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疏昨夜一夜没睡好,前半夜在想,“这小孩儿到底来历为何,身上怎的总有一股抹不开的神秘”。后半夜则在想,“这小子究竟想干什么,亲额头什么意思,撒娇?不对啊,谁撒娇这么撒,还贴了这么久,总感觉很怪,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两个想法交合之下,晏疏失眠了,所以今天和鹤温谷的人打交道有些心不在焉,闭着眼睛听得断断续续,后来才好了些。 化境期能混成他这样,因为睡眠而精神不济的,大概只有他一人。 这会儿悬在半空中的脚不动声色地按着他既定的轨迹落到了地上,中间的停顿几不可查,晏疏觉得不至于被一个小孩儿看破。 他从容地进了门,还能如寻常般和萧亓说话:“怎的还没休息。” 自晏疏出现,萧亓的目光就一直落在晏疏身上,灼灼如火。 其实这个见面挺尴尬的。 晏疏从前从未与人亲近过,即便幼时被师尊捡回去,也没被师尊抱过。他一个人跌跌撞撞长大,又靠着努力和天赋走到了高处,说出来有些丢人,即便是额头吻,晏疏也是第一次收到。 当然这事儿不能和萧亓说,就好比前一夜,他闭着眼睛装睡,就是不想和萧亓来个四目相接,尴尬的以后不知如何相处。 晏疏只想做个引导两个人到成年的师父。 白千满今年十六,萧亓也是如此,至二人成年也不过两年。 萧亓手边什么都没有,一个人孤零零地待着,似乎在晏疏来之前,就一直坐在等人,等到人了才有所反应,问晏疏:“没吃饭?” 晏疏还未回答,他又说:“要自己做?我做的不好吃?” 这就是乌龙了,晏疏本想回屋换件衣服再去小厨房随便做点东西,见着萧亓受伤的表情,一时心软,似乎昨晚的尴尬也不重要了,坐到萧亓对面道:“这么晚怕你歇息,就打算去看看厨房还有没有你做的剩菜剩饭,随便热点糊弄就算完了,既然如今没睡,要不你去做?” 指使小徒弟大半夜给自己做饭这种事着实不像话,可是此话出口后,萧亓的表情明显有所松弛,站了起来就往厨房走。 晏疏跟在身后,到厨房依靠着门框没进门。 炉子里还有一些未燃尽的火星,萧亓掀开锅盖,腾起一点白气。 待白气散尽,两个盛满菜的盘子立于其中,边缘还有几个小碟子。 萧亓将东西拿出来置于托盘上,端着走到晏疏旁边:“去你屋吃?” 晏疏一合折扇,跟在萧亓身后,由衷地说:“以后谁家姑娘能嫁给你可是有福气。” 这时离开许久的白千满终于洗完了他漆黑的手,拿着抹布正在揉搓着什么,走进了才看出来,是他那名唤“小黑”的傀儡。 小黑努力挣扎着也没能挣出白千满的揉搓,白千满嘟囔着:“你别乱动,师父有洁癖,见着你脏兮兮一准扔了。” 这话对小黑极其有用,瞬间老实了。 白千满与晏疏解释道:“今天亏得小□□忙,就是闹得一身土,现在洗干净了。”说着将小黑举到晏疏面前。 晏疏实在是没办法从这黑漆漆的东西身上看出“干净”二字,指着白千满身上说:“你确实应该去洗个澡,再换身衣服。” 白千满低头看了看自己,后知后觉地发现,洗手颇有掩耳盗铃之意,他摸了摸肚子:“可是师父,我饿了……”他咽着口水看向萧亓手中托盘。 白千满本想再撒个娇混点吃的再说,结果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个包子触不及防地进了嘴里,差点直接进了喉咙眼。 这一下吓得不轻,白千满瞪大眼珠子,看着某罪魁祸首淡定地收回手:“大晚上吃多不消化,吃点行了,赶紧去洗澡。” 白千满一肚子委屈,暗自衡量了一下自己和萧亓的身体素质,第一次觉得要不揍一顿这个师弟算了。 当然白千满只是想想,他即便还小,却也过了什么都靠动手解决的年纪,咬着包子愤恨地去烧热水,顺便十分孝顺的想着给师父也烧点。 一个包子太少,肯定填不饱一个正长身体的少年的肚子,晏疏想着等会儿再去给小徒弟做点简单的吃食,萧亓却在这时冲着白千满的背影说道:“厨房还有点,烧水的时候填肚子去。”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晏疏低笑出声,萧亓脚步更快了。 坐到桌边,桌子上摆着两双筷子。 昨晚生起的异样再次爬到晏疏心头,晏疏问:“你还没吃?” “嗯。”萧亓垂眼等着晏疏先动筷,等了半晌没见着对方伸筷子,抬头疑惑,“怎么了,不合胃口?放的时间久,确实味道不如现做的,要不我重新……” “不会,哪那么矫情。”晏疏心里那种异样被他强行压下去,面上不露声色地笑着,夹了一筷子吃了,“很好吃,果然你以后娶了哪家姑娘,便是要跟着你享福了。” 晏疏就是随口调侃,不曾想萧亓竟然接了他的话。 萧亓说:“不会,不会有人愿意嫁我。” 晏疏不知道萧亓为什么妄自菲薄,大抵因为自身家世,世间嫁娶讲究门当户对,依着这条萧亓确实吃亏。晏疏安慰道:“仙门不比寻常人家,不看身世背景,若是以后有喜欢的大可以跟我说,我努力去帮你撮合。” 萧亓的眼睛突然就亮了,目光灼灼地看着晏疏:“此话当真?” 晏疏觉得好笑,不禁感叹小孩儿估计情窦初开,或许已经对何人倾心不好意思出口,点头:“自是当真。” 此话一出,晏疏立刻感觉到萧亓的心情变好了,给晏疏夹了些菜放到碗里,而后指了下一旁的折扇:“早前没见你拿着。” 晏疏“哦”了一声,说:“从鹤温谷一小孩儿那里拿的,从前手里拿东西习惯了,如今空着总想摸点什么,耽误思考。岁数大了,习惯不容易改变,见笑。” 说完他自己先笑出声,萧亓反而很正经地说:“这扇子不好,回头给你换个好的。”之后又问:“今天出去是办事情了?办好了么?咱们大致什么时候离开?” “怎么,待够了?再过几日吧。”晏疏没有多说。 他今日暴露身份思虑颇多,不只是因为相信管奚的徒弟。 守着鹤温谷内所有的长老,他的坦言是因为他想将这消息放出去,却又不想太快放出去。 秽玡是一码事,重生是一码事。 晏疏这么多日未见将他唤醒的人,不知道对方是遇到事情绊住,还是至今尚不知道自己已醒。 归远山是当初的战场这件事很意外,可以一想到他葬在哪里又不觉得意外。 令人惊讶的是,连带着溥屏在内,所有人都说当时太乱,未有人找到他的尸体。 那将他装进棺材里埋起来的人又是谁? 晏疏思绪渐远,吃饭的动作就慢了下来。萧亓的注意力一直在晏疏身上,不知不觉间也已经停了筷子。 房门半掩,烛火立于二人之间被风吹得摇曳不止,橙色的光应在晏疏的脸上多了些许暖意。 晏疏用着萧亓送的发簪,半披着的银发顺着肩膀倾泻而下,一双缀满星光的眼睛落在虚空出,平静无笑的模样,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些清冷疏离,就好像本应该存在于九天之上的仙人被强行抢回人间。 萧亓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拉住,他怕极了,怕自己一不留神,仙人就被诸天神佛再次抢了去。 手中触不及防地摸到一片温热,萧亓突然回神,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真的拉住了晏疏的手,甚至因为过于用力,手背上的皮肤被压出一片红痕。 一道声音响于头顶,萧亓心中如擂鼓般轰鸣,那声音也就隔了层东西,落入耳中时并不真切。 晏疏说:“这是在撒娇呢?” 不管萧亓有什么行为,在晏疏看来,似乎都成了小辈向长辈撒娇。 这于萧亓来说应该算件好事,至少不会讲人吓跑,可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萧亓本应该立刻撤手,却因着夜晚,心中又开始横生起魔障。 他站了起来,两步走到晏疏身边,听着自己胸口中越来越大的心跳声,弯下腰。 本以为只存在灵蝶身上的清冽乍然入了呼吸,那幅身子骨没有记忆中的僵硬,没有了无生气的冰冷,是他日思夜想的温度,是让他疼了那么久的人。 萧亓整张脸埋在晏疏的脖颈间,过了许久,久得他觉得晏疏早应该推开他,久得他自己都快怀疑这是个梦,一只手在这时抚上了背上,很轻很轻地顺着。 萧亓知道晏疏又误会了,即便这样他还是不舍得放手,更不敢坦诚,他麻木地听着晏疏说:“我今儿走得太早,没来得及跟你们打招呼,以后不会了,无论去哪都会跟你们说一声。别怕,我不会一人走,也不会抛弃你们。” 萧亓闭了闭眼,自动忽略“们”这个字,听见的声音傻子似的问:“当真?” 晏疏的肩膀突然颤了起来,萧亓知道他在笑。 晏疏这个人似乎对什么都不上心,好的坏的都能淡然面对,哪怕当初天劫不得不以己为祭,他情绪都未曾有何变化,没人比他更能坦然赴死。 萧亓只能不停地在晏疏这里要承诺,哪怕那些承诺他自己都不知道几分靠谱。 看着萧亓依旧没有站起来的意思,晏疏笑着的眼里不禁多出几分无奈,余光瞥见一旁的床榻,最后福至心灵地问:“要不今晚跟着我睡?” 上次成功用这招制服了小徒弟,晏疏本以为依着萧亓的薄脸皮,此时应该立刻松手,然后红着脸逃走。 结果小徒弟动是动了,却未如他愿般离开。 萧亓搭在晏疏肩膀上的胳膊倏地收紧,看着眼前的银发,脑子一热,硬邦邦地回了一个字:“好。”
第40章 晏疏坐在塌上,看着萧亓一脸手足无措地抱着床被子,他自己其实也有些懵。 此情此景若对面个成年人,晏疏能直接将人扇到归远山,到那方棺材里凉快凉快,可惜天不遂人愿,对面站着的是他自己捡回来、天天讨债的小徒弟。 晏疏鉴于自己是个长辈,让人睡在这是还是出自他口,总不能再叫人回去,耍人玩么。 最后晏疏只能自己跟自己叹气,站到一边指着床榻:“睡吧。” 萧亓没动,紧盯着晏疏,一脸警惕地说:“你要去哪?” 晏疏无奈:“我能去哪?” “那你站起来做什么?” “师父!我给您烧了水,沐浴的东西备好了,放您屋里?”白千满的声音恰巧响在门外。 晏疏自然地指着门:“沐浴,要一起?” 话出口的太快,甚至都没过脑子,以至于后来发觉不妥时已经来不及收回。 晏疏尴尬地摸着鼻子:“那什么,我先去洗,你睡着,等会儿我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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