溅到衣服上、桌子上。 萧亓突然发难,手里不知从何处抓到一片极细的瓷片抵到文长老的脖子上。 他表情依旧,双眼通红。 “你疯了吗!”早前文长老就听说这个人脑子不好,人很疯,不能随意招惹。这些时日他虽未到这个院子,却旁敲侧击地打听过,听说萧亓除了不爱说话以外,看起来很老实,每日做饭点灯,安分得像个从未出过门的小姑娘。 小姑娘? 谁家的小姑娘能像现在这样恨不得切断他的脖子? 文长老嘴唇紧抿一动不敢动,短短四个字,那尖锐的瓷片嵌入了皮肤里,鲜血染红了衣领,萧亓声音喑哑:“你们敢打他主意试试。” 暗潮汹涌,落雨四处的碎片毫无征兆地着了火,本不应该起火的东西烧的飞快,照得整个屋子通红一片,最后连灰尘都未留下。 文长老脸色铁青,他显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 第二天一早,听见院门声响,萧亓想动时才发现浑身僵硬得像个石像。 他好不容易挪到门口,身子还没站直,门先一步被人推开。 冬天独有的气息和着寒气扑面而来,其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熟悉,是和霜雪很相似的味道。 萧亓抬起头,对方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看见他,先是一愣,而后温柔地笑道:“怎么醒得这样早,屋里没叫人加个炭盆?” 晏疏进门就发现屋里没比外面暖和多少,转身将门关上,再看过来时,发现萧亓还是先前的状态,因着自己的这一步,两人身体几乎贴在一起。 晏疏好像没有察觉到这过近的距离,错身坐到一旁,看见桌子上有个茶壶。茶壶底座发黑,看起来是被烟熏得。晏疏一眼就看透了这个茶壶,拎起来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喝了。 “过半个时辰去叫着千满收拾收拾,早点动身的话估计太阳落山前就能到昌水郡,也不知道那个时辰还有没有桂花糕。”晏疏手里晃动着茶杯,茶水剩个底,里面沉着两片残破的茶叶。 萧亓顶着晏疏的手,问:“这么快解决了?” “算是吧,鹤温谷自己的事情,咱们这些外人就别瞎掺和了。”晏疏说的轻描淡写,就好像先前被疑心的不是他徒弟一般。 能千里迢迢将他们追回来,怎么可能轻易放手。萧亓想到了文长老,一整夜他都在想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想的头疼。 他眯着眼睛问:“你是不是答应那些人什么了?昨天白千满那么轻易地被放了回来,你又迟迟未归,今日刚一进门就告诉我事情解决了?鹤温谷里有什么东西让你多一刻都不想待,宁愿哪条件去换,都不愿意协助鹤温谷查明事情,还是说你那个徒弟真就是个杀人犯,你想包庇?” 萧亓虽然性子冷,表情少,但对晏疏几乎事无巨细地在照顾,也未曾冷过脸,今日却用如此咄咄逼人的口气诘问,晏疏一时没反应过来。 直到手里的茶杯倾泻,冷水溅到手腕上,他恍然惊醒,仓促地笑了一下:“怎么了这是,昨晚没回来闹脾气了?等到了昌水郡给你买好吃的,客栈有自己的厨子,你也不必再起早准备,多睡一会儿。年轻人不都喜欢赖床睡觉吗?没人吵你。” 还是这样哄小孩儿的语气,即便是正八经抛出的问题,都能被晏疏轻描淡写地揭过,再在不经意间透露些无关紧要的信息当做安抚。 就像昨晚告诉他白千满可能被牵扯其中,却又绝口不提自己。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晏疏的事情鲜有人知,死后也只得寥寥数笔。 其他仙尊大多有自己的石像,或放在门派内由后世弟子供奉,或置于民间,接受百姓们朝拜,无论怎样,都有数不清的人念及他们的好,感谢他们在天灾之前舍身取义,救了苍生黎民。唯有一人,感谢有之,称赞有之,饭后茶余间,贬低的也没见少了,只因他留下的寥寥数笔间,给人以无限遐想。 名声好坏从前不在乎,现在同样不在乎。 晏疏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在外人看来,他活得既自由又洒脱,然而萧亓知道,这只是因为在晏疏眼里,有跟别人解释和商讨的功夫,自己一个人早就解决完了。所以晏疏从没动过做一派掌门的心思,他明白自己不适合顾全大局去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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