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挺乐意给别人撑伞的。 可能是眼前这个人能一下子发现自己的用心,也或许刚才猫过来说了什么,再或者纯粹是想找一个人倾诉。秦抚左一句又一句地倾诉着自己的故事。 锦书慢慢听着,慢慢拿自己当例子安慰着这个孩子。 当这个孩子最开始说到自己是怎么毫无记忆满身血迹,狼狈地来到客栈时,锦书就说自己第一次到这客栈时的样: 当时锦书在囚灵楼干活,想走,那里的黑心老板要求交上一件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才让走。锦书当时身无分文,也不知道自己的异能是什么,只知道自己有一份情需要还。老板就拿走了他的七情六欲。 他本来就失忆,失去感情后更是连原本那种“我要回去,有人在等我”的感觉都没有了,只能像浮萍一样游荡在隙间内,后来幸运才来了客栈。 当这个孩子说自己有个姐姐为了保自己的平安,被逼着跳入隙间的时空黑洞里。锦书就说自己新回忆起的: 自己全族都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新皇处理了,当官的和十六岁以上的都被斩首,女的入官为婢,男的边关流放。 爹妈和两个哥哥都死在自己面前,妹妹死前连面都没见上。 有个收养的哥哥还被逐出族去,当隐线去了。 …… 到后来秦抚边哽咽边感慨:“你这也挺惨的。” 锦书过来人似的拍拍他的后背:“彼此彼此,在这隙间客栈干过的都有点故事,能被捡回来的都有共同点……你说你又不是个把一切事情憋心里的性格,怎么不去跟莫郎说?” 秦抚小心翼翼地回答:“我怕他嫌我麻烦,不要我了。” 锦书心道:莫琅你这平时都这么对小孩的啊,把人家担心成这样。瞥了一眼门口,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他怒其不该:“莫琅就是个老变态,活得太久都忘了正常小孩该怎么教!” “他挺好的……”小孩抽噎着反驳。 锦书无语,随即瞥见门外的身影。 “你也别只在外面偷听,过来安慰安慰小孩!” 接着不等回答,就闪身出门并把莫琅一脚踹了进去,自己跃身上了房梁。 隙间客栈的房梁上面是一片很开阔的空间,天花板仿佛被无限拉远,根本摸不到顶。 这里很安静,很适合放空自己。 锦书静静发着呆,没有了刚才从容的姿态。渐渐地,在不知不觉间他的眼角蓄起了泪水。 身边有一个温乎柔软的躯体靠近,转头一看是猫悄无声息地坐到了他身边“在想什么?” 他抽了抽鼻子,眼前一片朦胧,他不想哭的,但泪就是涌了上来。 锦书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装着平静道:“我的家人。” ----
第10章 情绪波动 “很难受?”猫轻声询问。 锦书鼻子被堵住了,说话也有些模糊:“嗯,大部分都是十六岁之前的。我在5号世界找到我自己了。本来有心理准备的……但就是……就是控制不住,难受,我是不是疯了。” “亲历者和旁观者终究是不一样的,这两天多睡觉,其他的我帮你去看着。” “嗯……谢谢。”锦书忽然被铺天盖地的情绪淹没,刚才和莫琅打闹时抑制住的情感冲破了围笼,越激越勇,长成无法控制的海啸。 猫的身体渐渐变大,变得比虎还大,庞大的身躯在房梁上有些笨拙。他用自己毛茸茸的身体蹭了蹭锦书。 锦书直接抱住了猫的脖子,头扎进柔软的长毛里,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荣沧是一个幸运的人,也是一个不幸的人。 他的一辈子可以分成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是无忧忧虑的童年。父亲是镇国大将军,母亲是侯府嫡女,家里大哥年纪轻轻已经官拜大理寺少卿,二哥自小身子弱却极擅诗词歌赋盛名满京城。 他与妹妹同胞双生,从小一起吵到大。 他们兄妹四人的名都是单字,连起来是山河锦绣。 为了让妹妹叫自己哥哥,荣锦小时候上私塾后就让身边人都叫他荣锦叔,以彰显自己排老三,比荣秀秀大。 童年受过最大的苦就是练武,大哥是文官心理有些问题,不愿继承爵位;二哥身体不行练不了武,加上特殊原因,从出生起就被提出了继承人的行列;小妹作为直系三代唯一一个姑娘舍不得她受苦,加上她又醉心于行医救人,所以继承家业的任务就落在了没心没肺,没啥人生追求的小孩荣锦的头上。 印象最深的,也是最经典的一幕就是在练武场里父亲拎着鸡毛掸子追着皮孩子跑,旁边母亲拉着妹妹看着他们笑,笑过了母亲又拉着妹妹认草药“你哥要是被你父亲打断的腿骨,这个草药能让他更疼但会好得更快……” 他则会在旁边哀嚎:“母亲!我听着呢!” 最讨厌的就是上课,繁缛的礼节、文文绉绉的大道理,都让他觉得没意思。兵法学得快,因为感兴趣。 每回夫子留的作业他觉得麻烦都去找二哥撒娇,把自己的护卫借他,或是承诺下次出去玩叫他就可以获得温温柔柔有时会阴阳两句文章的私教一枚。 大哥的朋友多,经常有人办宴会,大哥就经常带他和妹妹参加,告诉他们怎么辨别忠臣奸臣,哪些话里有话,哪些是图谋不轨…… 但自从父亲一次出去打仗,重伤返回就变了。 父亲在战场上没受伤,回城时遭了暗算,但没等查清凶手,圣旨就到了。 同时到的还有团团围住将军府的禁军。 禁军统领换了人,是个没见过的生面孔。 他们用麻袋套住了昏迷不醒的父亲,用马拖着这个一生为国效力的半百老人在大道上穿行,直到老人家停止了呼吸。 荣锦挣脱了禁军的钳制,在街上追,他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原来那个偶尔偷懒的自己。 将军府被抄家,他只能在没人巡查的小巷里苟活,试图去联系曾经去荣家交好的那些朋友。 结果是徒劳的。正直谏言的被剥官削禄,远派离京。几家关系本来就近的、沾亲带故的都被发配边疆。一时间人心惶惶,连普通人家都闭门不出,家里的狗吼两声都得捂住狗嘴,打一顿。 上朝的人被换了一大批,处理平时的公务都人手不足了,偏偏关于荣家的案子查得飞快。 城门告示通告荣家与外邦勾结,背叛国家,涉及的一干人等,于菜市口抄斩。 荣家有官职的都被斩杀,哪怕只是负责驾车的芝麻小官。血流成河,人头落地的声音比雨点还密。 那些人至死眼睛也盯着皇宫的方向,不明白这叛国之罪从何说起。 人群中有人发现了荣锦,他被抓了,打了四十大板与二哥一起流放北境。 流放的一年里,听到新皇顾末上位,除了荣党人都大赦时他就想:我该知道的。 像是为了中和他前十四年享受的荣华富贵,苦难死死扒在荣锦的肩上,将他一次次拖入无尽的痛苦中。 阴霾笼罩着他能想起来的往后余生里,就算睡着也能听到亲人的哀鸣、故友的埋怨、百姓的责骂。 他像是死了,死在了那天清晰残忍的马蹄声中,死在了无数个在梦中哭泣的夜晚,死在了为亲人立坟的土里。 他却又活着,活在每次都救不了亲人的自责中,活在后来连剑都提不起来的无力中,活在每个睡不着的夜里对复仇的渴望中。 荣锦经常想:我还是我吗? 他得不到答案,能给他答案的人要么已身化白骨,要么远在千里之外。 他自己也给不了自己答案,那个将君为臣纲、国于家前的家训刻在骨子里的荣锦还在,但感觉就是变了。 将皮囊撕破,活着的只剩暗黄色的骨头。 大概是真的变了罢…… 锦书在毛中埋了许久,灰黑色的猫毛湿了一片,毛茸茸的尾巴时不时拍拍他的后背,无声地安抚着他。 地上,原本赖在桌子上椅子自动跳下来,一道道精致的菜肴被餐车拉着到了桌前,然后排队把自己摆在了桌上。 香味向上飘来,锦书最后拿衣袖在眼睛周围贴了贴,声音迷迷糊糊又强压着颤抖:“走吧,吃饭了。” 猫的身体缓缓变小,回归正常成猫大小。它身上湿漉漉的毛也渐渐干了。甩甩脑袋,扒拉了一下耳朵,黄绿色的瞳孔扫过锦书眼没隐去的情绪,搭在梁柱上的尾巴摇了摇。最后问了句:“好了?” “嗯,好多了。”锦书咽下最后的波澜,瞄了一眼底下椅子的数量。 “其他人都不在吗?我徒儿呢?” 猫:“要么闭关,要么不知道跑哪个世界里去了要么去西方大厦凑热闹了。亦墨还在图书馆里研究那本《世界意识毁灭法则三千条》,锁着不出来,平常啃干粮。他上次还想找你问如何通过自身独特异能来发展旁系分异能。” 锦书抬头望天,抛了抛扇子,然后揪出一片扇骨。“把这个给他吧,还有帮我转告一声:‘屁大点小孩净想着毁灭世界,好好吃饭,不然下次见到的时候陪我打一架’。” “你还真是费心。” “收个徒弟无痛当爹,有点累但挺有意思的,尤其还可以从他身上看到我刚失去情感那阵的表现,见不贤而内自省也,我也省的再犯之前那些错。”锦书伸了个懒腰,面无表情地说。 “赶紧下来吃饭!磨蹭什么呢?”底下莫郎开始催了。 听见这话,两者的视线都转移过去。 只见一桌菜肴,色香味俱全。 “来了——”锦书跳下房梁,毫不客气地拉开椅子坐下。 “好香的饭菜呀!这手艺绝了!”他咧开了一个看着没有瑕疵的笑脸,这其中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他自己真正的情绪。 莫琅从他旁边绕过,毫不客气地踹了他椅子一脚。“你不是挑食吗?一般都不出来吃饭。” 锦书也回以一个鄙夷的眼神:“你难道不知道原因?原来我在这被压迫的时候,咱几个谁会做饭?我可不像某人,做得难吃还越做越勇,而且还炸厨房,都被下禁令了。” 这俩人越吵越欢,秦抚移到了猫旁边“猫大爷,他俩一直这样吗。” 猫刚才在上面又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下来。 它倒是见怪不怪,身形慢慢变形拉长,变成一个中年男人的模样。他像是永远睡不醒似的,眼睛半眯着,留了一圈小胡子。猫道:“习惯就好,我们原来都把这俩吵架当做娱乐节目。莫琅有旧伤,锦书对动武有执念,一打起来必见血。所以他俩最多随便闹闹,我们也当看戏就行。正好之前锦书受过无情伤,让他情绪多波动波动还能快些恢复。” 说罢率先动了筷子,加了筷鲸肉。 “哦。”秦抚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看莫琅吃瘪他其实挺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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