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难之后,若说受益最大的便是邳灵宫,一举跃至众仙门之首,至今未被超越。 早年百废待兴,虽有人有此念头,但也很快消磨在了忙碌中无暇追究,后来世态安稳,柏明钰名声愈发高涨,那时的毕翊仙尊已经不单单是仙尊这么简单,更似一个神祇。 萧亓即便当时不知道各种细节,这么多年下来多少有所耳闻,是非对错他无从确认,但也对柏明钰一直没什么好脸色。 晏疏问:“你怎么认识的柏明钰?” “碰巧。”萧亓答得很快,“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算不上交情……你打算怎么算账?” 晏疏想了想:“我若是想灭了所有的仙门呢?” 一句话几乎坐实了柏明钰的罪名,若柏明钰是罪魁祸首,那这么多年尊崇柏明钰的所有仙门即便不算帮凶,也是纵容之人,而那些后世传记里对于离宿仙尊的着笔又有不少偏颇,难免不让人怀疑是不是有意抹黑。 死这件事搁在谁身上都很难轻易过去,钻了牛角尖直接入魔灭世也不是不可能,所以晏疏当真想要灭了仙门也不是不可能。 “我陪你。” 坚定又短促的答案,正好被骤然掀起的风声盖了下去,晏疏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什么?” “我陪你。”萧亓的回答坚定不移、不假思索,“你想灭仙门我便陪你。” 晏疏定定地看着萧亓,忽然肩膀颤了起来,笑声溢出,越来越大,笑得萧亓还以为自己不是在表心意而是讲了个笑话。 笑着笑着萧亓开始不好意思起来,黑暗之下脸颊透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红。 直到风停了,晏疏的笑声才有所收敛,只是话音还带着笑意,让萧亓耳根发痒。 “不去灭仙门,也不去报什么仇,逗你的,我有什么仇可报,当年的路都是自己选的,生死祸福与他人无关。”晏疏内心叹了口气,他到底还是狠不下心,没办法和萧亓彻底割裂。 萧亓脸上红晕渐退,定定地看着晏疏。 晏疏被看得心虚,心一虚某个毛病就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而后嘴欠地说:“要不你给我讲讲当初你是怎么将我一块一块拼上,再渡灵让我复活的?” 话刚出口晏疏就后悔了。 他最近经常后悔,大多跟萧亓有关,真是遇到了克星。 “……不是。”萧亓皱了皱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下意识还想辩驳,只可惜晏疏打断了他。 “即便我当年没办法亲眼所见,也知道自己会是什么样子,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你不必为此觉得有负担。”晏疏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干净修长未见缝补的痕迹,不只是手,他身上的每一块皮肉都未有缝补的痕迹。 晏疏不知道萧亓用了什么法子,他猜不到,每次尽全力去想都只会消磨自己的意志。 晏疏知道自己早就不如从前那么坚定,或许是从萧亓一次次的小心翼翼开始,也或者是从他知道“复活”这二字的重量根本无从衡量。 自再次睁眼的那一刻,他就背负着一个难还的情债。 晏疏叹了口气,这口气太重,没能藏好,被风带进了萧亓的耳朵。 萧亓一直盘桓于心头的不对劲跟着那声音一起生了根,他突然站起身走到晏疏面前,一个用力将人拽了起来。 “我说你今天为什么拉我到这荒郊野岭看风景,绕了这么大圈原来你只是在衡量我在你身上费了多大力气,所以你是想说等你解决完这次秽玡事情后,便用自己来报恩?嗯?是这个意思吗?”萧亓难以置信,又有些恼怒,“你想用自己来报我的所谓的恩情?” 其实…… 晏疏原本不是这个意思,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可仔细想想,好像非要这么说的话……也不是不行。 于是,晏疏抿着嘴算是默认了。 萧亓怒极反笑:“不愧是离宿仙尊,知恩图报,确是个君子。” 萧亓的怒火窜得太高,烧得某仙尊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就将这个崽子惹恼了。 “既然如此也别等那么久了,恩情之事岂有拖延之理。”萧亓一手摁着晏疏的肩膀,一手掐着他的后脖颈,突然一个用力,“……想还现在就还吧。”
第118章 老树在此扎根多年,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要经受这样折磨。 树干摇晃,尚未枯败的树叶扑簌簌地往下落,成了天然的帷幕,遮挡住了树下的一切。 黄绿色的叶子飘飘荡荡落在了月光之上,只是今日的月光不似以往那么安详,颤抖着想要逃离却又被树干抵挡,退无可退。 细长的手指嵌进黑色的衣料里,月光被黑暗笼罩,只在露出的一星半点里泄出一些无可奈何,再后来手指上的力道也卸了。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有须臾,也或者过了夜半,在萧亓终于冷静下来退后半寸时,连鸟叫声都不见了。 眼底的气势早已不在,似乎用一个疯狂的吻就能卸掉大半的怨气,却又说不清到底是惩罚对方还是惩罚自己。 “你这人可以为了天下命都不顾,怎么到我这就这么心狠,我宁愿你嫌我厌我将我推得远远的,我都不想你,不想你…报什么狗屁恩!”萧亓的情绪到底还是没能彻底稳定下来,他将头用力地埋在晏疏的脖颈间,是他思慕了那么多年的淡淡的冬日的气息,就跟他这个人一样,疏离淡然,即便抓到手里也会如雪花般,很快就化尽重归天地。 “我不要你报恩,我只想你能看看我,只一眼也好。”他似乎又成了那个守着口棺材的可怜虫,“我不是个好人,更不知道克制,我知道我贪得无厌……” 萧亓有些自暴自弃,却在这时,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温柔带着安抚。 萧亓浑身一僵,紧接着抱住晏疏的手更加用力。 这种场景连梦里都未出现过,萧亓贪婪地将头埋得更深。 “所以你容忍我,允许我在你身边就是为了报恩?这事怎么说都是我赚了,承了化境仙尊的恩情,以后我是不是就能在世上横着走?” 感受到后背停顿的动作,萧亓的话也停了,埋怨也好委屈也罢,都不动声色地散在了这突如其来的停顿中。 之后没多久,萧亓再次抬头,站到了晏疏对面。 两个人的形象看上去都有些狼狈,晏疏的头上还挂着一片叶子,坠在耳朵上方,萧亓将它摘了去。 “我不想跟你说那些并不是刻意瞒着你,也不知有意想骗你,那时候的场景你就算没有亲眼看见,想必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确实……算不得多好看。” 有多难看实在没必要多描述,晏疏也不太想听自己碎成了几块。 萧亓低头。 晏疏如今的模样要此平时生动的多,脸颊透着一点不自然的红,嘴唇更是艳得过分,下唇破了一点,渗出一两滴血珠正狠命抓着萧亓的神经。 他用尽了所有的忍耐,才让后来落下的短暂的吻里只余下数不尽的温柔。 一触即放够,萧亓轻笑一声:“我知你上次与我喝酒是想试探我,后来又没忍心说太多,这次想来也是带着目的的吧?你这样的性格实在太容易猜了。其实你不用试探我,正如我之前说的,我绝不会骗你。” 此话说完,又想起刚刚那一段,萧亓唔了一声,“善意的谎言不算,你总不能让我心平气和地给你讲我当年怎么找到你,怎么拼……的吧?那你也太狠了。” 萧亓的话听上去轻描淡写,也落到晏疏的耳朵里却如洪钟——一个那样将你挂在心上的人,到底是如何做到将心爱之人一点点重新拾起,在一点点拼上。 拼这个字怎么听都像搞怪,却又那样叫人心疼。 晏疏睫毛微颤,垂在身边的双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 晏疏说:“你看,我现在给你卖惨了,你这条命是我费尽心思捡回来的,那你要不要以身相许?” 晏疏还是没动,萧亓脚下犹豫着后退了两步,看上去有些难过。 又过了会儿,他说:“你走吧。” 晏疏倏地抬头,却只见到萧亓已经退到五步远的地方,表情掩藏在黑暗里。 月亮又被遮住了。 “你今天其实就是想跟我分道扬镳对吧?最开始是想用事情柏明钰来引我猜忌,后用殷燮扶的事情给我压力,再后来又心生不忍才没有继续下去,可最后怎么又忍心用自己来刺我?你还不如用别人来挑拨,这样我心里还能好受些。”萧亓声音带笑,可怎么听都感觉他要哭,“仙门之道我着实不懂,对仙尊的感情也是我一厢情愿的肖想,这段时间给仙尊造成了困扰还望仙尊不要追究。” 心脏突然漏跳了半拍,晏疏面上未动,只是静静地看着萧亓。 秋风卷着落叶横在了两个人的中间,像一把刀子在割裂着什么,直到一片树叶敲到了晏疏的手指上,指尖一麻,晏疏这才发现自己身体如木桩子般杵了很久。 先前不知去了何处的鸟儿蒲扇着翅膀又飞了回来,落在晏疏肩膀上,先是安静地陪着晏疏站了一会儿,感受到晏疏的动作,这才施施然开口:“你可真矛盾。” 晏疏轻笑。 他确实挺矛盾,行为举止自己都觉得不正常,想要推拒却又于心不忍,他有时候也不清楚自己是太心疼这个年轻人,还是真的为了报所谓的恩。 “至少目的达到了,他有自己的路的路要走。”晏疏像是在对柏明钰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没有化不去的缘,只是时间问题。” 说罢晏疏下了山,腿脚还有些僵硬,嘴唇也有些麻木,还好这里没有旁人。 * 萧亓下了山径直回了小屋,他在那里又住了三天一直没见到晏疏归来,期间隔壁农户见着还来问过,萧亓只道晏疏有事,没提旁的。 等到第四日,萧亓收拾掉仅有的一点行囊,关上了院门就好像关上了念想,什么念想不言而喻,但让萧亓这样轻易放手显然不可能。 与农户道了声谢,萧亓离开时又去了一趟那个半山坡,小路上尽是村民上山时留下的脚印,几日前属于他们的痕迹已然难以察觉。 他知道晏疏大概要去归远山,他没急着过去,而是朝着反方向离开。 没了晏疏的拖后腿,萧亓脚程很快,入了一座规模不小的城里后未做停留,直奔着城东的一座宅子而去。 宅子门口没有放牌匾,看不出是什么人家,但是居住在这里的人都知道这户人家,是一个姓董的富户,家里做很多生意,最火的是餐馆酒楼。 董家人丁不旺,算上董老爷一共不到十口人,私下百姓都说他们家是财多伤阴德。 董老爷家里关系简单,但架不住宅在大,后面还有个大院子,光家仆就百十来人,好在董老爷低调甚少得罪人,此处也略微有些偏远,本地官员跟董家关系甚好,对百姓算不上慈善但也少做扰民的事情,偶尔几句酸言酸语传传便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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