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晏尘归,当年天劫,明知道眼前是死路,在力竭跌落之际,在你被猛兽撕咬却无能为力,无人相救之时,你没有恨过怨过?若是死的心甘情愿,你的魂元又如何久久不散,你的法器又如没在你身殒时化作虚无,甚至何能被萧亓捡回去?你也是怨过的吧,你其实也曾不甘心不愿意离开的吧晏尘归,你问问自己的心,当时活生生被怪物撕裂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 世人只知道当年众仙尊为了救天下以身殉道,却从没有人知道这个殉是如何殉。 没人关心当年的情况究竟如何,也从来没有人关心当年仙尊们究竟是何心境,似乎化境仙尊就应该为天下苍生,他们修为之高,自然也就如仙人一般没有凡人的七情六欲,所以从来也没有人问过,他们死的时候是什么心境,有没有后悔过,在那漫山遍野的怪物中间耗尽了最后一点魂元,成了怪物口下亡魂。 他们死相并不体面,所以众仙门才从来没有设过灵堂悼念,没有瞻仰遗体,就跟那些死在当时的弟子一样,一抔土、一把火抹去了最后的痕迹。 一旁的蓝曲单是听着都觉得寒心。 仔细想想,这种事情换在自己身上不会怨吗? 所有的一切都为了苍生天下,却死的那样凄惨,如今先不管以什么方法活了过来,却又陷在各方势力的猜忌中,没有感激也就算了,还在惦记着他的修为、他的重生。 蓝曲只想想都觉得窒息,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想出生让离宿仙尊答应对方算了。 可他到底不是离宿,也不知道仙尊的思想究竟如何,于是,他见仙尊还是那样不咸不淡地笑了一下,像是在回答他,又似乎只是接着对方的话:“你又不是我,如何知道我究竟所想,若我说,当时力竭连思想都已经成空,怎么死的都不记得呢?人生而向死,死亡是既定归路,且不说仙门弟子,你看那人间百姓,哪一个的结局不是死亡?婴儿降生便是走向死亡的第一步,难不成每个都要愤世嫉俗报复一番?你啊,就是看得太多想得太多。” “我想的多?你若不是年少时卜卦算到了日后的大劫,如何将元灵修成蝴蝶?难不成真的因为蝴蝶好看这种屁话?”王鹿的心性显然有些动摇,不知道是被那句话戳中,脸上闪过一瞬间的狰狞,“我只是让你直视自己的心,也是给你一个面对自己真实想法的机会,你又何必以此冠冕堂皇的话来搪塞我?” “你是说这个蝴蝶?”晏疏手指抬起,一只蝴蝶停在了上面。而后他笑出声,“你们为什么总把我想的那么高尚?” “若非如此,你又如何高瞻远瞩修了这么个东西?” “哪来的高瞻远瞩,一时心性罢了。” 手指轻点,蝴蝶飘飘荡荡越飞越高。 王鹿看向那个方向,是半空越来越大的黑球,其中还包裹着王鹿的一节手指。 活人哪有不畏惧生死,不过是背负不同,所有行使的使命也是不同,上一辈子晏疏所背负的从来都只有师徒恩情。 恩情难报,师尊又于他年少时仙逝。师尊心系天下,晏疏便也只能以天下作恩情。 他晏尘归从来不是个心怀天下的人,也因为这一层的冷漠,师尊才会给予他“尘归”而字,想来那才是看到了将来,看到了那场灾难,生怕小徒弟不顾世人安慰置身之外,便是将自己心中记挂放在了小徒弟身上。 晏尘归的点从不在大义上,而是在他周围的方寸之地,入了他的眼,便是奉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我这人高尚不见得,毛病却很多,如今活了两世,满打满算也不过两个底线。” 说话间一道寒光突闪,滚烫的鲜血顺着晏疏的掌心流下,却又在落地之前化成灵蝶腾飞而起。 须臾间灵蝶铺天盖地,晏疏冰冷的眸子泛起有蓝色的光。 “上辈子为报师恩,我自愿以身殉道换得天下太平,这天下便是第一个底线。” 王鹿早已不淡定,在灵蝶飞起的瞬间振臂一呼,漫山遍野的秽玡同时被灌输了活力,嘶吼着奔来。 然而晏疏不紧不慢。 银发飘扬,珠串下的穗缠在头发间似乎在劝阻。 可惜事到如今,什么都拦不住了。 王鹿吼道:“晏尘归,你便是以血为媒唤起元灵又如何,你当这还是百年前,你当一切都在你的掌控范围内吗?” “我自是有自知之明,也知道这百年后仙门里早已没有我的位置,仙门如何打算我也不想追究。” “仙门打算?” 听见这突然插入的声音王鹿眼睛一亮。 蓝曲尚没闹清楚眼前之人的身份,自然也不知道此时场面有多紧迫。 王鹿:“之前我就奇怪晏尘归如何让你跟在身旁,原来如此。” 蓝曲警惕:“你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仙门没告诉你,这归远山原本就是为晏尘归准备的啊。” 蓝曲浑身一僵,紧接着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抓上了他的脖颈。 与此同时,王鹿大笑起来:“没想到啊离宿,如今的你竟然也会怕死,甚至将自己的生路放在一个如此弱小的弟子身上,看来你这另一条底线怕也是你的弱点罢!” “我就说柏明钰怎么做上了媒人的差事,原来是这等着。”王鹿笑了好半天才缓过口气,用着难以理解的口吻,“他竟然想用一个人困住你。”
第146章 王鹿未尽的话里塞满了嘲讽。 你看啊晏尘归,你的重生夹杂了多少人的欲望——萧亓的执念,柏明钰的盘算,还有仙门无穷无尽的算计。 这漫山遍野的秽玡里,有多少来自王鹿,有多少来自仙门。仙门真如王鹿所说,为了图他身上重生秘法吗?那些忝居高位的人不是傻的,岁数更不是白活的,并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复刻离宿仙尊的旧路,如此再结合现在情形,仙门的目的就已经很明显了。 在所有人都默认修为无人再能踏入化境的情况下,这世道就已经不需要第二个化境仙尊了。 “王鹿。”晏疏的声音依旧平静,没有面对未知的惶恐,没有再次面对生死的焦虑与不安,甚至没有被人设计的愤怒,他只是平静的说,“我知道当初你从萧亓那得到了我的魂元,知道你用我的元灵来淬炼秽玡,也知道你本来是打算从萧亓那得到我送他的法器,你以为我才是重生的关键,所以放弃了萧亓想来说服我,王鹿……” 晏疏话音一顿,步步走向王鹿,贴近之时用着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其实你并没有彻底走向重生吧,你这幅身体用的还顺当吗?” “你……” 晏疏一笑:“你怎知柏明钰的引导不是我有意放任?又怎知我对这个陷阱一无所知?有没有可能……” “……我是自投罗网。” 风云突变,光线彻底暗了下来,淡黄色的太阳不知何时藏到了云后,天空成了血色。 王鹿忽而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身,视线所及之处漫山遍野的灵蝶。 幽蓝犹如星海,一看看去美丽至极,可惜这样的美景落在王鹿眼底却成了道道催命符。 视线之下,一身月白身披银发的仙尊却好像来自地狱的使者,收割者本应该归于地狱的恶魔。 忽而涌起的狂风将蓝曲吹得滚了好远,等他停下来时,原本的地方已经被滚滚血雾笼罩,眼前的场景既熟悉又陌生,是书本里曾经描绘过的地方。 血雾翻腾间隐隐可见蓝光,是纷飞的蝴蝶。蓝曲看不见其中的情况,更不知道其中深陷的两个人在哪里,他被所听所想冲击着,甚至连害怕都忘了,更是忘了四周还有虎视眈眈的秽玡。 直到一只灵蝶落在了肩膀,他被一股凉意笼罩。 雷声惊于头顶,闪电直劈而下不知落在了什么地方,化境交锋山河异动。 蓝曲脚下不稳险些摔倒,倒了两次脚再抬头,却发现眼前的场景又变了变—— 那本盘踞于方寸之地的血雾已经散到漫山遍野,包裹住了秽玡的嘶吼和另一个人的声音。 “晏尘归,你当真要与我作对?如此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这阵本于秽玡是个只进不出的陷阱,于你而言又何尝不是,即便你留下那名邳灵宫弟子做钥,想要离开也并非易事,何不与我联手,我断然保你安然出阵后顾无忧。” 此阵虽由仙门起,但王鹿没少在其中推波助澜,他想通过此阵将豢养的秽玡彻底清理干净,洗净自己的手,往后长路他还是受人敬仰的蕴藉仙尊。 王鹿的算盘晏疏如何能不知道,他没有搭王鹿的话。 事到如今起因如何早已不重要,这点王鹿也清楚,设计也好盘算也罢,一如最开始晏疏所说的那样,他从始至终都不在乎。 晏疏知道柏明钰的盘算,他们彼此之间太了解了,即便百年前交集不深,却也大致清楚彼此脾性,所以柏明钰知道晏疏在上一辈子为了天下奉献自己后,这辈子绝对会做一个闲云野鹤的旁观者,这才想费尽心思帮萧亓撮合,想让两个人产生情愫后,引爆萧亓与王鹿之间的火。 过去老人都知道离宿仙尊极其护短,即便晏疏与萧亓的感情进展不顺利,只要让萧亓入了晏疏的眼,这事儿就算成了。 各方皆有盘算,他晏尘归也不是一个单纯听命的人,只是他的盘算偏离正途。 柏明钰赌晏尘归会为了萧亓而不顾自身再次出手,王鹿则在赌他会因为萧亓而贪恋富华,放下一切皆是不顾。 可惜便是有诸多牵扯,离宿仙尊也不是个是非不明的人,事已至此便是把萧亓扔到眼前也是无用。 这局算来算去都是柏明钰赢了。 说到底晏疏还是觉得这件事与自己有关,若不是自己当年的法器和元灵被王鹿利用,也不会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虽说中间与萧亓那个小崽子脱不了干系,但归根究底还是因为自己。 王鹿说的没错,即便晏疏想的再通透,在他死的那一刻,意识消散前他同样也是茫然的,不懂自己生死为何,不懂只道修行的大半生得到了什么,也不懂怎么就落得秽玡腹中的下场,所以他才在死亡之后散不尽魂魄,也因为他化境修为,让法器等来了萧亓。 所以晏疏并不怪萧亓的自作主张,若非自己的不甘愿,萧亓便也没有机会做以后种种,非要说的话,反倒是晏疏困住了萧亓,而且一困就是百年。 王鹿现如今虽受到身体限制,但也不至于站等着被擒,趁着说话的空档又不知藏到了哪里。山里秽玡太多了,又有树木遮挡,如今雾气再起却是成了血污,枯草纵横的山上尽是鲜红,草浪翻滚犹豫岩浆,视野所及唯余红色,修罗地狱不过如此。 灵蝶看似脆弱,可在如此庞大的数量下,竟是掀起了飓风,卷得砂石滚滚,迷了秽玡眼睛的同时,又无孔不入地楔进了他们的脑袋,在其中释放膨胀,在怪物爆裂的间一道道黑气逐渐升腾到半空中,绕着那节指骨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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