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炊烟也是零星半点,看上去有点寒碜,入了村子也没多少饭菜的香味,估计家家户户都在攒着过冬,在这个不算冷的日子里没太舍得吃好的。 村子已经很破了,晏疏找的房子更破,颤颤巍巍的房顶眼瞧着要塌似的。 要塌也是没塌,刚入小院——其实也就是石头和着泥土半围着,上面长了不知名的杂草,此时半垂着脑袋在深秋之际还能带着点绿意。 院子里原本也是杂草丛生,如今干净了不少,看来是晏疏打扫过了。 萧亓仍然不懂晏疏为什么挑了这么个地方待着,他本该问,因得心虚没能开得了口。 回来的路上,他在河边洗了兔子又捡了些柴,这会儿堆在院子角落生起火。 这破屋子一眼就知道许久无人住,别说炉灶能不能用,其余香料大抵也是没有的,不如升火将兔子烤了好吃。 火起的很快,萧亓蹲在一旁翻转着,不多时腰被人顶了一下,回头见着一块木桩搁在身后,萧亓抬屁股坐上去,道了声谢。 晏疏一共踢过来两个木桩,他坐到萧亓旁边捡了根木棍挑着柴火,问萧亓道:“躲着我呢?” “嗯。” 萧亓的诚实逗笑了晏疏:“怕我跟你算账?” 萧亓犹豫了一下:“……嗯。” 火堆噼啪作响,上面的兔子正滋滋冒油,晏疏视线有片刻出神又很快回笼,紧接着轻笑一声:“之前那话是逗你的,我能有什么账算。” 本是放人一马的一句话,落到萧亓二耳中不仅没让他有半分松懈,反而神经更加紧绷起,自虐般地非要将凉薄二字扣到晏疏的头上,再将这种凉薄归咎于自己不配对方动心上。 握着木棍上的手突地用力,木棍险些断裂。 “轻点,兔肉若是掉到火堆里,你就烤自己来赎罪吧。”晏疏毫不避讳地戳破萧亓的小心思。 萧亓闻言放松了手,颇有点破罐破摔自己拉下头顶铡刀的意思:“你想问就问吧,” “我知道是你殓我进棺材,又掀了我的棺材板,很早就知道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算曝尸荒野进了进了野兽的肚子在我看来也没什么。”晏疏确实不在意,不是哄萧亓。但在旁人为了他做这么多后,再说这种话就有点寒人心了,所以晏疏自以为安慰人地接着说,“你得放心,你的恩情我记下了,定不会赖账。” 已经被晏疏凉习惯了,如今反倒没让萧亓生出太多感觉,只是盯着火光思绪飘远自己讲了起来:“我早年确实入过平渊派,最初是为了求生,后来是为了重生的法子,再之后发现被王鹿骗了我便打算离开,在那个时候遇到了柏明钰。” “可能是当初天劫之际,我在死人堆里找你找的太疯魔被柏明钰撞见过,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从平渊派的手里救了我。我那时很狼狈,修为不敌受了伤,意识糊涂之际大概是说了什么被柏明钰听见,之后他便几次三番跟我打听重生之法,也很热心肠地帮我寻药草,我那时单纯地以为他当是与你关系不错才如此,便信了他几分。” 说到这萧亓自嘲地笑了笑:“其实过去真没什么可讲的。你不在的这些年仙门忙于重建,忙于巩固自己的地位,想趁乱上位的不在少数,但是大仙门就是大仙门,底子还在就容不得旁人造次,一切都很平稳。大家都有的忙,心照不宣地遗忘了大战里死去的人,后来出了所谓记录历史的《元纪年书》也不过是在为毕翊仙尊歌功颂德,可笑。至于那王鹿,估计他当年真的受了很重的伤,除去一开始与我纠缠以外,后来很多年都很安静。” 晏疏:“结果我一出来他又开始不消停,你觉得是你牵连到我,便孤身一人找他算账?” 萧亓没否认:“我猜王鹿是不是踏入化境后修为便止步不前,试尽方法不得便想起旁门左道。事情不是一蹴而就,早在那场大劫之前,王鹿应该就已经开始在利用秽玡了。” 火星被挑起飞得老高,又灭在某一阵风里散成灰烬。 若是如此,那当年秽玡大面积出现致使民不聊生或与天灾并无关系,也有可能是人祸。 说到王鹿,萧亓的话语里满是嘲讽:“即便过了化境,早晚也有寿终的一日。王鹿怕死,自己没能力就只能偷偷摸摸地指望我。他大概以为我已经堪破生死,想用此法维系住自己的生命。一天只想着活命,怪不得修为停滞。” 晏疏跟着笑了笑。 听着晏疏的笑声,萧亓又有些泄气:“也怪我大意,没有发现他在暗处一直盯着我的行踪,以至于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回来了,早早安排一系列事情将你搅合进去,步步将你与秽玡捆绑,以此引导各路人士,让他们误以为你是以秽玡重生,并且想驱使秽玡颠覆整个世界。其实这局根本经不起推敲,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有人故意为之,王鹿知道自己这些所作所为根本不足以作为证据将一位仙尊打上反派的头衔,他只是在赌人心。” 晏疏对于泼在身上的脏水不舍甚在意:“所以王鹿想用我逼你出面,结果没想到惹来了杀身之?” “王鹿没那么容易死。”萧亓说这句时声音不大。 他方才刻意引开话题,避而不谈自己修为之事,结果却又被晏疏扯了回来。 晏疏瞥了他一眼:“也对,就算王鹿修为再停滞,哪怕真的倒退,那也是化境仙尊,哪里那么容易就被杀了。” 萧亓前躬的身子先是一颤,从怀里掏出把匕首来,拿起烤的差不多的兔子切了一块递给晏疏,小心翼翼带着点讨好。 等晏疏接过,他缓慢道:“我若说是机缘,你大概又以为我在匡你。早些年我无心修行,后又到处奔波,几经寻找生死之法无用后,这才想到了化境既然能冲破年岁上限延长年龄,说不准以功法相催能有奇效,但那时我已经耽误了许多年。” 见晏疏只拿着兔肉没动,他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说多了,故意换了个轻松的语气,“也亏得当初为了找你在尸堆里待得久,这才得了机缘走上现在的路,怎么,当初说鬼道仙道并无对错之分,如今又觉得鬼道不好了?” “不是觉得鬼道不好,能在鬼道上得此成就是你的造化,非要将你拉到仙门未必能走很远。只是乍一听闻觉得有感慨,即是入了化境,你看不上我也是自然。”晏疏笑着咬了口兔肉,许是先撒过调料,兔肉上带着香料的味道又不会掩盖起本身的香味,肉质也刚刚好,很好吃。 萧亓以为晏疏又打算丢下他,赶忙说道:“没有,未在化境,只是功法特殊看起来厉害罢了。” 晏疏眉头一挑:“这么说来,你还打算当我徒弟?” “……” 萧亓还没想通话题怎么跳到收徒上,院外突然传来一人声音。 围墙很矮,能看见那个人的半个身子,是位年过六旬的老人。 “哎哟,你们是哪来的,怎么在这个院子里。”老人眯着不太好使睛仔细打量两人,可惜看了半天也只模模糊糊看出个影子,一黑发一白发,当即心里有了定论,紧接着又说,“老先生带着令郎是途径这里吗?这屋子可不兴住啊,早年死了人的,死相不怎么好,您要是不嫌弃,带着令郎到我家吧。” 拿兔子和吃兔子的都沉默了。 晏疏低头看了下自己落在身前的银发,又看了看旁边脸色逐渐变黑的萧亓,噗嗤笑出声,道:“老人家费心,我与我这……”接收到萧亓阴冷的眼神,晏疏乖乖将那句“儿子”咽了回去,转口说,“徒儿,途径于此,只存一宿明日便上路,就不去上门叨扰了。” “哎哟,老头子我这眼神不好,原来是师徒啊,瞧着您的头发比我的还白,声音竟如此年轻。”老人家笑了几声接着劝道,“无碍无碍,不打扰,赶巧我家儿子和媳妇今天去镇上卖东西,今晚回不来了,空了个屋,您二位好好歇歇明日也好赶路不是?别怪我老头子啰嗦,这屋子不吉利,好人不能待哟。” 萧亓本就走鬼道,什么鬼敢在他面前造次,晏疏就更不用说了。 先不管这屋子是不是真的邪门闹鬼,就那塌了半边的样子也着实不适合人住,可萧亓更不习惯跟生人同一屋檐,若是换做他自己还好说,在哪都能对付一晚,如今身边还有晏疏,总不能迁就他睡在外面。 萧亓刚打算问一下晏疏的意见,结果不等开口,就见晏疏正撕着兔肉递给面前不知何时出现的小孩。 小孩看上去也就五六岁的样子,含着手指,嘴边控制不住地流口水。 晏疏将兔肉递给小孩,小孩犹豫了一下后接了过去,一句谢谢被兔肉堵了大半,最后只听见一声“耶”的音。 这一声一并落到了墙外老人耳中。 老人吓了一跳,慌忙跑进院子抱起小童:“哎哟你怎么进来了,我不是说过这个院子进不得,您二位也赶紧跟我走吧。” 晏疏跟着站了起来,将另外没来得及烤的兔肉递向老人:“那就叨扰了,这些权当谢礼。野兔不值钱,还望您别嫌弃。” 老人佝偻着身躯,发现对面这个比他头发还要花白的人竟然比他高出这么多。 他拎着自家的混小子,摇头后退道:“使不得使不得,又不麻烦,我家这猢狲还吃了你们一口肉哩,快跟我走吧。” 晏疏将兔子扔给萧亓拎着,自己先行跟上,倒是一点都没顾及萧亓的感受。 萧亓灭了火,一手举着烤好的兔子,一边还得拎着另外两只,妥妥怨种苦力。 出了院子老人将小孩放下,解释道:“也别怪我老头子怕鬼,这个院子邪门的很,早年有人想用这块空地建房子,结果没怎么样就塌了,后来就荒了。说起来我们这地儿可偏呢,寻常见不到生人,不怕二位笑话,最初我还寻思是不是朝廷罪臣带着儿子逃命到这哩。” 晏疏无声地笑着,颤抖的肩膀让萧亓脸色比刚刚烧过的柴火还黑,很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随便捡起先前那句现成的问:“那院子如何邪门?” “哟,这事儿可有些老了。也不怪老头子想多,我跟你们讲啊,早年就是有罪臣逃到了这里,想在那建房子,结果被砸死了,那时候老头子我还是个娃娃,也是听家里的老人说。据说这里原本住着一家五口,那时候闹灾,哪哪都没有吃的,山上树皮都快被啃光了。本就不是个好年岁,那家里又有个小孩儿,才两三岁,每天吃不饱就哭啊,哭的整个村子都能听见,直到某一天那小孩儿哭声突然没了,那户人家对外说小孩儿饿死了,后来村里有人偷偷瞧见他们家熬了一大锅汤,里面都是肉,怕是……怕是将那小孩儿吃咯!” 老人声音越来越低,说到这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两眼,最后盯着手下的小娃娃,捂住了自己孙儿的耳朵。 “听说那小孩怨气深重不肯离开,一直在那户人家不肯走呢。那里一直没人敢去,也就前些年那罪臣不信邪非要霸占那个地方,后来全都砸死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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