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话说回来他十岁左右的时候就已经被师尊扔出去历练了,想来也不打紧。 脑子想着这回事儿,耳边听见噗噗两声,紧接着一个大嗓门吼了起来:“喂!那边那个……你等等我!” 周围没有第三个人,不用猜都知道叫的是谁,晏疏目不斜视往前走,一点都不想沾染河边的怪人。 那人没穿鞋,踩在鹅卵石上硌得要命,一边喊人一边“斯哈”个没完。 眼瞧着过个弯就入了林子,那人肯定是来不及追上,晏疏拂开面前乱晃的树杈,手指捏住树枝的瞬间一顿,一道蓝光倏地亮起化成利刃飞速而出。噗地一声,蓝光湮灭在土地中,一道极深的痕迹横于面前。 晏疏嗤笑一声:“反映得倒是快。” 紧接着一道道光刃携风而去,于地上留下不深不浅数道印记,指尖蓄力,眼看着盛光便要脱手而出,原本处于远处的人已然很近,叫喊道:“公子……仙师,那只是在下的一个小傀儡,绝非作恶之物,求仙师手下留情。” 一个通体漆黑的小东西鸟悄地从一棵大树后冒了一点头,发现危险没有再落在头顶,赶紧趁着功夫溜走。 有了这个耽搁,那道士得以跑到晏疏跟前,喘着粗气匆忙将鞋子穿好,整齐衣衫,之后端端正正地双手交叠作揖道:“叨扰仙师了,还请赎罪。” 晏疏双手抱胸靠在树干上,垂眼看着面前的道士,确切说是个半吊子假道士。 假道士身上不是正规的道袍,天下道家门派虽多,衣服形制上却相差不大,至少在普通人眼里都一个样,但落到修士的眼里,就能看见那些衣服上的文理其实都是符文,不同门派的符文不同,通常就是通过这些符文来辨别道家各派。 之所以说这个道士是假道士,便是因为他的衣服只仿其形,未得精髓,空空一个架子罢了。 方才那小东西就是故意放出来拦路的,拦路没什么,晏疏不是个脾气不好的人,不至于对于这点事大动肝火,可是这个小东西着实有些特殊。 “不知阁下拦路,有何指教?”话是对着假道士说的,眼睛却一直落在假道士肩膀上的小黑东西身上。 那人见此,推了推小东西,将其塞进衣领里笑道:“在下白千满,乃云游道士,幼时曾受高人点播,只可惜机缘不够未能入仙门,只做了外家弟子,在下虽年轻,许多事情尚未能寻得门道,侥幸能看破一点天机。在下于前日卜了一卦,卦相指引在下前来此处,没想到等到的会是位仙师。” 白千满皮肤略黑,看不出具体年岁,一身藏青色道袍,离近了发现他后背背的是个白色的番和一个竹篓,手里拄着个拐杖,衣摆上沾了很多水,看起来有些狼狈,却又端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着实有些滑稽。 晏疏对此人没有什么感觉,倒是对他肩膀上的小东西兴趣浓厚,即便没有闻到味道,晏疏还是一眼看破其身份——一只年幼的秽岈,不知怎么的被做成了人偶的样子,有点丑。 小秽岈太小,暂且没到食人饮血的地步,只是晏疏昨天刚见了一只成年的秽岈,这会儿又见了一只小的,总觉得这巧合过于刻意。 白千满对人偶毫不掩饰,要么不知道肩膀上的是什么东西,要么是觉得无人认识而有恃无恐。 晏疏尚且不明情况,没在小秽岈上多纠缠以免打草惊蛇,礼节性的点点头:“道长有事不妨直说。” 这声道长叫的白千满通体舒畅,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飘飘然起来,对此人的忌惮跟着消散。 他深知自己几斤几两,若换成真正修为高的仙师见到他这样,大多不屑一顾,脾气好点的客气拒绝,不予计较直接离开。 可这人不仅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道长”,甚至还请教起他来,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人应该也是个半吊子,方才的招式只是花架子唬人的。 他就说一个小傀儡怎么能招来如此大的反应,估摸是故意显摆罢。 想到这,白千满底气便足了。 他个子稍矮,堪堪到晏疏耳尖,为了不仰着头说话显得自己没气势,故意站在三步之地,脑袋不用抬的那么高。 他说:“在下前日因缘际见一玄妙之事,便以此卜卦,不曾想这挂更为难言,故而由天命所引来此相会。卦象言明,在下此行将遇天命之人,而其却为混沌所困,而后所补之卦却为蹇坎【2】相接,此言仙师行路险境,高山沟壑皆为阻,唯胸怀坚定方可破。然上六【3】所示,仙师前路多舛,坚守正道所不能,是以与信念相悖,深陷囵圄……” 晏疏津津有味地听着白千满玄之又玄地讲着他坎坷的未来之路。 于卦象之事,晏疏颇早年还曾开坛布会,当然那是被赶鸭子上架不得已才干的,活得久了,基本上什么都能会一些。 他于此道上颇有建树,但给别人讲道理就是另一码事了,尤其是此道入门困难,大多人听了没两个字就能睡过去,盯着一群黑黢黢的脑袋讲道有什么趣? 听白千满讲卦比他自己去讲有意思多了,虚虚实实一本正经地唬人,不时还要留意他的反映。 晏疏听出来了,这道士就是说他命里有大劫。 他命里劫难确实不少,适时回应:“那白道长觉得此局当如何破解?” 白千满偷偷瞄了一眼,很快闭上眼,煞有介事地掐指算着,嘴里念念有词,最后“呔!”了一声,呢喃戛然而止,白千满突然睁开眼指着一个方向:“抚宁镇便是仙师的机缘。” 归远山归抚宁镇管辖,晏疏便是在此处醒来,这么算,抚宁镇算得晏疏的机缘,就是不知这些话是这道士糊口蒙的,还是真有两把刷子。 白千满见晏疏未有吭声,内心稍有犹疑,却又很快坚定,只是错开眼睛不与晏疏对视,看着远方:“那抚宁镇上有个邹姓大户,家底虽厚,人口却不兴旺,邹老爷深知若后继无人,死守着银钱无用,所以平常慷慨些,抚宁镇上的百姓没少受到恩惠,对这位邹老爷颇有好感,称之为善人。” 晏疏一愣,随即想起当初萧亓被邹家家丁抓走的时候,街上虽有人议论却无人阻拦,想必是见着邹老爷抓人,就已经下意识觉得萧亓是作奸犯科之徒。 晏疏心中盘算,擎等着下文。 风吹过树林发出沙沙声,很细碎,那是新旧交替前,枯黄的树叶发出的最后哀鸣。 白千满故意停在这等着晏疏给反映,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结果,白千满内心有些没底,不知道对方信了没有,事已至此又不能退缩,便硬着头皮接着道:“仙师若是去了镇上,这邹家人定会请仙师到府上一叙。” 请?邹家人可没请他去,他只是个因为萧亓而被殃及的池鱼,去了邹家一夜游,说不准现在就跟着萧亓一起进了邹家仆从手中的画像。 晏疏:“在下不过一闲人罢了,邹善人屈尊降贵地请我这么个白吃饭的有何用,倒不如道长前去,给邹老爷看看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添几个男丁。” 白千满一噎,唔了一声:“这邹家也不是全然没有后嗣。” 晏疏似乎很惊讶邹家有个公子,眉头一挑:“有后嗣?那道长之前说他家无人继承所以邹老爷才慷慨,我还以为道长想让在下去跟邹老爷讨好关系,混个干儿子之类的名头,百年后继承邹家家业。我还想着这也不是不行,既然命已经不好了,有点银钱也是好的,结果道长说他家后继有人?唉,罢了罢了。”晏疏挥挥手,满脸遗憾,“既然前途未卜,身后无路,走一步算一步吧,多活一天都是赚的。” 最后这话是真话,但是落到白千满耳朵里就不是意思了,主要是晏疏的那个吊儿郎当不当回事的表情,这话落到谁耳朵里都不像是好话。 好话才能换个好脸,白千满沉着脸哼了一声:“这邹家有位大公子,年幼患病,先天不足,请遍大江南北的神医都没能治疗其病症,皆言大公子只能活到十六岁,再多不能了。” 晏疏眼睛一亮:“那就是还有机会咯?” 白千满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多看了晏疏好几眼,深刻怀疑这其实是个假修士,浑身没一点仙家该有的骨气。 难不成这人之前打傀儡那两下是靠着灵器?白千满心里犯嘀咕。 心里疑惑再重,话也还是要说完:“这大公子其实并未在十六夭折……” “啧。” 话刚起了个头,白千满眉头一跳,赶着对方发表言论之前,赶紧接上:“早年邹家曾遇见一个路过的仙家,施以善心,将人留宿了几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这仙人为报答主人家的恩德,临走之前治好了大公子的病,这所有郎中都说无药可医的病,却在仙人手里只经过一夜就好了。” “道长连这都算着了?” “事有因果,我即卜得了仙家,自是想为仙师做些什么,故而事先打听过。” 晏疏一笑:“有劳道长。” “……没事。”白千满怎么听都觉得这句有劳话不太对味。 白千满其实就是个半吊子都算不上的神棍,并不知晓面前这人到底来去何处,单从此人相貌装扮来看应出自名门,三分靠猜六分靠蒙,剩下的一分才是他勉为其难掐指算出来的结果,只知今日这条路上会有机遇,至于何方机遇,靠蒙嘛。 只是白千满不知道,机遇本人正寻他的乐子,顺着他的话:“倒真是仙人,有如此妙手回春之能,你可知这仙人是何方尊者,又是如何治病?” 修仙者共分炼气、化神、结灵、分神、元合、化境六重境界【4】,根骨尚者可入仙门一年方才炼气,越往上突破越难,尤其是化境。入练气之境者便可称为仙师,达到化境才可称之为尊者。 百年前唯有六人达到化境,便是元纪年书上那六个补天的尊者。 卜卦之道则更为艰辛,又极为枯燥,晏疏还在世时,各门派修此道者寥寥无几。 这小道士虽满口胡话,但就开头所说那些并非全然无根据,至少晏疏年幼时,师尊给他的卦象大抵也是如此——命途多舛,前路未知。 卜卦一事比修行更靠天赋,白千满几乎全凭自己学能到如今这一步算是个有缘的,可惜误了最好年岁,即便现在送到仙门好好修习,也很难有建树,更何况经年坑蒙拐骗,造业颇多。 晏疏内心感叹可惜。 仙人之称算不得严谨,许多普通百姓会误将修仙之人称作仙人,世上究竟有没有真正的仙人无从得知,毕竟化境无止,入此境界者已半脱生死,并无再往上之路。 白千满嘿了一声:“这仙人的秘方自是不能为外人道,听说仙人和邹大公子二人在一个房间里待了一整夜,期间命令仆从将房门锁上,并设了禁制,无人能靠近院子,一点声响都没传出。那晚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第二天一早,病病歪歪快断气的大公子突然就恢复正常了,能走能跳能正常吃饭,一切于常人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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