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劳方丈费心,生死自有天定。也许朕不去管它,这一劫就稀里糊涂过了。”景仁乐观,一颗心还放在段书锦身上,并不在意自己大劫的事。 他正欲说话,寂空就移开了目光,看向萧韫身后,仍是虚魂的段书锦,但因为两人位置相近,旁人直当他看的是萧韫。 “段大人,多日不见,不知老衲当日为你除恶鬼邪祟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听见寂空这么说,景仁这才想起来段书锦当初进宫避段成玉,他让德全给段书锦安排住处,德全便把人安排在了禅房。 原来段书锦不是最近才被邪祟蒙蔽的,他早就中了邪,与邪祟日日相伴。明知恶鬼邪祟非善物,还要维护他,不肯驱邪。 景仁越发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烦躁得在屋中来回走动,冷冷吩咐寂空动手:“寂空方丈不必顾忌,这就替他除了那邪祟。” 寂空没有动,依旧盯着虚魂状态的段书锦瞧。 段书锦咬了咬牙,忽地朝萧韫猛地撞去,他本是试试能不能抢回自己的身体,没想到还真把萧韫从身体里挤了出去。 怕萧韫再次上他身,段书锦快步往前几步,离萧韫远了一些。 景仁见此还以为段书锦想通了开窍了,从那个他们看不见的邪祟身旁离开,谁知下一刻他竟抢走段成玉的佩剑,剑尖对着众人。 “书锦,你莫要再执迷不悟了。我和周统领虽然打不过你,但联合禁军把你累得精疲力竭尚能做到。与其到时候被强押着驱邪,不如现在就听皇上的话,乖乖配合,少吃些苦头。” 段成玉鲜少说这么长的话,他一向是板着脸,眉宇紧蹙,干巴巴说教训人的话。 只是段书锦如今的状态让他太多担心,好像绷紧的弦,随时就要断掉,惨烈得无法收场。 段成玉不敢想象段书锦不管不顾疯起来的样子,一想就心肝俱颤,巨大的惶恐拢上心头,他这才背了原则,苦口婆心劝诫。 “对。”段书锦像是被提醒了什么,冲众人粲然一笑,眼睛红得几乎哭出来。 下一刻他便反转手腕,横剑对着自己脖颈,眼神威胁地看着众人:“今日要么我死,要么放我出宫。” 景仁没想到段书锦会在夷族联合各国出兵燕朝之际,不顾国危,只顾私情,甚至用性命来威胁,当即他便气得冷笑道:“那你今日死给朕看看。” “皇上。”段成玉张口欲劝,想先安抚住段书锦,来日再做驱邪的打算,却被景仁厉声打断。 “让他死!” 冷冰冰的眸光死死盯着段书锦,景仁额角青筋凸起,胸膛上下起伏,就是不肯退步。 段书锦也不肯退步,不顾耳旁萧韫急切的大吼,举剑就要自刎。 但他到底体弱,今日连续的刺激让他心神疲乏,喘不过气来,心脏隐隐绞痛,却被他强行压抑忽视。 如今被逼着自刎更是大大刺激了段书锦,他一口气喘不上来,脸上血色褪尽,双眼一闭就彻底晕厥过去。 段成玉怕人摔出个好歹来,当即侧身上前接住人。 段书锦的晕倒给了众人缓和的机会,景仁一瞬间怔愣住,目光复杂地望了段成玉怀里的段书锦半响,最终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送段大人出宫。以后他也不必进宫了。” 不必进宫便是连早朝都不用上,段书锦虽未被革职,但彻底被君王厌弃冷落,恐怕此生再难复用。 但段书锦今夜如此以下犯上,忤逆景仁,将天子威严踩在脚下,景仁留他一条性命,已是开恩。 段成玉不敢替段书锦开口,再向景仁奢求别的恩典,只神色匆匆抱着人走向宫门停着的马车。 怕段书锦醒来不想看见自己,段成玉犹豫一番,将人送回了太师府,嘱咐府上仆从小心照顾段书锦。 离开前他忽然想到什么,眼神警惕而冰冷地扫视四周,出声警告看不见的萧韫:“我儿有如今的下场,皆是拜你这邪祟所赐。你若敢妄动,我必定命人收了你。”
第六十八章 君心隔海 段书锦还从惊厥中缓过来,合眼没醒。 府上的仆从刚给他肩膀的伤处上了药,因此他此刻仅穿着一件单薄中衣躺在床上。 中衣是素白色,段书锦的脸色却和中衣一样白,半点血色也无。 他阖着眼,除了眉心紧蹙外,整个人异常乖顺,乖顺到令人心慌他会不会醒过来。温养数月才养得半好的身体,经过今晚一遭,恐怕败了个干净。 萧韫伸出手指揉开他眉心,脸上满是疼惜和对自己的厌恶。 明明说好不让段书锦受旁人一点伤害的,最后却是他亲手伤了他,将他扯到这场纷争中来。 “今日我与景仁,你选择护我。来日我再与景仁对上,你还会护我吗?”萧韫低声喃喃,并不清楚答案,他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却不敢去细想,那会让他心痛和难堪。 这次段书锦躺了一天一夜才醒,醒来后他连一口水一口饭都顾不上吃,就扭头直视床边守着的萧韫。 他满心疑惑,有太多事要控诉,但到了最后,他只弱弱问出一句:“宫宴上你看到了什么,才戾气横生?” 萧韫眸光闪烁,垂眸避开段书锦的目光,没说真话也没说假话:“我想起了一些生前的事,控制不住心中仇恨,才又成了鲜血横流,戾气缠身的恶鬼。吓到小锦了。” “没吓到。你后来不跑,被困在宫中才是吓到我了。”段书锦摇摇头,脸色依旧苍白,一回想起宫中的事,他就忍不住后怕。 “我不想你因为我成了被冷落的臣子,背负上骂名。他反正奈何不了我,就算困住我又能如何。” 萧韫既是真的担心段书锦,又想试探寂空的深浅,这才束手就擒,哪知寂空这秃驴藏得够深,根本没出手,反而是小锦被他连累得差点拔剑自刎。 想到段书锦抬剑抵在脖颈上的画面,萧韫眸光顿时一冷,轻轻扼住段书锦后颈,轻声警告:“下次不许用剑对着自己。” “你也不许小瞧寂空这样的僧人。”段书锦气鼓鼓推开他,跟着开口教训人。 两人相处和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隔阂从未出现过。 在萧韫怀中待了半响,段书锦忽然想起宫宴上发生的事情,顿时神色一凝,顾不上穿鞋袜,就光脚踩在地上来到案台前。 好在府中燃了地龙,地面不至于冰冷伤人,萧韫皱了皱眉,到底没开口让段书锦把鞋袜穿上。 “乌尔木要林玄泉贴身保护,意在杀了他,让燕朝要发兵征战时无将可用。林玄泉可有受伤?”段书锦抬眸问跟过来的萧韫。 他当时一颗心都放在萧韫身上,担心萧韫被寂空除去,根本无心牵挂其他,自然也就没注意到林玄泉到底有没有事。 他虽然不喜林玄泉,但国家大事面前,他忧心他也是应该的。 “他无事。”萧韫在段书锦身侧坐下来,将人揽进自己怀中,“乌甘孜举剑伤他时,元昭废了自己一只手,替他挡了一剑。” 听到元昭又被废了一只手,段书锦既唏嘘又心生佩服,半响他才喃喃道:“元昭将军终于回归本心,又做了一次正确的事。想必他也不会后悔废了一只手吧。毕竟当初他就肯只身去救林玄泉,哪怕为此断腿。” “他心性坚定,始终如一。”到了此刻,萧韫也不得不对元昭改观,开口称赞他一句。 苡橋 “我好像还听到乌甘孜说夷族已联合各国发兵燕朝,燕朝必将亡国灭种。可有此事?”段书锦越回想越觉得心惊。 “确有此事。”萧韫心思通透,回想起乌甘孜说这话时的狂傲,便料定他说的是真话了。燕朝如今,危在旦夕。 萧韫倒不希望燕朝被灭,毕竟段书锦是燕朝的臣子,燕朝若是被灭国,段书锦岂不是要过上颠沛流离,乞人为生。 但他不过是死了三百多年,碰不到人世任何一物的鬼,哪能改变一个国家的命运呢? 他唯一庆幸的是,段书锦不必上战场,而他尚且有武艺傍身,能保段书锦在被灭国,不会像旁人那般过得那么辛苦。 “不行,我要进宫看看。”段书锦知道燕朝局势危急,当即按捺不住,想要进宫。 他并不知道,两日之前,他的君王因为他一再护着萧韫,而下令让他此后不必进宫,就此冷落了他。 萧韫莫名不敢让段书锦知晓这事,只好将人拉了回来,禁锢在怀中:“景仁最近不想见你。他让你养好身体,再滚进宫去向他请罪。” 说罢,萧韫还蹙紧眉心,似乎对景仁让段书锦滚进宫的行为十分不满。 闻言段书锦顿时松了一口气。 两日前的景仁神色难看,段书锦回想起来至今心惊,还以为天子龙颜大怒,再不愿见到他这个敢忤逆犯上的臣子。 好在景仁只是让他进宫请罪,并不是从此不愿见他。 “不能进宫,那我便写折子递进宫去。国难在即,作为臣子,我能为他排忧解难自然是最好的。”不清楚事实的段书锦不安分地乱动,从萧韫怀中挣扎出来,伸手去研磨。 “先用膳。用完膳再写也不迟。”萧韫按住段书锦的手,蹙眉看他,眼中含有警告之意。 没当自己理亏的时候,段书锦还是有些怕萧韫的。当即他便讪讪搁下笔,低声道:“好,我用膳。用完膳后再写。” “嗯。”萧韫面不改色应声,仿佛他并没有骗段书锦。 能瞒小锦一时是一时。至于那封会露馅的折子,他总不会让它被送去,叫小锦发现端倪。 反正景仁也放下狠话,永不见小锦,那想必他也不想看到小锦写的折子。他便替他料理了。 听到段书锦的传唤,仆从鱼贯涌上来,将一道道菜摆在桌上。 段书锦余光注意到其中一人还捧了香炉,放在房中一角。香料燃烧生出袅袅烟雾,香气并不难闻,只是有些陌生。 段书锦刚准备问这是什么香,萧韫就伸出手指扣桌面,低声恼他:“专心点用膳。” 主意力瞬间被引了回去,段书锦再没在意过房中的香料。 在萧韫灼灼的目光下,段书锦控制着速度,终于慢条斯理用完了膳,而不是匆匆塞一两口。 还惦记写折子一事,段书锦顾不上消食,便想坐到案台前去。只是他刚起身,眼皮就沉重地往下耷拉,困意席卷而来。 “困了?困了便睡吧。”萧韫伸手接住他,神色如常地开口。 段书锦知道眼前的人是萧韫,是他信任的人,便乖乖点了点头,任由自己陷入浓浓的困意中去。 第二天醒来时段书锦还在为这事疑惑,他一向不是个多觉的人,就寝安息都是在固定的时辰,怎么会在用完晚膳后突然困乏。 “你自己身体怎么样,自己不清楚?”萧韫看段书锦眼下的淡青和没有多少血色的的脸颊,难得冷着脸斥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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