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我冷漠回答,“我要回青城。” 裴轻尘站起身。 “老实说,我如今已突破了师尊的境界。两年前覆纶仙子下了人界,找到师尊,说我根骨奇佳,离飞升实际只差一道劫而已。可究竟是什么劫,天机不可泄露,她无法相告。或许是破镜功法,又或许是其他。” 他看向我的目光充满期盼与希冀。 我明白,他飞升心切。 但我帮不到他——我真的没有破镜功法。 我不能让其他人知道青城的掌教如今是个魔,因此也无法向裴轻尘承认我没有找到破镜功法。此事一旦泄出,青城一派就此成了邪魔外道,又如何在玄门中立足? 许是裴轻尘看我面色冷漠,他语气又温和下来,一层层,他向我妥协: “飞鸾涧的试剑台上……是我对不起你。可我刺破你的丹府,也是为你好,怕你日后化魔……” 他略微停顿,“步那修罗魔头梅子阑的后尘。” ……梅宵! 听到这里,我惊坐而起,视线聚拢在他身上: “梅宵在哪,他怎么了!” 裴轻尘又沉默了须臾,才回答:“闭关。” 极简单两个字,但我听出他这语气里分明隐晦地藏了些什么! 魔修化魔,不是死了就是丧失灵识魂堕魔界,怎么可能还好好地闭关?! 裴轻尘看我急了,多少有些不高兴: “你醒来不问问我如何,反而问他?” 12 下意识的焦躁,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紧张梅宵。 我该把这一切归于我同他双修过后冥冥的羁绊,还是归于我……有那么一点点动情了? 细细去看裴轻尘,才发觉他脸色的确也有些不好。大略是同梅宵一战伤了元气,暂没恢复。 一面想着,我一面抄衣起身。 我的沉默将裴轻尘点燃。 “你去哪!”裴轻尘拽住我手臂,“又要去水云天?” 我将手臂抽走,依旧不答。 嗡—— 裴轻尘念诀开启结界,封锁了房门。 “你真是冥顽不灵,不知悔改!”他趾高气扬,摆出一副凛然模样,“你堕入魔道我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你诚心悔过!” “你怎么执迷不悟!”裴轻尘扬起声,“你现在所走的不是正道!这样下去飞升无望了!” 道心重塑是不可能的。刚入水云天的时候我就翻遍了古籍,的确找到了道心重塑的记载。很遗憾,这只是虚妄——除了死透了重新投胎,没有别的方法。 “我还是觉得,你或许不至于为了速成,自毁金丹。”裴轻尘语气稍缓,“可我想不通。究竟是遇到了何事?” 我心脏揪痛,顿住脚步没有回头,“与你无关。” 这样疏离的回答使裴轻尘彻底失去同我沟通的耐心。 “你不愿意说,那就在这里待着,到你想说为止!”裴轻尘忿忿拂袖,要走。 “哈哈哈……” 我肆意大笑起来,“裴轻尘,你真以为就凭你现在这种结界,能拦得住我?” 这句话我并非我想说的! ……可不知怎么,我几乎没有意识,这句话就从我口中说了出来! 心魔、心魔! 裴轻尘挡在房门前拦住我,那视线如剑,锋锐无比,好似要穿透我的肉身,看到我识海深处。 “邪祟,休伤吾弟!”他沉声一喝。 随着他这一喝,好似我灵识深处的某种东西遭到了挑衅,那瞬间魔息波荡不定。 我身体不受控地,捻指召出冥火,一把将裴轻尘附在门上的结界烧了个干净。 我和裴轻尘同时惊疑不定。 这不是我…… 但这的确是我。 我不知道怎么说,识海中仿佛有另一个声音,在催眠我、操纵我。可那的确是我想做却又犹豫着没有做的事。 “哈哈哈哈……裴轻尘!弟弟我……要、下、山、了!” 我回头朝他笑。 笑罢,我破门而出。 我们在房中起争执的时候,为防异变门外早就聚集了华山的镇山六剑。见我出来,六名大能皆长剑出鞘,剑锋直指向我。 这六人平时几乎不出现在人前,今日为了我,倒是兴师动众齐聚一堂。 13 裴轻尘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青城山掌教宋遥,自毁金丹堕入魔门,至今冥顽不灵不思悔过!” 看得出来裴轻尘有伤在身,不太想和我动手,便喊来了这些长老帮忙。 “今日我裴轻尘便替师尊清理门户!拦住他,押往戒律堂!由我亲自审过!” 六人齐齐涌上来,不由分说就要将我拿下。 我运气以瞬移术飞上檐角的脊兽旁: “裴轻尘,我尊你一声师哥,而你却空口白牙污蔑我堕入魔门、私吞破镜功法!无非是你自己想要罢了!你得不到,就说我与魔门串通一气?哈哈……未免太可笑了。” 六人不听我言,飞身腾空逼来,东南西北上下互为犄角,对我呈包围之势。 我从前修为并不高深,剑法最多算个中上。若与这等大能长老对招,十招九败,更遑论是这六人一起上阵了。 今日这等阵仗,我真不知道是不是该自豪一场。 可笑。 我剑未出鞘,以魔息化为有形,一招“断水”横扫而去,将他六人的剑阵一击打散。六人神色骤变,距我最近的竟当场呕出暗血,已然不能再战。 剑阵有了缺口,裴轻尘情急之下亲自抽剑朝我掠来。 14 我识海中有个声音在呼唤: “裴轻尘真的很强吗?” “不、他不强。” “他不如你……他根本比不上你!” “不信,你刺他一剑!” 我的剑在鞘中震荡不已,几乎欲出。 ……不! “你刺他一剑!快!飞鸾涧试剑台,他罔顾兄弟情义,让你丢尽了脸!快、快报那一剑之仇!”那个声音在我耳畔叫嚣。 是我的声音,又好像不是! 裴轻尘轻身术绝佳,眼看就要捉住我。 我识海中的声音又道: “他是来害你的!他要你修为尽废、去重塑那可笑的道心!他要你成为一个废人,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裴轻尘大喝一声:“阿远,你醒醒!莫被心魔所控!” 15 阿远…… 这个名字太久远了。 很多年前,临安宋氏门下的死侍抱着奄奄一息的我,以肉体凡胎闯上华山,在结界处以死相逼,要求带少主见上清太虚华山掌门玉蝉真人。 “你家少主是谁!”守山修士例行查问。 “少主,宋远。”死侍气息微弱。 这时自结界内走出来个白衣胜雪的少年,他叫停众人的盘问,俯身查看我们主仆后,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勉强聚神抬头。 明眸皓齿,眉眼如玉雕琢。我头一回见过这样仙气翩然的少年。 刚经历了一场仇家屠戮,我神思恍惚:“我叫阿远……” “嗯?”他神色微变,又细细端详起我来。 “爹和娘……叫我阿远。” 少年似乎想起了什么:“你娘是……!” 他从死侍手中接过我,将我横抱起,一刻不停,运步如飞,匆匆上了华山。 再后来,玉蝉真人赐了我新名字: “一入道门,断绝红尘。即日起,再无临安宋远。” “你便是,宋遥。” 裴轻尘焚香,为我更衣。 “师尊起的名字……听上去怪冷清的。”少年骄矜一笑,“宋遥,遥遥无期的遥。远字就不同了。道尊羽化前常说,天高地远总能相见。还是远字好些。” “我还能叫你‘阿远’吧。”少年裴轻尘蹲伏在我身前,冠饰美玉,日光下熠熠流辉。 裴轻尘待我极好,很快招来同门妒忌。他们私下讥讽: “阿远是谁啊?” “成日里让裴师哥叫他的乳名、真不害臊!” 我还小,在凡俗家里骄纵惯了,哪里懂得这些处世之道,只顾哭着找裴轻尘撒泼: “以后不准你叫我‘阿远’了!我是宋遥!我是宋遥!”没有人可以倾诉,我只能把一腔脾气都发泄在最亲近最信赖的人身上,这个冤种自然就是裴轻尘,“哥,我是宋遥!你明白了吗!不许你再叫我阿远了!呜呜呜……” 裴轻尘自小长在华山,只晓得修行,哪晓得带孩子。看到我这样他又疑惑又好笑: “好、好……哥记住了。” 我还是哭。 裴轻尘显得很无措:“……你别哭了,好不好。” 我停住哭声,两眼含泪恨恨地说:“不好!” 裴轻尘无语。 …… 16 裴轻尘见我蹲在檐角神色滞滞,似乎也动了恻隐之心。他将剑背于身后,想伸手拉我回去。离我近在咫尺时,他喊道:“阿远!” 然而他的喊声渐渐淡去,我识海中心魔声音又高了,喧宾夺主,念白一般在我脑内盘桓: “裴轻尘的情爱都是虚妄!他裴轻尘一门心思修行,只顾着他的飞升大计,两年前他就问过覆纶仙子所谓渡劫,诸般劫难当中是否包括了情劫!他还问何谓太上忘情!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他说什么道侣,无非要你成为他的炉鼎!他……” 我的两手渐渐不受控制,无端的恨意在我脑内蔓延。识海中那声音还未讲完,待我回过神时,我竟已经一剑刺穿了裴轻尘。 也许是最后一点良知,使我避开了裴轻尘丹府,但无论如何终究是将他刺了个洞穿。 “这一剑,是还你的。”我收剑回鞘,顺手割去自己的一角衣袍。 “裴轻尘辱我在先,又污蔑我私吞秘法、同魔门苟合在后!破镜功法乃我青城绝密,无须交予华山!不日起,青城自成一派!” “我宋遥今日同裴轻尘割袍断义,再不是兄弟!” 这一幕众人始料未及。他们纷纷聚上去,扶住裴轻尘惊呼: “长寰道长!” “道长——!” “宋遥!长兄如父,你竟罔顾人伦、欺兄叛道!” “他将你从一个顽劣不堪的小儿拉扯大,而你……!宋遥!” 裴轻尘伤得并不重,他拒绝众人搀扶,将手一挥:“今日之事,诸位不必再说,也务必守口如瓶。” 裴轻尘绝无大碍,只不过,真气大动,怕是要闭关几天养伤了。 我冷哼一声,闪身离去。 这回再无人拦我。 17 我走的却不是下山的路——我回到了从前裴轻尘的旧邸。 许多年前,我同裴轻尘就住在这里。 白墙玉瓦,瑶草琪花,甫一过月洞门便芳菲袭人。裴轻尘早已迁居,却仍将这里维护得很好。这么多年过去,脚下青砖竟没有生出半点青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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