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她一直这么大, 再没长过了。 沈曼怡眨了眨眼,忽然说:“你这个线上有味道,很好闻。” 身后的人并没有哄小孩的意思,语气也并不热情, 应了一句:“什么。” 连疑问都很像陈述句, 好像回不回答随意。 小姑娘认真想了想:“我家的味道。” 身后的人默然几秒说:“你家拿的。” 小姑娘:“……” 她其实不是那个意思, 但她年纪小,表达不出来。她甚至不确定那个味道是来自于线还是来自于手。 她又怂着鼻子嗅了几下,却闻不到了。回想起来,就像冬天的冷风穿过后花园。 她以前很喜欢去那里玩,齐叔在那架了个秋千,两边都是一种鹅黄色的像蝴蝶一样的花, 也像兔子耳朵。蔡妈妈扎的蝴蝶结就是那样来的。 但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那座后花园了。 她夜夜徘徊在这条回廊里,看到的总是黑色。黑漆漆的门、黑漆漆的柜子、黑漆漆的影子……所有见到她的人都哭叫着离她远远的,好像她是什么脏东西。 “我以前不脏的。”沈曼怡小声咕哝。 她一低头,额头就磕到了闻时的手心。小孩子的额头总有些圆,像某种小动物。但沈曼怡的就有些奇怪,因为她脸上的皮肉是垮塌的。 闻时没有抽开手,任她抵着。 他看见谢问走过来,弯腰把蝴蝶结递给沈曼怡,说:“没人说你脏。” 谢问说完便抬起眼,用只有闻时能听见的音量低声说了一句:“先别动。” 然后他转身朝人群聚集的角落一瞥,指了指那个破旧沙发。 老毛立刻明白了自家老板的意思,走到床边扯了一床干净被褥,把那个从沙发里面滚落出来的躯体裹了起来。 其他人还处在震惊的余韵里。 他们机械地看看闻时和沈曼怡、看看谢问和老毛,又机械地意识到老毛要做什么,然后机械走过去想搭把手。 大东嘴巴张着,脸是木的。他蹲下身,帮老毛把那个腐坏的躯体包得严严实实,搬到那张大床上。 就好像那个叫做沈曼怡的小姑娘,在1913年的某个午后跑进了爸妈房间,玩了一会儿感到困倦,便爬上了大床,卷着被子睡着了。 直到他们做完所有,闻时才收回了自己的手,谢问也直起身。 沈曼怡揪着蝴蝶结,好像又看到了春末夏初的后花园。 蝴蝶结后面有个老式别针,生了锈。她将沾了锈迹的手指在背后蹭了蹭,把蝴蝶结认真地別到了连衣裙上,又像拨弄兔子耳朵一样,拨了拨蝴蝶结半垂的边缘。 墙壁上流淌的血迹慢慢变淡,仿佛水痕,洇进墙里,干了便没了踪迹。填充满整个房间的黑雾也重新流动起来,边薄变淡,丝丝缕缕地绕着她,不再那么锋利如刀了。 黑雾抽回去的时候,扫过大东的脸。 他刚把帷帐放下来,遮挡着床上那一卷被褥。被这黑雾一撩,他摸着脸忽然僵在原地。 刚刚是怎么回事来着??? 他在脑中飞速地倒着带——从沈曼怡拿到蝴蝶结、猛鬼变猫咪开始,一路往回追溯,追到了这些黑雾疯狂散开的瞬间。 白棉线纵横交错钉满整个房间的画面实在震撼,哪怕只是回想,他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屏了一会儿,终于回过味来。 拽一下线,能把房子掀成这样,力道大吗? 大。 能同时管住这么多线,这么多方向,控术强吗? 强。 那线根根分明,钉进墙里的时候灰土迸溅,好像削铁断金也不成问题。这样的灵神在傀师里面能排上号么? 能,而且是个师父辈的。 干出这些事的人是谁? 沈家大徒弟。 我日。 这是大东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句话。 他转头的动作太猛,脖子里发出咔的一声响,听得旁边老毛都愣了一下。 “你干嘛呢?闹鬼啊?”老毛见他眼睛都直了,一转不转地盯着闻时的方向,那架势,比鬼吓人。 大东已经麻了,不知道是过于恍惚还是难以置信,反正声音很轻,气也很虚:“我问你个事。” 老毛是个不太热情的性子,跟大召小召截然不同。他看了大东一眼,想理又不想理地说:“什么事?” 大东幽幽地说:“沈家那个大徒弟,你认识的吧?” 老毛:“谁?”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沈家大徒弟是指闻时。 老毛默默看了大东一眼,心说现在的人可真是勇,指着祖宗认徒弟。你们敢指,人沈家敢认么? 老毛挠了挠脸,一言难尽地“昂”了一声,“认识啊。” 大东还是幽幽的:“你们以前见过他使傀术么?” 老毛:“见过。” 从小见到大呢。 大东用一种相当朦胧的语气说:“我刚刚第一次见,现在有点上头。” 老毛:“?” 大东:“有句话叫当局者迷,我怕我判断有误。” 老毛:“??” 老毛忍不住了:“你有话直说。” 大东:“好,那我问你,以你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他的傀术跟我相比,怎么样?” 老毛:“……” 这话谁听谁上头。 老毛眼珠又圆又黑,眨巴起来透着一种深沉的疑惑感。他眯着眼睛看向大东说:“你这么没数么?” 大东:“我有,所以我他妈现在有点懵。” 别说懵了,他回想起自己刚进笼时装过的逼,差点疯了。 他居然在一个水平能当他师父的人面前,立马横刀特有气势地说“你一边儿去,我来”。 他喷过人家线缠得乱七八糟,还试图教人家最基本的傀术和规矩,还指着自己火候不够的鸟说那是金翅大鹏。 但凡现在给根绳,他都能吊死在这里,反正也没脸见人了。但他临死之前又想起来另一件事—— 他指着闻时,用一种怀疑人生的语气说:“他这傀术怎么看都比我强吧?就这个水平,上不了名谱图?这是嘲讽谁呢?!” 大东终于把疑惑吐了出来,结果一不小心激动了一点,嗓门有点大。 于是整个房间都静了一瞬,就剩他那句“嘲讽谁呢”在屋里回荡。 周煦、夏樵和不明所以的孙思奇都看着他,谢问和闻时也抬了眼,就连沈曼怡都从蝴蝶结上转移了注意力,眨着眼睛望过来。 过了几秒,周煦率先出声,说了句:“靠,终于有人跟我一样疑惑了。我上次出笼之后就琢磨这个,一晚上没睡着!” 他指着闻时,用一种告状的语气对大东说:“踏马的他上次解笼,放了个傀出来,特别——” 周煦卡了一下,回头看了闻时一眼,改口道:“有点……还算可以吧。” 让这中二病当面夸人一句,不如杀了他。 “反正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水平上不了名谱图。”周煦说。 他想起之前张岚和张雅临对闻时的定论,说沈家这个大徒弟应该是实力不稳,偶尔有爆发,总体水平还不达线。 但是…… 如果进一次笼就爆发一次,还叫实力不稳。那他也想要这么不稳的实力。 大东见周煦跟自己一条战线,登时来了劲头,开门见山地问闻时:“所以你为什么没上图???” 要是只有他这么虎也就算了,偏偏谢问这个王八蛋看热闹不嫌事大,居然挑了一下眉,跟着看过来,学着大东的语气问道:“是啊,你为什么没上图?” 闻时:“……” 你他妈有毒。 闻时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话能不能圆过去基本看命。流程基本是这样——绷着脸找借口、越找洞越多、放弃挣扎,爱信信不信滚。 如果是一个了解他的人,看他经历这个过程其实是件很好玩的事情。不过了解他的人,几乎没谁敢逗他。 王八蛋谢问跟着起了会儿哄,不知想起什么事笑了一下,笑完就倒了戈,转头问大东:“说起来名谱图谁弄的?” 大东直接被问蒙了。 还是周煦这个理论性人才替他答道:“我家。” “谁?”大东还是懵。 周煦翻了个白眼,不太高兴地说:“张。” 大东“哦哦”两声,反应过来。 这话不算全对。 其实名谱图追溯起来,能追到尘不到的徒弟那代。最早的一张图是众人决定、一人动笔,动笔的那位是专修卦术阵法的卜宁。 画这张名谱图的初衷并不是为了排位、也不是为了显示某个家族庞大显赫。只是因为卜宁他们那群人也要收徒了,怕将来枝枝蔓蔓太多,几代之后可能就理不清了,于是就有了这么一张图,以表传承。 那时候也有排位,但不像如今这么精确敏感,只有个大概的范围。卜宁做这个也不是为了引起竞争,只是想着后世徒子徒孙,如果有谁不慎碰到了解不了的大笼,可以依照名谱图,于尚在人世的同辈判官里,找到能帮忙的人。 后来张家坐大,考虑到名谱图上的人越来越多,分支越来越复杂,为了更好地区分,在卜宁那张图的基础上做了点修葺。 其实他们加不了东西,也减不了东西,只能把排位弄得更细致一些。说白了,就是让这张图更灵一点、更敏感一点。 这事传着传着,在一部分人口中就成了“张家做的图”。 周煦其实听张雅临说过来龙去脉,但为了省事,他总是跳过老祖宗,直接说张家。 “对,我差点忘了,是张家。”大东不想显得无知,连忙补充了一句。 却见谢问点了点头,说:“那为什么上不了名谱图这种事,你问张家去,问他干什么呢,他又不是画图的。” 大东被噎了个正着,居然找不出理由反驳。 也是啊,众所周知,没人能往那张图上强行添补自己的名字,除非你卜宁再世。 大东感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再看沈家大徒弟沉默的样子,估计他自己都无计可施。 “那——”大东讪讪地摆了摆手,“那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不过这种情况实在少见,他打算回去问问他师父,也问问张大姑奶奶。名谱图这么大一个bug,没人管管的吗?多吓人啊。 这么一场插曲,以尴尬的大东为始,又以尴尬的大东为终。 在谢问难得说人话的帮助下,闻时不战而屈人之兵,连蹩脚的借口都不用想,就把名谱图这个话题揭了过去。 他收回目光,问了沈曼怡一句正事:“你家就这么大?” 沈曼怡摇了摇头:“我家很大,有两层楼,有前院,还有后花园。” 闻时:“这是二楼?” 沈曼怡:“嗯。” 闻时:“要去其他地方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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