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不到朝左边的一排摊子扫视过去,低头跟闻时说:“烤榴梿。” 他又朝右边看过去,低头道:“臭豆腐。” 接着他朝前面几个摊位望过去,再次低头道:“炸虫子。” 最后他问:“闻时老祖想吃哪个?” 闻时:“……” 你死不死? 可能是老祖表情真的有杀气了,尘不到终于笑开来,抓了闻时抬脚道:“往前走走吧,这里我也不太行。” 摊位多的地方人满为患,直到上了两段台阶,穿过一片水桥纵横的广场,游人才分散开来,再加上习习晚风,他们终于有了几分闲逛的意思。 广场中央立着一座大象石雕,作为象征物,披挂着金银珠宝,很是气派。尘不到忽然道:“那天老毛说——” 远远淹在人群里的老毛突然被点名,讪讪地缩了缩脖子。 “说什么?”闻时问。 “说回头要雕两个石雕,放在山门入口那儿。” 闻时纳闷道:“干吗?也当象征物?” 尘不到说:“估计是吧。” “他要雕什么?” “小王八。” 闻时一脸困惑。 尘不到被他困惑至极的表情弄笑了,笑了好一会儿,煞有介事地帮老毛解释:“那两只小王八,长寿活泼,也算是灵物了。” 闻时:“……” 闻时不能理解,并觉得老毛审美上多少有点毛病。 远处的老毛只觉得他家橦主更有毛病,毕竟他根本没说过这话,这纯属造谣逗人玩儿。 这个季节的云城,晚风算不上凉爽,但迎面扫来依然让人惬意。 闻时拎着领口扇了扇风,转身靠在广场边缘的石栏上,看着长长台阶下,一个摊位一把灯伞、花海一般铺出去的热闹集市。 有几个小孩儿迈着小短腿冲上台阶,在不远处追逐嬉笑,虎头虎脑的,又有些吵闹。 “尘不到。”闻时看过去,忽然开口说,“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尘不到愣了一下:“这话不是问过?” “嗯。” 问过,可我没见过。闻时心里这么说着,转头一眨不眨地看过来。 尘不到:“……” 某人又开始那一套了,也不说想要什么,就看着你。 过了大概几秒吧,闻时补了一句:“张碧灵、周煦都看过照片。” 尘不到笑了:“你是在吃——” “没有。”闻时老祖矢口否认。 “有,我闻到了。”尘不到笑完回想片刻,说,“他们其实没见过,就我印象里,那些寄过去的照片都做过一些更改。” 毕竟那时候的张婉不能确定,那些照片会不会被其他张家人看见。出于保护的心态,她也不会寄原封不动的照片。 不过眼下这会儿,闻时老祖问这话,显然不是为了听这几句解释。 哪怕是活了一千多年的祖师爷,也扛不住某人的目光。 “我真是怕了你了。”尘不到侧开身,挡了后面那些撒欢的孩子可能投注过来的目光,借着昏暗夜色的遮掩,手指一拨。闻时面前便多了个小小的身影。 那孩子真的很小,跟闻时当初被带上松云山差不多年纪,同样生了副好皮相,又截然不同。那孩子像玉砌出来的,穿着绣纹精致的锦衣,矜贵干净。 那小东西抬起头看着闻时,即便是眨眼这样细微的动作,也有几分尘不到的影子。 …… 闻时怔怔跟那小东西对看良久,突然说:“你小时候也没有很高。” 那不然呢,四五岁的孩子能顶天吗? 尘不到想笑,又觉得他这反应很有意思,索性靠了栏杆看着那一大一小:“嗯,是正常个头。” “笑起来很像。”某人又咕哝一句。 “不像就见了鬼了。” 闻时抬眸看了看尘不到,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那个,忽然伸手捏了一下那小东西的脸。 “哎呦我——”依然匿在集市人群里的老毛捂了一下脸,把差点出口的粗话咽了回去。 作为跟了尘不到一千多年、联系深重的橦,他不用远眺,也能看到他家老板为了哄人玩儿都干了些什么。 就惯吧。老毛捂着脸。 大小召一左一右挤对他:“你干吗?” “你话说一半干吗?” 老毛摆摆手,道:“没什么,我牙疼。” “牙疼你捂眼睛干吗?” “就是,不是应该捂牙吗?” 老毛心说牙个屁,我就是没眼看。 这心里话刚出口,远处广场上的某位祖师爷回了一下头,不经意似的朝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过瘾了?”尘不到问了闻时一句。 闻时又捏了小东西的脸一下,口不对心说:“还行。” 晚风带着一丝潮热气,他直起身,拎着衣领扇了扇风。 他们来云城同样匆忙,衣服也有些不合时宜。闻时穿的是一件浅灰色带兜帽的宽大卫衣,在宁安刚好,在空调房里也还可以,在这里站久了,就有些闷。 “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尘不到说。 “好。” 尘不到下了台阶,没入集市,在一个亮着晚灯的移动小车边买了一听冰可乐。又叫住了灰溜溜想跑的老毛和大小召。 他拎着冰饮穿过人潮往回走,踏上台阶的时候,远远看见自己刚刚逗哄的那个人靠坐着石栏,卫衣袖子已经撸到了手肘,身高腿长,像个普通的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又因为生得一副好相貌,远比普通人惹眼。 那个为了哄人开心而放出来的小东西已经不见了,变作了两只毛茸茸的白团。它们熟门熟路地把闻时当树爬,爬到半截,就被闻时拎了起来。 一只被丢到了身后的兜帽里,老老实实趴着。另一只则被抱在手上。 那几个追逐嬉闹的孩子不知什么时候闹到了闻时身边,上一秒还在吵吵嚷嚷,下一秒就乖乖巧巧收了声。 他们齐齐仰着脸,好几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闻时手里、兜帽里的白毛团子。 “这是兔子吗?”其中一个小孩儿问。 “算是。”闻时回了一句。 “长得像雪球。” “有点。” “我刚刚看到它们突然就出现在这里了。”另一个小孩煞有介事地指着闻时脚边道。 “嗯。” “所以是没有……”小孩一时间也不知道用什么词形容,打了个磕巴,“没有主人吗?那能给我玩玩吗?” “给不了。”闻时说,“我家的。” 说完,他转过头,隔着长长的台阶和深浓夜色朝尘不到这边看过来。那双眼睛迎着夜市牵连成片的灯火,明亮如星。 尘不到听到那句话的时候,脚步顿了一下。 很奇怪,他居然罕见地想起了许久之前的某个瞬间—— 那个留仙桥头算命的老伯攥着细长竹竿,敲着石板,在笃笃轻响里嗓音沙哑地判着他的命,说他亲缘断绝,天煞孤星,死生难说,望不到头。 这一刻其实跟千百年前的那个晌午毫无相似之处。 这里不是钱塘,没有垂杨柳,也没有白沙堤,没有十里杏亭山,也没有双飞燕归堂。 他脚下不是桥,身边也没有马,倒是身后交织成片的灯火,有几分像当年观过的花。 …… 但他就是忽然想起了那个老伯。 或许是后知后觉想回一句话吧,尘不到想跟那位老伯说: 他走了那条漫漫不可知的长路,确实有些难熬。 只是万幸,已经望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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