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他躺在床上好不容易酝酿出一点睡意时,小账帘子忽然被从外面掀开,投进大片如水的月光。 段书锦立刻睁眼,将手探进枕头下摸到萧韫给的匕首,警惕地看着来人。 “是我。”满脸疲色的萧韫在看见段书锦的瞬间,如同被拂走所有不堪情绪一样,唇畔露出一个纯粹的笑意来。 他二话不说走到床榻前坐下,十分自然地伸出手把段书锦抱住,头搁在他颈窝上,小心蹭了蹭。 段书锦没见过萧韫这般依赖的样子,所以更能猜出他心中那根弦绷得有多紧,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他顿时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任萧韫靠着他放松。 “想你。”靠了许久,萧韫懒散地眯了眯狭长的眼眸,十分坦然说出这近似诉情的话。 段书锦脸颊红了一瞬,耳垂瞬间变烫,鸦羽似的长睫更是抖个不停。 许久他终于决定顺从自己的心意,磕绊道:“也想你。” “战场上刀剑无眼,伤人无情。我想把你留在若河驻扎地,留在这。” 闻言段书锦顿时挣扎起来,脸上写满抗拒之色,心中更是忿忿不平。 三百多年后,萧韫被封镇方侯,重建神鸢军,得昭明帝亲令,率兵直抗蛮人。 那时蛮人盘踞西北一带,黄沙漫天,风霜无情。他不也随军三年,陪着萧韫一步步扎身西北,直至燕朝大破蛮人,建立邦国。 后世他都能做得如此之好,现在他自然也能行。 “听我说完。”萧韫收紧箍在段书锦腰上的手,把人往怀里揉了揉,“神鸢军七日后出兵,届时兵分两路,围攻夷人,所以若河驻扎地注定不会留下太多将士。” “你是我的软肋,珍贵又易碎,留下那么点人看你,我不放心。还不如把你放在眼皮子底下,至少不会惶惶终日。” 萧韫声音看似沉稳镇定,细听之下其实藏着几分颤意。 等了几息,萧韫还没听见段书锦答应的声音,他忽而慌张起来,眉宇紧紧蹙着,手指下意识抽搐,埋头在段书锦侧颈又亲又咬。 说是咬,其实力道并不重,与亲无异。只会带来细密的痒意,一路痒到心里。 “行军虽然辛苦,但你跟着我,我肯定什么都紧着你,不会让你吃很多苦的。”萧韫加大筹码,声音却逐渐低了下去,似乎是认定段书锦不会跟着他离开了,于是眼眸越发黯淡。 段书锦受不了他这患得患失的样子,他不过走了个神,萧韫就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 他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就忽然使劲把萧韫推到床上,自己翻身压上去,用手抬起他下巴,大声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要去行军打战,我自然跟着你。” 萧韫脸上唰地涨红,眼眸写满了得意之色,却偏偏还要嘴硬一句:“可我们还没有拜堂成亲呢。” “那你就赶紧率手下的将士痛击夷人,抢聘礼回来娶我。”段书锦不满地揉捏萧韫的脸,声音放得越发大。 “段……段公子,我们有事找将军。” 段书锦的话刚落下,飞霜的声音就在小账外响起。听他这磕磕绊绊的话音,就知道他把段书锦的混账话听了个彻底。 段书锦这次是真的懵的,坐在萧韫腰上反应不过来,还是萧韫忍着笑,伸手把他抱到床榻的一侧放下。 “收拾好东西,我们三日后出发。”萧韫大手摩挲段书锦柔嫩的脸颊,眸中闪过一丝不舍,可他还是站起身,掀开帘子大步走出去。 段书锦本以为今日丢脸就丢到这了,谁知刚放下的帘子下一刻又被人撩开,飞霜和沉鱼的脑袋齐齐探了进来。 “段公子,我会给你和主将准备大婚继续的。”飞霜憨厚的脸上露出真心实意的笑。 “末……末将也是。”就连不善言辞,一向不爱和人搭话的沉鱼也破天荒做出承诺。 胸腔中暖意流动,段书锦一时怔愣在原地。 三日后,段书锦天不亮就爬起来收拾东西,不等萧韫进账来催他,他就主动出了小账去找萧韫。 段书锦找到人时,萧韫正在集结他要带走的五千精兵。 余光瞥见到来的他,萧韫只是唇角勾了一下,并没有过来抱人,而是继续训兵。 训兵结束后,萧韫翻身上马,骑马到段书锦身侧,把手掌递了下来。 望着这只宽厚有力的手掌,段书锦没有丝毫犹豫把手递了上去,被萧韫一把拉上马。 习武之人骑马总是格外干净利落。萧韫压低身体,高高扬鞭,身下雪白的宝马便扬蹄奔了出去。 凛冽风声从耳畔呼啸而过,风声都压不住的,是五千精兵的阵阵马蹄声。 他们神色坚毅,一往无前,带着誓死杀敌的决心和勇气。 因为是突袭夷人,想打夷人措手不及,萧韫必定要在时机上下功夫。所以这次足足前行了五天,他才下令让将士们就地休息。 段书锦的大腿内侧其实在第三天的时候就磨破了,之后的这两天里他能感受到腿内侧越来越疼,裤管也总是湿湿黏黏,似乎是多次流血造成的。 趁着这次休整,段书锦借口尿急,避开萧韫和五千精兵,躲在一处草丛后。 他随意坐在满是尘灰的地上,忍痛把和大腿内侧黏在一起的裤子撕开,看见了磨得刺目的两处伤痕。 伤处因反复破裂,变得有些血肉模糊,段书锦竟是神色都不变一下,从袖子里摸出藏好的金疮药,眼也不眨地往下倒。 凡是药性好的金疮药都有烈性,沾到伤处就疼,段书锦却咬着牙生生挨过了。 正当他嫌一点药好得不够快,要倒更多的药时,一只大手忽然伸出来,把他手腕攥住。 “受伤了为什么不说?”萧韫的身影出现在段书锦身后,他紧紧盯着段书锦大腿上的伤,眸光晦暗浮沉,叫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我……我怕你担心,更怕耽误行军进度。”段书锦被突然出现的萧韫吓住,语气发急地搭话。 “心肝儿。你不说我才会担心。”萧韫轻叹了一口气,随后撕下两块干净的衣服内衬,蹲下身细细给段书锦包扎。 段书锦拿捏不准他有没有生气,只好闭上嘴,怕多说多错。 好在萧韫好像真的没有生气,待他和从前一般无二,甚至还抱他回到营地。 见此,段书锦打消了大部分疑虑。至于剩下的小部分疑虑,则让他大晚上不顾五千精兵打量的视线,和萧韫贴到了一处。 “先喝点酒暖身。”萧韫自然而然伸手搂住他,用身上的披风紧紧把人裹住,随后递来酒壶给段书锦喝酒。 段书锦听话地喝了两口,就推开酒壶窝进萧韫怀中,舒服地找了个位置,眼眸亮晶晶地盯着人看。 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萧韫无奈一笑:“睡吧。明天行军叫你。” 得到承诺,段书锦正欲闭上眼,眼皮却先一步不受控制地耷拉下去,沉重得怎么也睁不开。 “萧韫,你混蛋……”反应过来受骗的段书锦开口骂人,声音因睡意而渐渐隐没。 大捷 萧韫。 “萧韫!” 段书锦猛地从梦中惊醒,大叫出声。 刚醒来的他神智尚未清醒,以为萧韫在酒中下蒙汗药,丢下他一个人带着五千精兵跑了的事只是一个梦,可是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劲。 明亮的天光照在他眼皮上,灼亮得叫人睁不开眼,看天色已差不多是巳时。 段书锦眼睫猛颤,手下意识抓住了身上属于萧韫的披风,左右环顾起来。 周围只有四个人在,个个都穿着灰扑扑的常服,手中抱着佩剑。 他们虽然看起来不起眼,但段书锦记得他们的样子,分明就是萧韫带出来的五千精兵中的一员。 萧韫留下四个人保护他的安危,却不肯带他去战场。 既然有后来这一出,他还不如不说当初那些话。 段书锦堵得心难受,眼睛都气得红了一些,泛着隐隐水光。 四个精卫知道他心中难受,个个埋头当作没看见,等他情绪平复了才开口道:“段公子,主将让我们护送你回若河驻扎地。” 段书锦沉默无声,精卫们拿捏不准他的意思,就一直等着他开口。谁知段书锦竟是趁他们不注意,牵过缰绳翻身上马,打算按着萧韫之前跟他说过的简略行军路线追上去。 “段公子!你不能如此胡闹!” “段公子你快下来,你若追去,主将会扒了我等的皮的。” …… 四个精卫顿时慌了三个,拦人的拦人,追马的追马。 段书锦被他们三个闹出来的动静迷惑了,因此没注意到剩下的那个精卫早已两三步飞蹬上树,手中一块锐石瞄准了马腿,倏地打了出去。 被锐石击中,马受惊地高高扬蹄,不肯往前走。这时精卫再吹口哨,受驯的马就只会在原地踏步了,另外三个精卫赶紧奔到马跟前,死死牵住了缰绳。 “段公子,你就服输吧。主将早就知道你要追去,特地嘱咐让我们看紧你。”翻身上树的精卫唰地跳下树,云淡风轻拍了拍手才走到段书锦跟前。 段书锦脸色发白,抓紧了手中的缰绳,就是不肯下来。 “段公子,你觉得你一个从未习武的人,比得过我们四个身经百战的将士吗?”为首精卫叹了口气,开始和段书锦讲道理。 闻言段书锦松开了缰绳,摸向自己右手断骨的地方。 如果没有那场报复,没有断骨重接,那他会不会一直习武下去,到今日时甚至有能力摆脱这四个精卫呢? 可是没有如果。 段书锦惨然一笑,不再作任何挣扎,自己从马上爬了下来。 “段公子,这是干粮、野果和酒,你吃点东西果腹,我们就回若河吧。”精卫把东西递到段书锦面前。 段书锦麻木地接过,食不知味地吃着,等吃得差不多了,就站起来道:“我吃完了。我们回若河。” 精卫惊诧于他的听话,但终究没说什么,各自翻身上马,把段书锦围在中间,慢慢往若河驻扎地骑。 来时只花了三天的路,回去却要四天。走时满脸都是笑意的人,如今也只剩颓丧,像是一只被拔了毛的锦鸡。 留守在若河驻扎地的人,识趣地没有多问,依旧热情和善地对待段书锦,拉着他要给他讲神鸢营以往的趣事。 “我头不舒服。就先回小账休息了。改日再说给我听吧。”段书锦挤出一个单薄的笑意,还不等人说话,推说头疼的他就径直往小账走。 知晓段书锦需要时间平复心情,所以留守的人没一个追上去看。 送段书锦回来的四个精卫在驻扎地停了一会儿,就调转马,直奔战场。 四人最初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心思都放在奔赴战场上,直到快要到夷人部族后方时,一个在四周放哨的精卫,在地上捡到了丢弃的果核,看到了附近没抹干净的马蹄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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