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完他就不理人了,背对着所有人坐在那边怄气。 夏樵无辜被喷了一通,委委屈屈地闭上嘴。不过他还真的戳中雷区了。 周煦出生的时候资质不错,小时候又在本家住过好几年,每天跟着最厉害的两个人打转,天天听小姨张岚讲判官的传闻八卦,听小叔叔张雅临掉书袋,告诉他判官什么什么可为、什么什么不可为。 他对判官的各种事如数家珍,按理说,该是个继承家业的好苗子,可是被他妈给折了。 张碧灵不让他学实际的东西,从不带着他进笼,也不准别人带,怎么闹怎么吵都不行。 所以他的叛逆期要比别人严重点,冲谁都没个好脸,尤其是张碧灵。 众人皆无话,在店铺里闷着,气氛紧绷又糟糕。 忽然,夏樵瞄见角落的门缝外有一道影子,被卷轴门的棱纹映得有些扭曲,却一动不动。像什么东西站在门外,无声地看着他们。 他寒毛直竖,把晃荡的脚缩上来,用手肘拱了拱后面的人。 “拱我干嘛?!”周煦说。 夏樵:“嘘——” 他拍拍周煦的肩,指着那道影子,用气声说:“是你妈吗?” 周煦:“是你妈。” 夏樵本来正哆嗦呢,被他这么一骂,气得不那么怕了。 周煦又说:“那里有个垃圾桶,有影子不是正常么。看你怂的。” 夏樵正要接话,另一侧的卷轴门突然响了一声! 他猛地转头看去,就见两只皮肤泛白的手从门缝底下伸进来,手指有点浮肿,无名指上带着一枚戒指,勒出了红印。 “卧槽!” 他惊叫一声,吓得周煦也跟着一蹦。 紧接着,那两只惨白的手扒住卷轴门一个使劲—— 门被“哗哗”抬起,露出张碧灵的脸。 周煦翻着白眼长处一口气,冲夏樵说:“这回是我妈。” “什么你妈我妈的?”张碧灵可能以为他又在乱发脾气,进来的时候皱着眉。 她手肘上挎着个不知哪处翻来的帆布包,还有一个烧水用的电水壶,旧虽旧,看着还算干净。 她把帆布包搁在柜台上,从里面拿了一袋一次性纸杯,还有一瓶碘酒和一盒创可贴,以及一小沓黄表纸。 “你那鼻子还是处理一下吧。”张碧灵把碘酒递给格子衬衫, 他被电梯削了鼻尖上的一点肉,总是淅淅沥沥往下滴血,沿路都是他的痕迹,衬衫也弄得斑驳不堪,远看实在有点吓人。 “我这血好像止不住。”格子衬衫脸色煞白,慌张地说。 “正常,在这就是这样。”张碧灵说,“所以千万不要再受伤了。” 她说着便在柜台里坐下,抓着黄表纸和笔开始画符,夏樵勾头看了一眼,根本没看懂。 张碧灵冲他笑笑,说:“沈老爷子不用符,你可能看不习惯。我来的时候没料到这笼麻烦,带的符纸不够用,现画一点,先把这个店铺给护上,免得再出意外。” 她画符很快,一笔一张,看得出来从小没少练习。 很快,她就拎着四张符纸出来,在店铺四面各贴了一张。 “这个有什么作用?”夏樵问。 周煦抢着说:“这个放在以前叫封城符,当然了,厉害才能封城,小的封封房间还可以。只要一贴,外面的东西都进不来。” 缩在地上的那群人听到这句话,放心不少,脸色缓和了一些。 张碧灵拿回来的电水壶里盛了水,插在板插上烧着,没过几分钟就汩汩沸了起来,发出“嘘嘘”的轻哨音。 夏樵听了一会儿,感觉催人尿下。 他忍了忍,刚想开口,就听见周煦说:“我想去厕所,你呢?” 夏樵巴不得:“走走走。” 张碧灵不太放心,但俩男生她也不好跟着,就塞了两张符给他们,嘱咐他们快去快回。 结果周煦出门就把符揉成一团扔了。夏樵胆战心惊又拦不住,只得牢牢攥着自己的那张。 商场的卫生间跟安全通道一条路,拐进去,整个沿廊都是黑的,只有绿莹莹的光。因为太过狭长,走路还有回声。 夏樵边走边回头看,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跟着他们。 “操了,你能别回头么?”周煦说,“看过鬼片么?有多少鬼是回头看到的,你没点数啊?” “我不回头,鬼就不来了么?”夏樵咕咕哝哝地反驳着,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我之前听我闻……咳!” 他差点秃噜嘴,赶紧连咳几声掩饰过去。 周煦被他吓得一哆嗦,差点双膝跪下,暴露了自己也害怕的事实。 “你突然咳嗽干嘛啊!”他恼羞成怒地斥道。 “喉咙痒。”夏樵解释。 “喝点毒就不痒了!”周煦怒道,“你刚刚说你听什么?” 夏樵慢吞吞地说:“我听我哥说,生人是以虚相入笼的,那怎么还会饿,还要上厕所呢?” 两人艰难地拐进男厕,还不敢离太远,找了两个挨着的池子站着。 周煦说:“你做梦会饿么?会尿急么?” 夏樵本来正在解搭扣呢,一听这话突然停了手:“会,这跟做梦一样?” 周煦:“对啊。” 夏樵默默后退了一步:“那我还是憋着吧。” 周煦:“?” 夏樵幽幽地说:“你做梦尿急找到过厕所么?” 周煦回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没有。” 夏樵又幽幽地说:“我找到过。” 周煦:“然后呢?” 夏樵:“第二天洗了床单和裤子。” 周煦:“……” 夏樵点到即止,不再多说,默默往外退了一点等周煦。 周煦想骂人。 男厕洗手池前有一面长长的镜子,镜子边缘有一圈黄色的灯,从墙里映照出来。 夏樵等了一会儿,忽然感觉那灯闪了一下,像是接触不良。但他刚好眨了眼睛,一时间有点难以分辨。 “你好了没?快点。”夏樵脑补了一堆有的没的,头皮凉凉的开始出冷汗。 周煦没吭声。 夏樵有点慌了,又问了一句:“你好了没啊?” 周煦依然没吭声。 他感觉一盆冰水兜头泼下来,整个人都冻住了。 别慌,我也不是人,别慌。 夏樵在心里念叨着,努力克服着“撒腿就跑”的本能,逼着自己往前走了两步。 池边空无一人,周煦早不在那了。 倒是窗子吱呀一声响,一阵凉飕飕的幽风吹进来,轻飘飘的,擦着人的脖子过去。 夏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转头一看。就见一个穿着红色T恤的人,正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趴在窗边。他直勾勾地朝窗外伸着脖子,一只脚踩到了窗沿上,像个扭曲的大蜘蛛。 那T恤背后有个“F**K”,夏樵认得,是周煦穿的。 于是他咽了口唾沫,叫道:“喂!你疯啦?!” 周煦脖子抽搐似的扭动了一下,然后慢慢转回来,整个脸歪斜在肩膀上,两只眼睛睁得极大,一眨不眨地看过来。 草…… 夏樵差点当场去世。 他吓疯了,随手捞了个东西就甩过去,咣当一声砸在窗边。 砸过去他才发现那是个玻璃保温杯,不知谁搁在水池边的。 玻璃碎裂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厕所里回响,四溅的碎片崩了一些在周煦脸上。他“嘶”了一声,有一点回神。 下一秒,脚步声从背后传来。 夏樵只感觉一阵风扫过自己的脸,风里有很浅淡的味道,有点像院子里的白梅树。 接着闻时的声音响了起来:“真能找事。” 依然是冷冷淡淡的腔调,夏樵却热泪盈眶。 “哥。” 他看着闻时拎着后脖领,把周煦从窗台上摘下来,正要松一口气,就感觉自己肩上搭了两只手。 夏樵尖叫出声,就听见谢问在背后“嘘”了一声,淡淡道:“吵什么,你哥让我摁住你的。” 摁我干什么?! 他崩溃地想。 紧接着,谢问在他背后敲了一下,松开了手。 夏樵正茫然,就见某个轻飘飘的东西掉落在地上。他低头一看,是一绺打结的头发。 这头发一看就不是他的,因为他之前染过闷青,没这么黑,也没这么粗糙。更何况,这团头发里还夹杂了一根白的。 “这头发哪来的?”夏樵声音都抖了。 “你脖子上长的。”谢问说。 夏樵心态直接崩了,他往后脖颈摸的时候,手指都是哆嗦的。还好谢问又补了一句:“也用不着这么抖,现在已经没了。” “怎么回事啊?”夏樵问。 “没怎么回事,就是防错人了。”闻时拎着周煦过来,手法并不是很温和,他拍开水龙头,撩了两拨水泼在周煦脸上。 废物小点心一个激灵,彻底醒了。他好像还记得刚刚的场景,吓得话都不会说了,张口就是一叠声的“卧槽”。 半晌,他才惊恐地指着夏樵说:“你刚刚都不像你了,像个男的。” 夏樵:“我——” 他本来都要哭了,一听这话眼泪又缩了回去:“我怎么就不像个男的了?” “不是。”周煦语无伦次地说,“我是说,像个我不认识的男的。就……脸还有点肿,说不上来。反正吓死我了。” “哥,你刚刚说防错人了,什么意思?”夏樵又问闻时。 闻时甩了手上的水,冷声道:“我们之前都躲着那个女人,以为她就是笼主,其实错了。” “啊?!错了?那是谁?”周煦叫道。 “本来不知道。”闻时说:“刚刚听你那话,差不多清楚了一点,店主里面应该有一个,男的,头发打绺,脸有点肿。” “店主里的?那我们在走廊上来来回回,不都被他盯着吗?”夏樵越想越后怕。 闻时没跟他们废话,朝门口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赶紧滚出去,别在这种地方耗着,然后把窗边那个保温杯的金属盖子捡了起来。 *** 他们四个回到店铺的时候,张碧灵正画完最后一张黄表纸,把画好的符纸塞进口袋里。 周煦脸上被玻璃杯崩了几个破口,血就顺着破口往下淌,在脸上留下几道血线。看起来异常吓人。 于是他进门的时候,地上缩着的那群人全弹起来了。 “哎呦,这么大排面。”谢问看他们好笑,咕哝了一句。 闻时服了他这张嘴。 周煦脸红脖子粗,怒道:“没见过破相吗?我又不是鬼,这么一惊一乍的干嘛。” 张碧灵赶紧拿了碘酒和创可贴过来,问道:“怎么了?碰到什么了?不是给你符了么?” 周煦抢了碘酒瓶,避让开她的手,一个人闷到角落,对着镜子处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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