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袭黎色襕衫,站在浅碧清翠当中,抱剑朝我微微一揖,动作很正式,行的是长老礼。 “可否借一步说话。”他问。 我环视四周,发觉堂内只有稀稀落落几个随行弟子,便知晓我不在的时候又有事发生。 07 偏堂无人,我让风南坐下说。 风南长长叹一口气:“鸡鸣时分,裴师哥就来了。” “他要你出来相见,我自然一口回绝。可他气势汹汹,不管不顾,竟往后厢闯去。我和文笙怒斥他毫无礼数,但无奈我们修为不如他,拦他不住……” “待他推开你的卧房,发觉你不在,脸色很是阴沉,连连质问你的去向。” 裴轻尘和我虽是同门师兄弟,但他此举的确张狂。 我冷笑:“玉蝉真人是如今上清太虚之首,他的座下大弟子自然炙手可热,两位师哥不管是修为上还是礼数上……拦不住他也是情有可原。” “我们和他交手,从内厢打到正厅。昨日他送来的线菊被真气震碎,一地狼藉。早上馆主人才收拾好。裴轻尘又让人送了些绿丝菊来。” “三弟。”风南语重心长,“不是做哥哥的说你……这回确实是你负了他。” 我失笑:“我负了他什么?!难不成本座的行踪还要日日向他裴轻尘汇报?” 堂中稍静,风南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说; “裴师哥八方游历之后,回来给师尊贺寿那一日……曾向师尊开口要你。” “他深情款款和师尊说,八方游历寒来暑往,山水不尽。玉蝉真人让他去参悟红尘,他恍然发觉心心念念的不过是你。再加上你二人的体质,正是阴阳相合……这是天作之合,希望师尊成全他。” 我冷笑:“简直是闻所未闻。师尊同意了?” “师尊自然没有立刻同意。但师尊也说了,如果你继续独自清修,上限也不过如此。也许,同裴轻尘结为道侣,从突破修为的层面来看,未尝不是件好事。” “师尊让他自己来问你。你若同意,师尊绝不阻拦。” 我冷漠看着风南:“裴师哥对我多有照拂,但这和情爱全无关系。” 风南再度沉默。 须臾后他又开口,将声音压得更低: “他剑锋指向我,逼问你是不是同梅宵有染。我们只是说,‘掌教的私事我们岂会知晓’。” “他辨出你房里有梅宵的魔息。” 08 我不接话,风南有些着急了。 他长叹一口气,道:“裴师哥想要的无非就是这些,你了解他的脾性。几年前他灰溜溜下了青城山,这回是势在必得。你不从他,他迟早要来和青城为难。你也知道,玉蝉真人早就想将青城一支并入华山门下。师尊还在时,玉蝉真人就屡次威逼利诱。” 我笑了:“那依师哥的意思……” “你不如答应裴师哥。”风南抬眼瞧了瞧我的脸色,才接着说: “三弟,其实……做裴师哥的道侣也没什么不好。青城一脉本就萧索,并入华山门下,也有益处。” 我依旧不置可否,于是风南更大胆了些: “但你若是不同意,难保裴师哥急于增进修为,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强取豪夺的事。今日只不过是弄倒了几盆菊花,明日保不齐就……” 我微笑:“强取豪夺?” 风南眉目间满是忧愁,“三弟,师哥如今是对你好言相劝。但有朝一日,为了青城山打算,你若不从……” “我若不从,你就怎么样?”我站起身,负手朝门外望去。枫叶时节,翠中点红,那正是凤鸣山的山景,“你以为,我还是从前那个任你们呼来唤去的小师弟么?” “师尊羽化之前委我以重任。”师尊慈蔼的眉目倏然跃入我脑中,他将掌教扳指交给我的景象还历历在目。 “哪怕我道心尽毁,痛失金丹,只要我宋遥一日不死,我便一日以光大青城为己任,定不负师命。” “风南。这门婚事,本座不同意。”我一字一顿说。 09 飞鸾涧群英云集,紫气缭绕。 青城一派来得不早也不晚,很及时。在座已有不少长老在试剑台面和心不和的切磋。 正是在这时,我暗暗觉得有视线向我投来。 往西一看,与我隔着四个席位,那人一袭白衣,年纪轻轻却占据华山掌教的席位,坐如青松,仪态端美。与我目光相触之前,他便不动声色轻轻移开视线。 身后有青城弟子附身向前,朝我解释: “掌教,玉蝉真人年事已高,不便舟车远行。命座下大弟子裴轻尘代他前来……这华山掌教之位,将来必是传给裴轻尘了。” 我淡淡应声:“嗯。” 诸人坐定之后,忽然穹庐东面飞入一抹霜白身影。一众人纷纷好奇地抬头去看,只见来者飘逸若仙,怀抱一把五弦焦尾琴,落地时静而无声。若是个云鬓花容的少女,那可是美如瑶池仙子。 然而来人虽是女子,却眉眼凌厉冷漠,骨相寡淡。她一身洗练不去的深厚魔息中暗暗藏有杀意,这股杀意自台中心往外隐隐扩散。不少修为不高的道修在感知到这股压制力十足的真气时,纷纷闭口噤声。 来者正是玉篱。 玉篱目光沉静如水,漠然扫过席间众人: “尊上有要务处理,随后才到。命本座携此琴先来。” “今日盛会,水云天以此五弦瑶琴,遍邀仙友。”玉篱气度朗朗,丝毫没有女子的似水柔情,反而英气逼人,“此琴曾在瑶台给为天帝奏曲,博得天帝天后一笑,后来几经辗转,失落人界,我水云天先人拾得此物,纳入囊中。今邀诸君,一赏琴音,试道逐琴。艺压群雄者即可带走此琴。” 我暗暗一探,她如今修为之强,决不可小觑。 ‘照顾’了小白兰一段时日,她竟修为猛增,甚至将要与梅宵比肩。由此可见,她没少从小白兰身上采补。 议论声渐渐停下,四周寂静针落可闻。她自顾自盘膝坐在台中,稍稍试音后便沉默抚琴。 冷冷琴音自她指尖流泻,入耳时心神一清。闭目去听,仿佛眼前真有水载落花之景。 琴音所载,真气流动间清风拂顶,天地渐暗,俄而有瑶台紫雾隐隐自琴身升腾。瑶琴汲天地华彩,流光不断。惹得席间修士纷纷搓手欲试。方才冷肃的气氛此刻冰释,在众人的讨论声中,气氛又徐徐热烈起来。 “哪两位高人,先上擂台赐教?” 玉篱目光冷冷扫向众人,而后将瑶琴留在台上,身形一闪,她便入了席位自斟自酌,有一种豪情万丈的浪客风范。 魔君梅宵还没有到。 10 我原以为,会有彼此推脱,互相谦让的场景出现。却不料众人争先恐后飞身上台,局面很快演变为激斗。 起先只是些小鱼小虾,没什么好看。直到两名散修上台,才让台下宗师级的人物都纷纷眼前一亮。 这是一对诡修双生子,连败数位宗师,却傲慢自称是抛砖引玉。 若是名门大派出身,倒没什么好惊奇的,偏偏这二人是个籍籍无名的诡道散修。感慨声此起彼伏,有人称赞,有人讥讽,也有人义正辞严斥责他们是邪魔外道。大败对手,是用了不光彩的手段。 兄弟两人含笑道; “擂台之上,不择手段,只认输赢。” “狂徒……” “竖子张狂!” 一阵斥责声后,却听得有人道: “怎么不见诸位道修,上台一试。” 这嗓音清越入耳,开口的正是裴轻尘。 裴轻尘悠然饮茶。不论旁人如何惊疑不定,他却是一副胜券在握、气定神闲之态。 我正觉得奇怪,为何平素大义凛然的裴轻尘今日竟会对诡道修士如此纵容。 然而他们二人再度开口,发出尖锐质问时我才隐隐明白了缘由。 “青城山的朋友何在?我兄弟二人听闻贵派已习得破镜功法,怎么藏着掖着不出来露两手给大伙瞧瞧。” 此话一出,台下先是一静,旋即爆发出激烈的议论声。 “就是!我可是听说,这功法虽强,却有邪门之处。只由贵派寥寥数人保管,恐怕哪个心术不正的弟子偷偷练去,不慎化魔……” “依我看,不如将这功法交给玄门之内极有威望的宗师!” “比如华山太虚玉蝉真人,就很合适!” “欸,青城和华山不是源出一门么,怎么还私吞这等绝世功法?!莫非门户有变……” …… 在座诸人,无一不想亲眼见识见识传说中失落已久、习之造极飞升的功法究竟是什么样。 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无数的眼珠子都牢牢盯住青城众人,尤其是我。 11 我给风南递了个眼神,风南点头会意,绕席而出朝四面八方抱剑一礼。 “诸位,在下青城风南,且听我一言。破镜功法一出,必开杀戒。敝派掌教心怀仁厚,无意血溅擂台。” “哈哈哈,什么开杀戒!早就听说贵派掌教从前剑术平平无奇,该不会是参不透破镜功法 不敢上台吧。”人群中忽然冒出个声音。我循声去看,却不见那人身在何处。 “休得狂言!”文笙横眉一怒,同风南兄弟两人飞身一跃,稳稳落至擂台上。 “青城文笙,请高人赐教。”文笙后撤一步,手按剑柄,略略伏身已摆出起手式。风南与他二人成阵,凝目待战。 一息之内,文笙先发制人,一招‘浅滩困龙’当即发出。长剑一起,剑锋受真气催使,由一变作数十,罩住那双生子下盘,意在困得对方不好使出招数。风南则剑走轻灵,缠住他们兄弟上盘,以剑风化去他们二人术法攻势。 先礼后兵。这招不失气度,又不让人议论青城山人度量狭隘上台就杀。风南念在这两人是无名散修,刚才探过他俩真气也不是内力深厚之辈,所以出手只用了五分力气。 就在我认为此局稳胜时,只见四人缠斗之间一道金光闪动,破阵而出,文笙不知被何招数打出一个趔趄,踉跄退了两步,才站稳就呕出一口鲜血! 风南大惊失色,立刻看出那两名诡修用的不是光彩手段,而是冷符阴招,文笙是中了毒!这下我顿时明白为何方才几名宗师都败下阵来,原来这双生子是故作弱态,转眼就发阴招! 风南何时受过这种气!二弟中了毒手他登时真气暴起,一剑横扫,带起地上泯泯烟尘,剑招狠戾直夺那双生子其中一人面门而去。 然而这双生子狡猾得很,先是故作惊惶之态,就在风南长剑将要劈落的那瞬间,他们二人齐齐闪身避开,身形如鬼魅,乍然闪至风南身后!冷刃直逼他后心而去! 风南过于轻敌而措手不及,回身堪堪挡住这一击!然而对方这白刃只是虚晃一枪,真正致命的,是二人不持剑的另一只手,抛出的毒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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