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前我才让人带方靖去沐浴,眼下应该是洗干净了。 方靖囫囵回到我面前时,身上还有新浴后的潮气与一缕幽淡的芬芳。他看着香炉,翕动鼻翼嗅了嗅,或许是闻出我提前焚上的是合欢香,又或许是看到我事先备在榻边桌案上的一些……助兴道具,他虽然不懂,但脸色莫名其妙有点不好。 不知是不是我让他同他爹分开,他生气了。 “别紧张。”我微笑安慰他,“公子渴了吧,不如喝点茶。” 茶里下好了欲中烈药,不消片刻他就得神志不清来求着我。 ---- 今天第二更
第29章 虚伪风月(下) ======= “宋掌教今日又召我来,是想做什么?” 方靖板着脸,言辞冷静,往桌边一坐半点傻气也无。看来是时而痴癫时而清醒。难怪白日在堂中时认出了我。大略是上乘灵根有辨认魔息之能,清醒时分,自然有些记忆。 他举起茶杯浅浅一嗅,脸色微变。 烛火葳蕤,帘珠缀穗,红光曳影间一抹愠意入了方靖眼眉。不知为何,方靖正襟危坐时依稀有几分梅宵的神韵。 “本座瞧着,方公子眉宇间有一股郁结之气。可是道僮们伺候不周?” 我搁下剑,似笑非笑看他,“还是说,你在怨本座昨夜唐突。” 何止是唐突。 若方靖神志清醒,大略会认为是奇耻大辱。 他默不作声,目光先移动到床边桌案上的淫具上,而后移动到我身上。 这一眼,看得好。 很像梅宵。 “还请方公子吃茶,稍待。” 我低头又细细拭剑。 剑身黯淡,略显出几分古旧,却因我回山以来日日擦拭,隐隐恢复了几分昔日珠宝金玉加持下的凡俗烟火气。 指尖轻触剑柄,毫无灵力。恍惚间却能听到男人慈爱的低语与孩童的笑声。 于我而言,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此剑不像修仙人的本命之物。”方靖开口打破沉寂,“这是什么人的剑?” 一入道门,自当摒弃红尘。这些凡俗旧事我无人可说,在这个静夜里同方靖聊一聊也未尝不可。 “这是我父亲的剑。”我将剑收入鞘中,“当年,我母亲斥重金找匠人制成。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便辞世了。” 小时候父亲抱着我去见异地商贾。一艘大船,横卧江面如水上巨兽,我和父亲在那甲板上吹着江风瞭望远处。我太矮了,被舱板拦住什么都看不到。父亲将我抱起来,举得很高。俯视之际,我看到了父亲腰侧的剑——珠光射目,宝气逼人,极漂亮的一把剑。 父亲年逾不惑,早些年为了庄子里的生意走南闯北大病过一场,如今身体受病气蚕食已久,没有太多力气。他抱着我的手渐渐吃力地抖了起来。 我娘听到笑语声,从舱房里推门出来。 她见父亲双臂微抖还勉强同我玩闹,大步流星,一把将我夺去,抱在怀中斥责:“小崽子,就知道闹你爹!” 父亲笑说:“娘子莫动气。小孩子啊,闹一闹,长得高。” 娘是临安出了名的泼辣美人,艳名也曾动四郡五洲。能让美人委身,爹的风流韵事一时羡煞不知多少人。爹待娘的确极好,他一向温和,和娘讲话从无半点高声。旁人道他‘惧内’,他大方承认,从不辩解。 和爹的温和不同,娘对我一向管教很严,我若调皮犯了错,她必要用藤条打我。往往是爹从中调停。 那天江面上日轮高远,晴空如洗,山水交于一色。 仇家来屠庄那一日,也是这样的一个艳阳天。 父亲倒在血泊中再不动一下,母亲中了一刀,手中拿的是爹死前让给她的剑。她负伤走得艰难,带着我和死侍去了马厩,她将我抱上马,却是让死侍跟着翻上马去。她则仍负剑站在原地。片刻后竟将爹的剑也给了死侍。她周身除却身侧一柄短剑外,再无护身利器。 她微凉的手抓着我,用力摩挲着我的小手,顿时擦出一片殷红血迹。我尚且不懂事,哪里见过这场面,已经吓得说不出话。 跟着喊杀声,我娘回头去看,眼见寻仇的杀手就要追上。她妩媚动人的眼中如今已经只剩悲伤与坚毅,再看向我时,竟洒然一笑: “阿远,娘受了仙人点化,马上得道飞升了。” 道长都是风度翩翩的,哪有这般狼狈,还浑身是血的! 我知道她一定是骗我,当即哭了,哭得喉咙发哽呛咳出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她满目慈爱与不舍,手指拂去我的眼泪,为我擦了擦脸。那是她最后一次为我擦脸。 她说:“阿远,此去华山,务必潜心修行,百年后登得仙途,再来和娘团聚。” 她后退了一步,看着我笑:“到那时……娘已经是仙子了。” 女人一袭红衣,站在萧萧竹林里,远处有马蹄声追来,轰隆隆的,震得整个竹林都在哀颤。 再无迟疑,她重重一巴掌拍在马臀上。马儿长声一嘶,载我们奔逃而去。 “夫人——!”死侍一声痛呼,我回头时,眼见那些戴篱帽的杀手如潮水般涌上来,娘义无反顾,提剑冲了进去。 死侍掰回我的脑袋,一手扯着缰绳,一手死死捂住我的双眼。 我陷入一片血腥的黑暗,只听到死侍在我身后隐忍又压抑地哭泣。 金铁相击之声很快淡去,取而代之,是呼号的萧风,不断掠过耳畔,刮得人头痛。 后来我没有爹也没有娘了。 只有裴轻尘。 裴轻尘很久以前说过一句:“长兄如父。你实在难受的话,当我是你父亲也可以。” 占人便宜也没有这样的。 想到裴轻尘我就会头痛。事到如今,我和他两不相欠,水火不容。我走我的路,他登他的仙。 我起身将剑妥帖收入一个檀木剑匣中。 “方公子,你不必担忧。方宗主舐犊情深,爱子心切。将你送来,是要我为你医治顽疾。” 我脑中浮现出白日里方应天苍老的面容。一瞬恻隐间,我倒真打算尝试渡方靖一点修为。 “方法与过程并不重要。”我平和地说。 谎话够真,便成了真。 我为方靖重新斟上温茶。用手背探了探杯腹,不烫不凉,茶温巧适。 “此茶有清心之用,你先饮下,晚些我为你渡修为。”我并起两指,推动茶杯,将杯子往他面前让了一让。瓷器摩擦桌面的细微动静,在静夜当中格外分明。 青城的茶大多有些苦味。方靖端起茶杯凑到唇下,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一饮而尽。 在他搁下杯子那一刻,我如释重负,索性也自斟自饮了一杯。 “还请方公子随我入里间。” 生死魔符发作了几个时辰,如今已压不住了。我挑帘走入内室时,昏黄墙壁上映出的并非人影,而是一条巨蛇蛇影。在方靖跟上来时,那蛇影却转瞬消失。大略是恐于方靖的上乘灵根。 灵力充沛,如一泓清泉,涤荡人心,灵脉极为纯净。于我而言方靖的确是个绝佳的炉鼎。 方靖站在床边衣衫齐整,身形岿然不动,只是脸色有些醺酒似的薄红,目光却冷。 管他冷不冷,我故技重施,暗中念诀再度将他的脸幻做梅宵模样。 我忍不住抬指,一点点描摹他的眉眼,肺腑间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恍然想起斯人早已阴阳两隔,再不得相见。 方靖幽深的双目中映出我的模样。 凑近他,我去吻他的唇。 唇畔几乎贴上那一刹那,方靖蓦地开口。声音不大,但恶狠狠的语气恰如一道炸雷,将我惊醒; “他肏得你爽么?”他问。 ……他? 谁?! 我回过神来,眼前是梅宵阴冷的面容。 瞬间,我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甚至怀疑是生死魔符发作下产生了幻觉。 ——从方靖口中说出来的那句话,竟是梅宵的声音! 方靖陡然清醒,他不知哪来的力气钳住我的下颌,将我一路拖至铜镜前: “这么喜欢被他肏,你不如就看个清楚他是怎么肏你的!” 因那大蛇总是在镜中现行,我今日便用三尺纻麻罩住了铜镜。 蛮力将我死死摁在镜前桌上,一时动弹不得,不知为何我法力被牢牢锁住,全然施展不开。 生死魔符?! 谁、谁在操控……! “方靖,你疯了?!”我猛得一挣,却没挣开,只将方靖带出个趔趄。 方靖一手制着我,另一手浅挥于空,便有劲风掀开遮镜的纻麻。 在他逼我和他一齐望向铜镜那瞬间,连他自己也呆住。 铜镜映照出我和梅宵的面容。 我竟也不曾发现——何时,我眼尾微湿隐有泪光。 ---- ———— 谢谢大家!! 看到留言非常感动呜呜呜呜5555!! 车要明天再开orz
第30章 假亦是真(上) ======= 方靖凝目看向镜中。 看着自己被幻化后的面容,他仿佛难以置信,确认一般又凑近几分。良久都再不说话。 屋内魔息暴动不已,几乎失控。 一条暗红大蛇自里间逶迤而出,钻过白玉珠帘时带起泠泠之声。 我笑声惨然,回荡在早已做过结界封印的房中,那大蛇在这笑声中更为兴奋,不断吐出猩红蛇信。他朝方靖无声靠近。 镜中,我额间魔印红光四溢,脸上邪相更甚。 大蛇知我受制于人,来助我脱离钳制,理所应当将方靖当做敌人。它游走至方靖身后,蛇信吐出时激动得战栗。 灵脉流转,方靖凝神调动五感,本能察觉到危险,瞬息间抬手召剑! 屋中豁然一道寒光裂空,剑势风行电掣,又迅又疾,真气涤荡间一举袭向大蛇。大蛇怒而张口,血盆大口中獠牙尖利,幽荧毒液无声滴落。剑光劈空,大蛇受击惨然嘶叫一声,终于还是飞快逃窜至暗处隐遁身形,藏匿不见。 惊悚结束,房中重归寂静。 方靖持剑回头,瞥我一眼,冷声警告道:“魔物以‘长生’为饵,乱人心智。” “万不可为之所惑,自毁灵识,堕入万劫不……” 我打断他的话,“你、你……”我定定看着他,一时难以讲出完整的句子。 他运气后吐息不稳,缓了片刻。许是看我这般愕然,他狐疑地发问: “我怎么了。” “你召出的剑,是……!”我两唇都在抖。 方靖闻声低头确认,见腰侧仙剑分毫不动,紧连吞口。而此刻他手中拿的剑,竟是寒冰魄。 收回目光,他左手手掌上翻虚虚一握,寒冰魄的剑鞘顿如受了剑主召唤,现出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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