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履不停的人生因为一场意外事故,突然按下了暂停键。 人一闲下来就容易多想。 他下意识望向床头柜上那个相框。 他又拿起来,试图从这张照片里找到一些钟息蓄意勾引他的证据,但遍寻无果。 比起钟息勾引他,这张照片上看起来更像是他在勾引钟息,勾引钟息亲他,但钟息看起来似乎不怎么想亲他。 照片右下角印着:摄于新历2121年1月20日,珈南雪山。 今天是2123年10月29号,也就是将近三年前,算算日子,那时候钟息应该怀孕没多久,难怪照片里的他看起来面色红润,脸颊多了些肉,也不像现在苦大仇深。 两年多前,钟息怀上了他的孩子。 这个认知让霍司承心神一震。 孩子…… 他记得他不喜欢小孩,母亲去世后他对任何有关亲情的东西都心生排斥。 所以他想,哪怕是被钟息引诱结了婚,他也未必会爱屋及乌地喜欢那个小崽。 他最受不了小孩的哭声。 他觉得小孩很难缠。 他不认为一个beta所生的小孩,有足够的胆量和体魄继承他的一切。 他—— 他看到衣柜旁冒出来一个小脑袋。 霍小饱的头发和霍司承小时候一样乌黑浓密,不知道是不是有造型师精心打理过,看起来很可爱,比妹妹头蓬松一些,额头上有碎碎的刘海,头顶还有一簇翘起来,像根天线。 他鬼鬼祟祟地躲在衣柜转角处,露出半张脸偷偷看霍司承,他的肤色遗传了钟息,很白,衬得两只眼睛像小葡萄一样。 霍小饱不知道,其实从霍司承的角度看,他是完全暴露在霍司承视野里的,霍司承能看到他今天穿着姜黄色的背带裤,穿了一双小熊袜子,两侧还带小耳朵,没有穿鞋。 脖子上的口水巾还没摘。 显然是刚从饭桌上溜过来的。 霍司承被他盯得颇不自在,怕他靠近,于是重新拿起手机。 他害怕和小家伙对视。 霍小饱吃完最后一口饭,趁钟息和小徐不注意,一骨碌滑下宝宝椅。 他跑到楼梯边,抬头看了看爸爸房间的方向,然后鼓起勇气,一层台阶一层台阶地爬到楼上,中间还摔了一跤,但他毫不气馁。 他有点想爸爸了。 妈妈说爸爸生病了,他很担心。 他带着小熊悄悄走进霍司承的房间,房间里很安静,他躲在衣橱旁边。 爸爸正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 霍小饱趴在衣橱边上,他怕被爸爸发现,又期待被爸爸发现。 可是爸爸好长时间都没有抬头。 霍小饱以前经常和霍司承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每次霍司承都会先装作没看见,然后趁霍小饱不注意,一把把他抓住。 这次霍小饱一直聚精会神地等着爸爸来抓自己,连眼睛都不敢眨,他感觉到爸爸看向了门口,但迟迟没有起身的动作。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 很快,霍小饱就开始站不稳了。 他才两岁多,大多数时间都在大人们的怀里,很少站这么久。 其实霍小饱不喜欢站这事还得怪霍司承,钟息严格遵循育儿指南的要求,训练得站立走卧,霍司承只想着玩。 他一回到家就打断钟息的训练,朝霍小饱招招手,霍小饱就撒了欢地跑过去,然后被霍司承高高抛起来,再稳稳接住。 霍小饱好久没玩这个游戏了。 他呆呆地看着霍司承,手指头也开始没了力气,抓不住衣橱边了。他摇摇晃晃地往后跌了两步,从半个小脑袋变成露出全部小脑袋,暴露了这么多,霍司承还是没有理他。 霍小饱很难过,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他不明白爸爸为什么突然不要他了,是不是因为他总是舍不得把小熊给爸爸玩? 他立即把自己的小熊拿出来挥了挥。 他想:这样爸爸总该可以看到了吧。 霍司承依旧没有动,他聚精会神地盯着手机,好像手机里的东西比霍小饱重要一百倍。 霍小饱又努力挥了挥小熊,还小声地喊:“爸爸,小饱在这里。” 已经很明显了,爸爸不可能看不见,霍小饱眼巴巴地看着霍司承,望眼欲穿。 霍司承始终没有搭理他。 霍小饱委屈到了极点,眼眶里的泪珠在打转,短短的胳膊垂了下来,小熊落在地上。 霍小饱最后看了一眼霍司承,然后失望地转过身,拖着小熊离开了主卧。 他一个人回到儿童房,踩着小梯子爬到床上,钻进被子里呜咽出声。
第5章 看到霍小饱的小小背影,霍司承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起身下床,想要去追赶霍小饱。 他完全忘了自己右腿的骨折,直接起身,脚底刚踩到地面,韧带断裂的膝盖立即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痛到霍司承的手臂瞬间脱力,整个人踉跄着摔下床。 幸好他矫健地用左手按住床边,重心往左边倾斜,避免了右腿的二次损伤。 过了一会儿,和钟息一起上来找霍小饱的小徐发现了霍司承的状况,连忙跑过来。 她想要将霍司承搀扶起来,但霍司摆了摆手,自己撑着坐了起来,慢慢挪回到床上。 他痛得整张脸都白了,额头布满虚汗。 “去看看,孩子还在哭吗?” 小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立即跑去儿童房,钟息正在哄霍小饱,霍小饱抽抽噎噎地趴在钟息的肩膀上,看起来好委屈,但没有像上次一样痛哭流涕停不下来。 小徐告诉霍司承:“还在哭,但是不严重。” 霍司承忍着疼,表情依旧平静,他询问的语气像是不怎么在意。 “孩子叫什么名字?” 小徐一脸“您连这个都忘了吗”的惊讶表情,迟疑了几秒才回答:“大名叫霍显允,小名叫小饱,吃得很饱的那个饱。” 霍司承心想:霍小饱,难怪圆滚滚的。 “帮我倒杯水。” “好。”小徐立刻转身去楼下倒水。 端上来放到霍司承的床头柜上时,小徐一直低着头,几次提气,看起来欲言又止,霍司承问:“怎么了?” 小徐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脱口而出:“理事长,孩子是没办法理解失忆的。” 霍司承表情一僵。 “您以前对他们很——” “出去。”霍司承冷脸道。 小徐来这里一年不到,早就习惯了霍司承做小伏低哄妻儿的样子,都快忘了他在外是雷厉风行的基地理事长。 朋友偶尔问她关于理事长的事,她都说“理事长温柔又顾家”,此刻冷不防被厉声训斥,她吓得脸色乍白,两腿一软,匆忙逃了出去。 经过儿童房的时候,钟息喊住她。 小徐站在门口,两手攥在身前,低着头。 钟息看了她一眼便猜出几分,“他骂你了?” 小徐摇摇头,倒没有告状。 钟息一边哄霍小饱一边说:“脑科专家说颅脑损伤导致颅内压升高,人会变得狂躁,控制不住脾气,你知道他本来是什么样的,这阵子就包容一下吧,别放在心上。” “理事长没有骂我,我只是替您委屈。” 钟息垂眸片刻,然后说:“我没什么,他生病这几天你也挺累的,要不我给你放个假?” “不用不用,钟先生,我要是走了,您一个人怎么照顾一大一小,我在这儿陪着您。” 钟息颔首,“谢谢。” 小徐勾着脑袋看霍小饱,“还哭吗?” “好些了。” “钟先生,我觉得……总要想个办法的,大人能理解,孩子理解不了,会很受伤的。” “嗯。”钟息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小徐有时候会产生和失忆后的霍司承差不多的想法:钟先生心里真的有理事长吗?真的爱他吗?哪怕是不太相爱的夫妻,遇到这种事情,情绪也会有波动吧? 可钟先生看起来实在是太淡定了,甚至给人一种不怎么在乎的感觉。 小徐带着浓浓的不解,独自下楼。 钟息拍了拍霍小饱的后背,霍小饱打了个哭嗝,还在说:“我不要,爸爸了。” 霍小饱相比于同龄的小孩已经算是说话早的,虽然现在还说不出太复杂的句子,而且断句有点奇怪,但日常表达没有问题。 钟息默默想到,语言中枢发育良好,又排除掉一个先天性缺陷的可能。 当初怀上霍小饱的时候,钟息就一直担心alpha和beta的孩子会发育不良,对他来说,分化结果和智商高低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身体健康,如果他生出一个带有先天残疾的孩子,那等同于害了孩子。 这种焦虑的情绪贯穿了钟息整个孕期。 直到现在,即使霍小饱每天活蹦乱跳,钟息的担忧都没能完全缓解。他时常会捏一捏霍小饱的腿,摸一摸脊柱,听到霍小饱没什么反应,还嫌痒,笑呵呵地说:妈妈,你干嘛呀? 没问题,他才心安。 他对霍小饱比对任何人都有耐心。 霍小饱搂住钟息的脖颈,嘟囔着:“妈妈,小饱,不开心。” 钟息神色黯然,“我知道小饱不开心。” “讨厌爸爸。” “爸爸生病了呀,爸爸腿痛到不能下床。” 霍小饱听到“爸爸腿痛”几个字,明显呆了几秒,但他还是哽咽道:“讨厌爸爸。” 霍小饱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他想了想,又开始抽噎出声。 “真的讨厌爸爸了。”他说。 钟息没有办法,只能柔声哄他,霍小饱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钟息把小熊放在霍小饱的怀里,然后帮他擦掉脸上的眼泪。 钟息在他旁边守了很久。 走出儿童房时,小徐正急匆匆往楼上跑,手里拿着一个药盒,她告诉钟息:“理事长让我给他找止疼药。” “他怎么了?” “理事长刚刚可能是想追小饱,猛地下床,又把膝盖伤到了。” 钟息跟着走过去,才看到霍司承惨白的脸色,钟息微微愣怔,上一次看到霍司承疼成这样,还是他在海军突击队出任务的时候受了重伤,躺在病床上给钟息打来视频通话,脸上没有半点血色了,还要骚扰钟息,让钟息亲他。 霍司承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仿佛他的身体里装着钢筋铁骨。 其实脆弱不堪,钟息想。 小徐把止疼药递给霍司承,霍司承接过来,喝水的时候手都在抖。 钟息一时分不清他和霍小饱哪个更惨。 钟息站在床尾,霍司承脱力地倚在床头,视线交汇了一秒又各自移开。小徐感觉到房间里隐隐有剑拔弩张的气味在升腾,她一直很有眼力见儿,低着头麻溜地走了。 许久之后,钟息开口打破沉默:“我知道你现在很讨厌我,但孩子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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