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那尊沉默而雄伟的白银寒座,朝着他们奔赴而来,就像看见了一个青年天才引以为傲的宝贵青春,驶过绵绵沙丘和浩瀚星海,就像看见了一座小山般沉默的爱,撞进他的眼睛,再撞入他的胸口。 于是,连同着,此时在他胸膛中跳动的东西,也沉甸甸的。 可他根本看不清楚眼前的东西,包括白银寒座的外形,和祁子黎的脸,因为滚烫的泪水,正一颗颗不间断地,从他发红的眼眶里滴出来。 地面又扬起飞沙,原来一切都止不住。包括巨屏上流着的血和眼睛里烫着的泪。 祁子锋伸出手去,想做些什么,或许是擦一擦几乎就在眼前的屏幕,或许是抓住点什么东西。 可什么都没有,最后,他的手捏着拳,颤抖地靠在舷窗上,冰冷屏幕之上的现实,虚幻得如一场电影。 那晚谁梦见 大鱼的眼睛被身后的尾巴追杀 眼睛掉入了人为白昼 猎人们点亮火把 城头上打开一张故人的画 用微笑覆盖疼痛之后 召唤出了光的座驾 孤掷一注为谁征伐 画中的他曾说 □□在黎明之前会收起魔法。 你属于现实 现实会保护你的、 但自始至终, 保护我的只有他。 地面的人海中,悲伤,遗憾,喜悦,愤怒犹如交加的海潮。 巨屏上的画面或许被人遮挡了,也或许被破坏了,上面的图像正在从上到下,一截截地消失着。 因此他只模糊地看见他的哥哥靠在伸缩回去的防御罩上,血淋淋的手臂被他藏在身后,如果忽略掉地上的血迹,他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但祁子锋知道,他的哥哥,现在除了笑容完整,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他受到了常人所不能承受的暴力挤压。 他的骨骼应该已经大部分受损,肌肉产生了牵连性挫伤,神经组织也遭到了网局式压迫。 现在的他,甚至不能完成比用唇角微笑更大的动作。 画面一块块地变得黯淡,最后只剩下一双脚,还有飘落满地的画稿留在了祁子锋的视线里。 他只需看一眼就知道,那是他从前丢掉的弃稿,结果现在,全部都出现在了他哥哥的工作台上。 他曾经所舍弃的,现在都加倍地还给了他。 他在舷窗的玻璃上伸出手,朝着那块正在消失的屏幕,似乎刚好足以触碰到他哥哥的脚踝。 他忽然想起来之前做过的那个梦,梦中的沙口袋吞噬了他,将他的身体淹没在内,他从沙子中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了那个人的脚踝。 月光下,那个人朝他微微一笑,笑得安宁而温柔。 他现在正做着这个梦,梦的内容几乎重叠,略微不同的只是沙漠变成了星海。 他在星海中伸出手,似乎抓住了最后的希望,但结果远比希望残忍得多。 他就像是古代神话中,抓着孪生哥哥脚后跟而生的雅可夫。 而他这个雅可夫的重生,是以打碎镜面里的另一个自己为代价。 从此,后会无期。 从此,他不再是他。 从此,在辽阔天际,漫漫长途,他都将带着两颗灿烂的星辰继续走下去了。 ---- 星辰之光,长伴汝身。
第14章 尾光 三分钟之前,根纳希研究所内。 瘫坐在地上的祁子黎目送着那架白银寒座离开,并对着一屋子吓到失语的和气到炸毛的人说道: “不用追了,反正也追不上,现在我可以说出那个你们想知道很久的秘密了。” 研究室里知道当年一些事情的老人都凑了近来,门口刚刚赶到的圭带风控组也立时摒住了呼吸。 “那就是,祁子锋是我的弟弟,一直都是。” 当头被耍了一道的人们看着这个耀眼的年轻人眼底耗尽了最后一瞥余光,可最后他眼神里的东西却又像怜悯又像嘲讽。 是那样悲彻伤透又顽执决绝。 这时候,所有人才发现,祁子黎,祁子锋,他们两个简直一模一样,就像同一个人啊。 —— 风控室内,刚从窗外收回目光,靠在墙角的庄溯脸上忽然有了一丝惊讶。 她看向门口,刚刚在外面跟他说话的白毛进来了。 他是来看守的,进来巡视情况也不足为怪,但问题是,他是被人“请”进来的。 后面正用手虚抵着他背的守卫脸上又哭又笑,有意思的很。 她是觉得有意思,但其余心理班的人,此刻脸都吓裂成了一片,纷纷缩脖子,缩眼睛,缩骨头,腾手,腾脚,腾影子,给这位完全不敢惹的白毛让道。 其中只有一位体格瘦小的男生看了白毛一眼,又在白毛发现时把头像鹌鹑一样埋了下去,胆子又大又小,有点神奇。 白毛的脸色虽然眼见得不善,倒好像不是对着他们的,他一开始往庄溯那地走去,又忽然顿了顿步子,往她的对面走去了。 他这脚下转折没转出朵花来,却把其余人都搞得晕头转向了。 其余人闻风而动,先是在庄溯对面扎堆,而后又在她附近抱团,最后听见从白毛喉咙中,发出一声不知何意的浑响,就完全动都不敢动了。 庄溯毫不在意,独独靠墙而立,瞧着这人要搞什么名堂。 最后却见白毛从胸里闷闷地泄了一口气,似个丧气包模样。 “你,刚刚干嘛了?”对面的庄溯睁着一双明亮又好奇的眼睛问向白毛。 明明他刚刚一直在乌碟上值守,怎么值着班还能把自己值进风控室的牢房呢。 临霆抱着胳膊,把背抵墙上,努力顺气似得,他眼帘一挑,准备开解她的疑虑,道:”因为,说了一句脏话。“ 脏话?庄溯分明记得这人刚才就说了一句:你说他是个什么人呐? 这也能算脏话吗? 如果算的话,风控部的人怕是对脏话有什么误解,制造的冤狱在这积得恐怕是要爆炸了。 看着女孩更加疑惑的表情,临霆几乎咬碎了牙,再压着火气解释道: “我刚刚看着最后那场面,说了一句,妈的(M的),暴殄天物。然后,就进来了。” 说着,他看了眼大门,结论道:”原来,这风控室的门是声控的呀。“ 门外的守卫也不敢吭声,因为他们不是声控的,不对,他们也是声控的。 刚刚诺拉系统截取到了千亿条信息中的一句话。 这句话先是神神秘秘地传给了圭带,又风风火火地传给了他们的部长托兰亚,最后再轰轰隆隆地传给了他们。 就在这几条声音的接力中,六部一处中的界空处处长就在这里连夜下榻,前VIP祁子锋都没这么快啊。 听了这个别具一格的被关理由,虽然此刻人人心里澎湃,但屋里静若闻针。 几息过后,守卫们听到里面逸出了一丝笑声。 噗嗤——哈哈,哈哈哈... 守卫都沉默了,想着这个安全系数已经为极度自私且无同理心类二级人格的女孩,是不是在危险程度上又出了点什么问题? 屋里的人也都被这笑声给吓趴了。 由于灯光总控在零点时分关闭,于是风控室陷入了一片黑寂之中,里面有呼吸声重重低伏。 与此同时,风控室窗外月色昏暗,硝烟浑恶的天际上愁云无解,临霆只看向这茕茕孑立的女孩眼角那一滴冰珠。 便觉得,难以移眼了。 ----
第15章 暗城 天光晴灿,絮云御着长风飘了三千里,才在这里找到春天。 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站在长满野花的山坡上,他留着的中长发梳到了后颈,就像几撮乌黑的马鬃。他站在那,就是草原上一匹孤单而威骏的野马。 他孤傲的棕褐色眼睛似乎装满了世界,但奇怪是,仅仅是洒在身上的温暖阳光,都已经让他高兴好一会儿了,因为他很少来地面。 他站立的地方看上去也人迹罕至,这导致不久后那架远道而来的飞行器降落时,他几乎成了一个小型地标。 打开舱门的金宣真走了下来,向眼下的“地标“打招呼。 “地标”这样的比喻并不完全出自于玩笑,金宣真知道,在某种意义上,眼前这个男人确实是,并且难以撼动。 “这位是很想见你,并且十分热爱多管闲事的冉先生。“ “这位是我喜欢到一定要带回家的朋友。你可一定要好好照顾哦。” 金宣真给他们介绍彼此。 “你好,我是冉春衣。” 男子礼貌地朝祁子锋敞开微笑,他的笑容带来一种宽和的气质,但其余都内敛着,让他看起来和这个地方一样神秘。 “祁子锋。“站在金宣真身后的人,简单地介绍了自己。 社交距离被祁子锋把握地分毫不差,就连两个人脚下的影子,都不曾有一星半点的交织到一起的机会。 犹如对色彩的敏锐性那般,祁子锋直觉到,这个人故意柔化了边界感,令它看起来色彩氤氲而和谐,但他现在无法消受这种坦陈的友好,也不能立即给出什么回应。 于是,剩下的时间里,他只看着脚边的一株蒲公英发呆。 金宣真和冉春衣不明所以,也只由着他看,在他们看来,那株蒲公英还没开花,普通地跟一棵草没有区别。 但看祁子锋的眼神,像是要把那棵草看出朵花来一样。 但他们不知道祁子锋不敢,祁子锋也没想到,他生来就泡在彩墨里的这双眼睛,有朝一日,竟然不敢看花开。 因为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一颗在人间即将融化的雪魄,却从春天那里得到了蒲公英的躯壳,可他却根本不知道。 在春天,蒲公英又是怎么开花的呢? 总不会是和那六角雪花一样,从万丈高空中坠落而来,挣扎着,也快活着开出花,最后却在大风和石头上,把自己呤呤叮叮地摔个粉碎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宁愿不知道,蒲公英是怎么开花的。 真无聊,别什么都一模一样啊,明知道,他从来都不喜欢。即使他们曾经开出的花都一样纯白轻盈,小心翼翼,也都一样狂絮掠城,大雪摧庭,但他还是希望,它们别太像了。 他总想,原本就生在春天里的蒲公英,其实,可以开得快乐一点的。 冉春衣眨了眨无辜的眼,他还是第一次见客人在自家门口这么伤心,再不阻止的话就要被人误会了,于是立马请了少年跟着自己前去C区的驻地。 三人先是经过了复杂的山壑内腔,后来穿过一道隐蔽性很强的仿石机械门,然后脚底出现了一条长长的,几乎延伸无尽头的阶梯。 祁子锋看了下去,这下面分明是个地下城市,却因为一些突出性的建筑和跃动感很强的阶道,变得如同一幅昏暗的浮雕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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