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晚呢?阿十受磔刑,十三受舂臼之刑,阿一受石磨之刑,阿八更是被下了油锅,这一个个死法,你不觉得很熟悉吗?” 柳不花认谢印雪做干爹后,虽没跟着他一块学习玄门之法,却也看了不少书,因此谢印雪稍作提点,他一深思便转过弯来,倏而睁大眼睛,惊骇道:“……十八层地狱?” “没错。” “——他们所对应的死法,全是生前犯了重罪,死后被打入十八层地狱要遭受的酷刑。” 谢印雪说着睁开了双眼,那一对清凌凌的柳叶眸,此刻只剩下惨茫茫的一片白——他沉如点漆黑色的眼珠,如今变成了雪一样清透的颜色,连瞳孔都是梨花瓣般银白,目光平静的在庭院中逡巡。 这是谢印雪的阴阳眼。 他天生一对雪目阴阳眼,可看破世间魑魅魍魉。 而透过窗棂,谢印雪看见那些小厮身形虚无在抄手游廊里飘荡,面容怪异扭曲,像是阴曹地府里驻守十八层地狱的小鬼一般,正披着人皮装作活人收灯整椅。 “干爹,你看到了什么?”柳不花没有阴阳眼,他跟着谢印雪一块往外看,却瞧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在夜晚里一个活人顶着这么一对眼珠应该是很吓人的,偏偏谢印雪实在生得漂亮,因此这抹雪色反倒为他增添了稍许清冷如霜的气息,更让人觉得他出尘离俗,只如山间雪,不似凡间人,待他勾唇笑起时,便是雪染朱色,风月无边。 “不花,你说如果我死了。”谢印雪没有回答柳不花的问题,而是问他,“又会被打入哪一层地狱受刑呢?” 柳不花沉默未语。 谢印雪垂眸阖窗,再次抬眼时,他的眼珠已然恢复如夜色般的漆黑,挽唇轻笑道:“只不过可惜的是,不会有那一天了。” === 光阴倏忽,眨眼便是第六日。 众人听着内院里代表子时已到的更声被敲响,踏出房之际干的第一件是就是看看今晚的月亮圆不圆,省得一会儿老管家又说着什么“今晚月圆人更圆要吃团圆饭”,然后把菜全都端上桌。 谁知今晚的月亮还是圆的。 所以大伙还没落座就知道等会要如何上菜了。 不过想想这样一起上菜倒也挺好的,也免去了他们在等待自己所点之菜是荤是素答案揭晓前的提心吊胆。 可等大家拿到菜单双目往菜名上一扫看清那些黑字后,浑身就像是寒冬腊月里被兜头浇了盆冰水,透心瓦凉——因为还没到最后一天,菜单上几乎所有菜名都已经变正常了,仅余几个看上去文绉绉或是稀奇古怪,却都明显不能选的菜名。 唯一让人欣慰的是那些寻常的菜名里也有素菜菜名,譬如:《炒黄瓜》《鲜花豆腐》这类的,只不过数量较少。 而卫刀看到《鲜花豆腐》这个素菜菜名后就立马上笔打勾,并将其交给小厮,动作一呵而就快得让其他人都来不及反应。 戴月见状顿时了然:“我懂了,游戏这一天是要我们互相争抢菜名。” 他的话一语惊醒众人。 待大家思忖片刻后,也发现事实确实就如戴月所言。 毕竟争抢安全菜名的事在前几天就已经发生过了,卫刀更是为了增加自己选到安全菜名的几率而放任纪涛死去,如今还能坐在这里的几个人,但凡他们人品差些,今晚都不会这般平静,而是会为了选到这几道安全菜名大打出手。 结果现在夏朵一、吕朔和萧斯宇这些人都还没落笔,卫刀就先选了,高巧看不惯他的行径,直接质问他道:“不是,谢先生都已经说了会保护我们了,你还抢素菜菜名干啥啊?” 卫刀沉默着不说话。 也不知是他忘了自己现下受谢印雪保护的事,亦或担心谢印雪未必就一定能保他无事,还是更阴暗些:他盼望着其他人选到荤菜,要么此刻死去,要么像他一样也付出代价寻求谢印雪帮助。 ——答案无人知晓。 并且还没过完半分钟,魏秋雨竟是也学了卫刀,光速在素菜菜名《蜜酿茄子》上画了勾。 可让众人意外的是,魏秋雨这个菜名并不是为自己选的,她选好后立马就将菜单递给了身旁的陈云,压低声音急急道:“陈云,你快把菜单交给小厮!” 陈云闻言便愣住了。 “快交啊!”魏秋雨见她没反应,又催促了遍,“你愣着做什么?” 陈云回过神来,顺从魏秋雨的意思将那张菜单递给了小厮。 魏秋雨则拿过她的菜单,在上面随便勾了道荤菜交上去,也不占用别人可用的素菜名额。做完这一切后,她坐在椅子上长舒了一口气,抬手揉着眼睛,试图缓解眼眶中的酸涩:“真的很谢谢你前两天一直帮我。” “如果明天还有素菜,我也帮你抢,反正我拿了也没什么用。”她有些怔怔地笑着,也不知是在向陈云,还是向死去的楚丽和严芷道歉,“抱歉,我一直……一直都只是想活着而已……” 活着是人最大的本能。 而一个将死之人,在濒死之际为了求生做出的某些选择,有时真是身不由己,也无法用是否对错去衡量与判断。 谢印雪望着她们两人轻轻弯唇,随后垂眸望着菜单,漫不经心道:“我来这六天了,也吃了六天的素,一点荤腥都没沾过,唔——” 青年沉吟须臾,继而笑起:“不如今晚来点荤食吧。” “……?” 众人闻言满头问号。 都觉得这话听上去多少有些离谱,但想到发言的人是谢印雪又感觉倒也正常。 谢印雪更是说到做到,立马提笔勾选下《牛拉面》为他今晚的菜名。 剩下的几人里,戴月和高巧都主动避让了素材菜名,选了荤菜,将选素菜的机会留给吕朔、萧斯宇和夏朵一他们。 萧斯宇对着戴月和高巧道谢数声后,看着眼前大家和谐欢笑围圆而坐的一幕,都有些不敢相信他们竟然是在一个求生游戏里,他抬头仰望头顶的明月,无奈摇头笑道:“今晚倒还真有几分团圆的意味了。” “如果我能活着离开这里,我就再也不和我爸顶嘴了,也不会天天大半夜往外浪不回家,我还要把头发染回来。”萧斯宇捋着自己的奶奶灰头发,眸光微黯,语气难过又后悔,“我也要珍惜每一分和家人相处的时——” “红灯区?哇,是我想的那个红灯区吗?”柳不花讶然兴奋的声音打断了他的伤感,“这个菜名好!我要选这个。” 萧斯宇:“……” 吕朔闻言赶紧好心提醒他:“兄弟,那道菜名我之前在一家酒店里见到过,是辣子鸡丁,荤菜,要不你换个菜名吧。” “不。”柳不花却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摇头坚定道,“我不信它真的就是鸡。” 吕朔:“……” 难道在这个副本里除了可以吃的鸡还想看到别的什么鸡吗?算了,人家有干爹呢,不用他操心。 众人将菜单上交过后,十分钟不到,所有菜就被端上桌了。 然而大伙一扫席面,瞬时便愣住了——今晚点了荤菜菜名的共有五人,分别是谢印雪、柳不花、戴月,高巧和魏秋雨,结果被端上桌面的荤菜,却只有三盘。 因为柳不花和谢印雪的菜,都不是荤菜。 今日给柳不花做菜的仍是厨师阿九,他心心念念的那盘《红灯区》也并非什么辣子鸡丁,而是很普通的一盘洗干净了的圣女果,俗称:小番茄。 众人看到的第一反应又是:就这? 就这就这就这? 这破游戏怎么在该和谐的血腥场景上不和谐,却在这些不该和谐的地方大搞和谐啊? 柳不花望着那一颗颗拇指大小,鲜嫩欲滴的小番茄,心如刀割,失落无比,喃喃道:“它真的不是鸡。” “是素菜,开心点。”吕朔和萧斯宇再次叹着气安慰他,“鸡的话出副本就能吃了,在这里忍忍吧。” 柳不花没被安慰道,反而更难受了:“我现在很希望它真的是鸡,因为我也想吃肉了。” 和他邻座的谢印雪心情也十分糟糕,他睨着右后方婢膝奴颜的阿五,皱眉道:“怎么又是你?” “可您昨日不是还挺喜欢我的吗?” 阿五弯腰俯首,奉迎却又不解地小心问他,那话里暗藏的疑虑,好似在控诉谢印雪是个怎样彻底的渣男。 话音才落,站在柳不花身后生着苍色竖瞳的男人便发出一声低沉的冷笑:“呵,我昨日就说了,谢先生之爱犹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谢印雪闻言掀起眼帘,挑眉望向阿九。 “此言差矣。”忠心耿耿的柳不花也赶紧站出来为谢印雪说话,“干爹爱我之心就久久未变,而对你们一夜就变,必然是因为你们无用,留不住干爹的心。” 众人:“……” 这话听起来好怪。 谢印雪也听得有些怔愣,他转头看向柳不花,欲言又止:“不花,你……” 柳不花也扭头,与他对视。 谢印雪无奈:“回去再说。” 眼下最要紧的事,还是他的《牛拉面》。 谢印雪连筷子都没摸一下,直接屈起长指轻敲碗壁,垂眸看似好声好气,却极具压迫感地询问阿五:“这就是牛拉面吗?” 阿五不敢看谢印雪的眼睛,小声说:“是……” 谢印雪笑了:“牛呢?” “肉呢?” 他每一次发问,阿五的身体都要晃颤一下。 说到后面,谢印雪大概是累了,他捂着胸口蹙眉咳了两声,略微带着喘息的虚弱声音,使得他出口的每一个字句听上去就仿若在与人控诉委屈般轻软:“就放了些许盐和白葱,连朵油花没没有,更别说是牛肉的清汤寡水面,你告诉我这是《牛拉面》?” 阿五唯唯诺诺:“在下姓牛,名五,叫牛五。” 牛五拉的面,四舍五入就是《牛拉面》。 谢印雪:“……” 众人睁大眼睛盯着谢印雪,总感觉下一秒青年会被气到呕血,又觉得阿五的脑袋马上就要被谢印雪恼怒至极一把拧掉,所以几乎都是屏住了呼吸生怕错过什么精彩的画面。 孰料阿五的头没掉,谢印雪也没呕血,出声的是阿九—— “阿五,你真是无能。” 他迈步走到谢印雪身后,将双臂搭在木椅靠背处,弯腰俯身,好整以暇地垂眸凝望着谢印雪,苍色的竖瞳眼里分明只瞧得见眼前人,却像是在帮谢印雪出气般骂旁边的阿五道:“连谢先生都伺候不好,要你还有何用?” 谢印雪也微微仰面,回望着男人幽深难测的苍目,勾唇道:“阿九这般说,是自信能够伺候好我?” 阿九也沉声低笑,既是回答,也是发问,与谢印雪说道:“否则谢先生一现昙华,稍纵即逝的爱意,又怎能也曾在我身上停留数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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