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个拳头大的木桩,平地而起高耸入云,高有三丈,两桩之间,间隔半丈有余。华山门规,诸外门修士不准使用灵力,先要练习在桩上行走如飞,掌握‘梯云纵’与‘渡云飞’的要领方能有进入内门修习御剑术的资格。 我娘临终托孤,将我送上华山,我以下乘悟性奇劣根骨直入内门,饱受同门轻视已久。同门的师哥师姐趁裴轻尘不在,夺走我的剑,将我带到山坳的木桩处。他们说,我何时练会梯云纵便把仙剑还我,否则我有剑也难以御上高天,拿了剑,不过是暴殄天物。 我哪有什么仙剑。 那不过是我爹的遗物,平平无奇毫无灵力的一柄古剑,只不过他是生意人,斥重金打造,看上去煊赫些罢了。 我还小,讨剑心切,真就痴痴在桩子上练起来。不得要领,我忘记了自己掉下来了多少次又重新爬上去。 裴轻尘回山时到处寻我不见,入了夜才终于找到了山坳去。 在我又一次从桩子上跌落时,身体并未撞上坚硬的草坪,而是掉入了一个怀抱。裴轻尘御剑而来时衣袂飞扬飘逸若仙,少年清瘦的胸膛出人意料很有力量。 这是别人口中的“裴道长”,也是我哥哥。 他明显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满面担忧。他看了看我,却并未立刻开口哄我。 山坳处雾气霭霭,他抬头望了望直入云霄的木桩,问我是不是真的想学。我早摔得浑身带伤,仍然忍着痛,朝他用力点头。 他召仙剑回鞘,放在了一边,带着我爬上桩子,又一点点言传身教。我跟着他练到天明,才算勉强顿悟了一点点。 那段时间我每日鸡鸣时分就偷偷爬起来,到山坳处练习。我不想被人瞧不起……尤其是裴师哥。我知道我这辈子绝无可能与他这等上乘灵根比肩,但起码我不能太差,不能事事要他来照拂。 他太优秀,也太耀眼了。 裴轻尘有两次撞见我回来,问我去了哪,我只是说想爹娘了,下山买凉糕。 华山的绝学不是这么轻而易举就能学会。入了秋,罡风凛凛,在高空练习起来愈发困难。但这个秋天裴轻尘拥有了他的本命剑——他本就会御剑,这下有了本命剑,他的修为更是直上九天。 相形见绌。我们时常一同出现在人前,便显得我更为不济。 华山宗门上下,男男女女都那样爱慕裴师哥。他们说,我是佯病,骗取裴轻尘的同情,日日缠着裴轻尘。 我一度萌生了下山的想法。 可是,我又能去哪里。 我愈发寡言。裴轻尘不在时,为避同门,我便与那些木桩子为伍。我爬上去,念诀,诵咒,清心,清静,凝神于太虚。四个月过去,我在上面如履平地,又两月,行跃如飞。就这样,我真的学会了‘渡云飞’。 后来云中真人来华山清谈,他目光掠过众修士时忽然停在我身上。真人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受宠若惊间再三左右确认。确定他的确是同我说话,我才站出来,抱剑朝他一礼。 “回真人,弟子宋遥。” 他微微笑,又问我在华山修行这些日子,都学会了什么功法。 “弟子愚钝。略通华山绝学,渡云飞。” 满堂哗然。 裴轻尘也在人群中微微朝我侧目,将信将疑。 云中真人淡淡看了看我手中的那把凡剑,而后将自己的仙剑递给了我; “可会御剑术?” 那是我第一次触摸到仙门法器。指尖甫触,顿觉灵力流转四溢,满心激动间我尽可能稳住语调避免失态,说: “弟子愿意一试。” 那一天之后,我便随云中真人去了青城山。 临下山时,我找到裴轻尘,朝他深深一拜。 他一语不发沉默良久,而后问我是不是真的要走。 我点头。 他摸出一枚麒麟玉珏,“青城坐西向东,属阴兑之地,后山又结界不稳,魔物常现。你带着此珏,可以压一压祟气。” 我收下时,发觉这正是裴轻尘的贴身长佩之物。 “哥……” 裴轻尘时常下山降魔除祟,他把这镇邪之物给了我,他该怎么办! 我正要拒绝,裴轻尘却摸了摸我的头。 “哥送你下山。” 裴轻尘一路不语,直到临别,他说: “此去青城,山高水远,日后当着心清修,万不可怠惰任性。” 我郑重朝他点头,在他的目送中离山了。 在青城山修行的那几年的确清苦。好在风南和文笙待我赤诚,我们同习松山剑法,三人成阵。 云中真人身后原本是带着两个道童,他再次上华山清谈时,如今是带着三个道修了。 我们御剑而来,落地时我看到了从前华山同门眼中的讶异更多是艳羡。 小师弟“宋遥”再也不见,那之后,人人尊我一声“宋道长”。 华山的修士说裴轻尘八方游历,不在华山。很可惜,他没有看到我如今是何等风光无限。 我十五那年,裴轻尘游历归来,给师尊贺寿,那一次我到山下去迎裴轻尘。 裴轻尘见了我时,目光微微一亮,一向严肃的面目上,温润笑意缓缓漾开。 与旧时兄长重逢的喜悦使我不由飞奔过去,直跑到他身侧。 他还是比我高,但我们之间的身高差距如今已缩小了很多。 我虽是男子,不必顾虑男女大防,但我与裴轻尘非亲兄弟,哪能再像儿时一般搂搂抱抱,同榻而眠……成何体统。 这样的想法在我脑内萦绕,我正靠近他的动作也尴尬停住。 裴轻尘显然看破了我的意图。他只是笑。 笑够了,他问我最近过得好不好,和青城的云中真人以及众师哥相处得如何,在青城有没有犯错。 我很骄傲,告诉他师尊对我青眼有加,我如今已是人人尊重的道长了。 裴轻尘点点头,说,甚好。 都说乐极容易生悲。 我们走在竹林间,清风穿拂,卷起落叶。万事顺遂反而让我凭空生出一种莫名的不安来。 仰起脸,我问裴轻尘; “哥,万一,我是说万一。” 裴轻尘侧回小半张脸,目光中微微带着好奇与疑惑看向我,美的那样动人心魄。 “如果我在青城山犯了错,青城众……要将我逐出师门,我就再也无处可去了。” 我声音越来越小: “我还能回来找你吗。” 裴轻尘笑了,笑得朗月清风: “彼时你筑基期,一身修为好歹也是我教的。你若犯错,自然也有我一份。”他目光温柔,“我护你周全。” 画面定住,霞光仍停留在裴轻尘逆光的侧颜上。那眸子映成漂亮的褐色,藏珠蕴玉般目光温和。 …… 07 裴轻尘的温柔渐渐淡去,脸上未尽的笑意也徐徐消弭,最终,那温情眉目化为正道之光一贯冷峻的脸孔。 没有竹林,只有试剑台。 众目睽睽之下,他冷不丁吃了梅宵一掌,眉眼间已有不少阴郁堆积。 裴道长朗朗气度,又怎么会与魔尊口角相争。 他看向我: “道修堕魔,真气与魔息冲撞,极有可能身消道殒。未免你不慎化魔,我已刺破你丹府未成形的魔核。” “跟我回华山。”他甩去剑上沾染的血,语气冷漠到让我忍不住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他亲手带大的。 如果说魔门中人四处留情浪荡无比,那么道门的裴轻尘,可以称得上是冷血无情,六亲不认了。 我已经忘了裴轻尘上一次用这样疏离的语气和我讲话是什么时候。 好像有过,又好像从来没有。 08 梅宵旁若无人为我灌入魔息疗伤。台下原本议论纷纷,见他此举,都慢慢噤声。 梅宵眼也不抬: “如你所说。他既已同我双修,便是我的人。凭什么跟你回华山。” 裴轻尘薄唇微勾,笑得凄然:“你的人?” 梅宵将我扶好后重新站定。 “裴道长,今日本座大宴宾客,你弄了两个诡道散修来闹事本座懒得同你计较。但你如今还打伤我的人。” 梅宵右手虚虚一握,寒冰魄便自觉出鞘,现行于他手中。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梅宵如烟散去,下一瞬已逼近裴轻尘身前,剑锋险些楔入裴轻尘胸口时被金翎剑及时一剑挡住。金、蓝两刃交接之际,铮鸣声隐隐回荡,而后天地骤暗,东宵激起一道疾电。 伴着一声兽吼响彻云霄,旋即电闪直劈落下来。 轰隆隆—— 风雷四起。 干涩的雷鸣声后,星星点点如撒盐,无端飘起了雪。 大能化魔,天启灾相。 “这笔账,我现在就跟你算。” 梅宵道。 ---- ———— 开站快乐鸭^ ^
第22章 大义灭亲09-20 ====== 09 裴轻尘动了真气,眸色沉沉低声吟诀,片刻后他周身透出一圈金色光影,随之身后隐有白龙虚形现出,耀目无比。龙形渐实,他袍摆骤被狂风掀得鼓起,青丝亦随之缭乱,身后白龙立时发出一长声破空吟啸,周遭晦暗浓云硬生生被撕开一道口子。金光从裂隙投射而下,那龙循光游行直上,朝方才兽吼的方位啸袭而去。 刹那间,地动山摇,罡风四起,真气当中杀意盎然,如无形浪潮般袭向试剑台周遭众人。修士们看热闹也怕遭到殃及,纷纷拿出各自看家法器,布阵自保。 在我昏过去前,最后看到玉篱吃酒的动作一顿,眉心拧住,凝重地抬起了头。 玉篱满目忧色,搁下酒盏站起身。虚白的影子拉伸,变长。我的眼皮很重,很沉,最后无力地阖上。 …… 黑暗。 沉沉的黑暗。 10 再度睁开眼时,我正在床上躺着。罗帏绣栊,雕梁画栋,帘幔舞于清风。周遭装饰上的徽纹精致华美,暗暗鎏金,正是华山内门精舍的布置。 紧接着跃入视线内的,是正在照顾我的裴轻尘。 “哥……” 我下意识唤了一声,但很快我清醒过来,冷冷朝他说: “裴轻尘。是你。” 丹田处空空如也,仍有隐痛。 无论是金丹还是魔核,那处什么都没了。可我探了探,不知为何我的魔息并未受到波及,修为分毫不减。这大略就是魔修以血生祭阵法的觉醒之力……是啊,我觉醒了。 裴轻尘不介意我的冷淡: “感觉好些了么?” “……” 11 这就是裴轻尘。 他先刺我一剑,再来问我好些了么。 沉默在无声蔓延。 裴轻尘垂下眼,“你如今没了金丹或魔核,好在修为尚在,想必有朝一日可以重新筑基,重塑道心。”裴轻尘见我不理他,语气妥协般再度缓下几分,“留在华山,我帮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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